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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们首先水平向鹿射箭,瞄准它们的心脏以一击致命。鹿逃入湖中,惊慌失措地游泳逃命——就像它们的祖先在迈恩多夫被投矛者攻击时所做的。更多的箭支从背后和上方射来——肩胛骨和颈背上发现了嵌入的燧石箭头——但许多箭支显然没有射中目标,而是沉入了淤泥。尸体被拖上岸边宰割后,每年一度聚集在这里狩猎的人群可能举行了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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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迈恩多夫,被施特尔摩尔的猎人们杀死的鹿数量要大得多。他们的技术更为有效:带有独特三角形尖锐箭头的弓箭取代了投矛。事实上,考古学家现在称之为“阿伦斯堡”箭头,在新仙女木时期的整个欧洲北部都有发现。这很可能是对恶劣环境的创造性回应,代表了技术的巨大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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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仍未发现迈恩多夫和施特尔摩尔的猎人们制造投掷器和松木箭,以及制定伏击计划的营地。不过,在西南方向约1000千米之外的巴黎盆地——它的东北面是阿登高地(Ardennes),东面是孚日山脉(Vosges),西南面是莫尔旺山脉(Morvan),南面是中央高原(Massif Central)——情况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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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已经发现了超过50处营地,大多只是一堆燧石制品,兽骨和木箭杆等有机材料都早已腐烂。潘瑟旺(Pincevent)、韦尔布里(Verberie)和埃蒂奥勒(Etiolles)这3处遗址的保存状况特别良好,那里在波令峰和紧随其后的时期有人居住。[4]它们紧邻塞纳河的支流,每当河水泛滥时(可能是每年春天)就会被细沙覆盖。因此,石质器物、兽骨和火堆被密封起来,保存了它们被抛弃时的样子。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挖出,得到一丝不苟的研究,特别是法国考古学家弗朗索瓦兹·奥杜兹(Françoise Audouze)和尼科尔·皮若(Nicole Pigeot),提供了关于欧洲西北部先驱者和定居者生活的生动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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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迈恩多夫,来到后来成为巴黎盆地瓦兹河谷(Oise Valley)的韦尔布里遗址后,约翰·卢伯克走进了其中一幅快照。今天这处遗址坐落于一片富饶的农业区,但卢伯克的旅行需要走过苔原,从谷底稀疏的松树和桦树间穿过,这些树在刺骨寒风中提供了令人欣喜的庇护所。这是一个秋日的午后,天光已经开始变暗。卢伯克站在营地边缘,看着人们聚集在火边。他们并不生活在韦尔布里,只是每年来此住上两到三天,以便宰割在渡过附近河流时被伏击和杀死的驯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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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3具尸体已经被带到这里扔在地上,相互间隔几米。猎人和他们的朋友一起围在火边,在开始工作前小憩一会儿。卢伯克也坐下来,找了个能看得清的好位置,以免错过冰河期生活新的关键一课:如何把驯鹿的尸体变成鹿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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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三四个人(有男有女)开始快速而熟练地用石质工具切割起来,不时停下工作,从一堆在狩猎的同时就已经准备好的燧石片中寻找更好的石刀或新的砍刀。卢伯克盯着最近的一群人,热切地想要学会猎人的技艺。[5]鹿头首先被割下,然后整个身子被剥皮。四只蹄子周围和每条腿的内侧都被切了口子。随后,鹿皮被名副其实地“脱下”,尽管费了不少劲,还要切断一些筋腱。鹿皮被平摊在地上。鹿的肚子从胸口划开到腹股沟,一堆内脏流到地上,被拨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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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被肢解:腿、骨盆和肋条与肝肾被割下,堆放在鹿皮上。心、肺和气管一并割下,然后被分开——心脏放到肉堆上,其他的则和肠子放在一起。在倒数第二道工序,人们切开被割下鹿头的面颊,露出舌根,割断舌头后将其拽下。最后,鹿角被割下,放在那堆肉和器官的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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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小组都围在尸体边工作,绕着它在皮上切一刀,或者割掉一条腿。一些较大的肉块被交给几米外的一对妇女,让她们削成肉片。工作过程中,宰割者随意地将没什么肉或骨髓的骨头扔到背后,地上散落着小段的脊椎骨、小腿和脚部的骨头,还有肋骨碎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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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完成后,人们又休息了一会儿,肉片与肝肾一起被放在火上炙烤并享用。然后,猎人们把驯鹿肉搬上雪橇,踢了几脚土盖住余烬,在暮色降临时拖着鹿皮绞成的绳索离开。卢伯克仍然坐着。几分钟后,狼群前来享用残渣。它们享受了盛宴,嚼着骨头、舔着鲜血并贪婪地吞食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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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群也离开了,宰割场变得与后来考古学家发现它的时候大同小异。曾经生过火的地方留下一堆灰烬,准备工具的地方留下一堆燧石片和碎石块,还有一小堆嚼过的骨头碎片和丢弃的工具。3片圆形的空白区域是曾经放置尸体的地方,敏捷的屠夫们在这里干活。被丢弃的骨头上剩余的肉块、鹿皮、鹿筋和骨髓很快就不见了,落入鸟、甲虫和蛆虫之口。春天到来时,河水将会泛滥,细沙将覆盖宰割场,除了最小的燧石片和碎骨外,一切都原封不动地被保存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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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又造访了将成为潘瑟旺遗址的居住点。该遗址的直线距离为向南125千米,但他沿着瓦兹河谷与塞纳河谷蜿蜒而行,直至后者与约讷河(Yonne)的交汇处。来到目的地后,他看到几座用披着驯鹿皮的木架搭成的帐篷,周围有人在生火和清理兽皮。兽皮被绷得紧紧的,然后刮去脂肪和筋腱。他挑起帐帘,向一座帐篷内看去:有个婴儿躺在用兽皮制成的独木舟形状的摇篮里,旁边生着一小堆火。另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在地上玩耍,只穿着底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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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外,几个较年长的男女正聚在一起讨论是否应该离开潘瑟旺,回到他们在南方的营地。现在已是深秋,驯鹿几乎都离开了——大部队早就启程北行,只有一些掉队者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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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5个家庭住在潘瑟旺,他们各自拥有在土坑中搭建的炉灶。一些男子拖着装满驯鹿肉块和鹿角的雪橇到来——很像卢伯克看到的离开韦尔布里的那些人。所有人围拢过来,肉块被切开分给众人。人们举行了晚宴——宴会过后,营地又将弃置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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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年代,伟大的法国考古学家安德烈·勒鲁瓦——古朗(André Leroi-Gourhan)发掘潘瑟旺遗址时,他在坑灶边发现了许多驯鹿的碎骨,人们曾在那里炙烤和享用鹿肉。[6]20年后,美国考古学家詹姆斯·恩洛(James Enloe)发现来自不同炉灶的碎骨可以拼接起来,显示了一整块肉是如何分享的。[7]整具尸体被这样分割:一只炉灶边发现了一头鹿的左前腿,同一只鹿的右前腿在另一只炉灶旁。对于在潘瑟旺扎营的人来说,分享食物是社会生活的核心,就像整个人类历史上的所有狩猎采集者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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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沿着塞纳河谷返身向北,走了40千米后,来到今天的埃蒂奥勒遗址。[8]这里正在进行一项全然不同的活动:工具制造。对冰河时代的猎人来说,驯鹿群可预测的迁徙只是法国北部河谷吸引他们的地方之一。另一点是河谷两边的白垩和石灰石突岩中露出的品质上佳的巨大燧石块。燧石是整个石器时代最宝贵的原材料,用锤石敲击碎石块,就能得到石片和像剃刀般锋利的长条刃片。精心雕琢燧石片能够制造出许多工具:矛尖、刮皮革的小刀、雕刻骨头和象牙的凿子(“推刀”)以及给皮革钻孔的凿子。扩散到北方土地的先驱者也许是在寻找燧石资源——那是冰河时代的五金店。在法国北部河谷中找到的,可能是他们遇到过的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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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看到,从几百米外的白垩沉积物中挖出的大块燧石被装在鹿皮囊中运到居住地。其中一些真的很大,重达50千克,长度超过80厘米。相比之下,卢伯克在西亚艾兹赖格见到的那些要小得多。很多大块燧石内部也没有裂纹,不含降低石块质量的隐藏化石、水晶或由霜冻造成的内部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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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看似随意,穿插着聊天和吃点心,但事实上非常严肃:对石块的每次敲击都经过了仔细计划。如此优质的石块为有经验的工匠提供了展示技艺的机会,而燧石之丰富,让新手也有机会接触新鲜(而非被行家丢弃的)石块。燧石块——考古学家称之为石核——被夹在膝盖间,用石头或鹿角制成的锤子击打。薄薄的石片有序地脱落,大部分留在地上,少数被挑选出来放到一边。石片边缘被细致地凿成特定的形状和角度,制成工具;更多时候是被直接拿来用,没有什么比它们更锋利。卢伯克也拿起石块和锤石,不过他非但没有敲下石片,反而砸伤了拇指,这让他再次对面前看上去毫不费劲的技巧和手艺表示钦佩。至少这次他没有让手指流血,比在艾兹赖格时似乎有所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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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块剥落石片的形状和大小完全取决于锤子的形状,燧石块被敲击的部位,还有击打的速度和角度。击打石块前先在边缘凿或碾,让小石片脱落,这样敲击的力道就不会偏转。碎石锤则被用来制造又长又薄的燧石“刃片”。[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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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造刃片看上去可能是相当乏味和机械的工作——考古学家们的确常常如此描绘它。但通过观察动作本身,卢伯克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印象。人们用手指抚摸石芯,享受石头的质地;他们专注地聆听每次砸碎石头的声音,以及石片掉到地上石片堆时的清脆响声;石芯被不停地翻转、检验和摸索,仿佛那是一片新的猎场。把这样的工作称为“砸碎燧石”或“制造工具”,有些嘲弄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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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砸石并不总是如愿。有些外表看上去完美的石块内藏裂缝,只要轻叩一下就能丢弃——它们会发出沉闷的响声,而非像完美石块那样发出响亮的“砰”声。更大的问题来自误击,以及在将石芯打造成想要的形状时选错了要敲掉的石片。卢伯克看砸石人工作时,偶尔会听到咒骂声,因为有块石芯碎成了两半,或者石片只是被部分砸落,在石块上留下了“台阶”。有时,石芯会被丢弃,直接扔到地上堆积的石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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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埃蒂奥勒发掘出了25堆这样的废弃物。就像詹姆斯·恩洛重新拼合了潘瑟旺的骸骨那样,法国考古学家尼科尔·皮若拼合了每堆废弃物中的石片和石块。她重建了公元前12500年左右冰河期个体砸石人的每一步决定与动作。皮若发现,坐得离火堆最近的那些砸石人技艺最为高超,因为复原后石块上显示的错误最少。离火堆越远,砸石人的技艺也渐次下降,最远处的那些在敲下石片时显得犹豫而笨拙。[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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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其他地方——比如比利时南部的默兹和莱斯(Lesse)河谷——燧石是一种珍贵得多的物品,不容许被无经验者浪费。最早造访这些河谷的可能是来自巴黎盆地的猎人,他们在公元前16000年左右穿越阿登高地展开探索之旅。[11]这些人找到了许多山洞并将之用作营地,小片的桤木、榛子树和核桃树为他们提供了柴火。就像在法国和德国那样,人们有时趁动物们渡河或穿越狭窄山谷时,利用天然“陷阱”伏击驯鹿。其他时候,猎人们显得更加机会主义,跟踪和猎杀各种各样的动物,诸如野马、羱羊、岩羚羊和马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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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兹和莱斯河谷一定曾经物产丰富,因为从公元前13000年之后不久,狩猎采集者们就整年留在那里。我们在显微镜下观察被他们杀死的动物牙齿上按季节出现的生长纹理时,可以得知这一点。正如利伯曼在研究哈约尼姆洞早期纳图夫人遗址的瞪羚牙齿时所做的那样,考古学家也辨认了冰河时期比利时被宰杀驯鹿最后一次牙齿增长是在冬天还是夏天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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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这两种情况发现的比例相等,显然比利时南部的猎人们一整年都在捕杀动物。他们在河谷间迁徙,也许还在中间覆盖着冻土的高原上狩猎。但他们附近没有燧石,燧石必须从向北35千米或向西65千米的产地采集,至少需要步行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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