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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成一圈的人们传阅着一堆贝壳。贝壳呈乳白色的小管状，只有几厘米长。有的表面光滑，有的则满是棱纹。村民们从未见过这种贝壳。它们是来自地中海沿岸的角贝，由一位冬天来此的访客带来。当然，卢伯克已经在马拉哈泉村人的脖子上看到过这种贝壳——那个村子此刻正在新月沃地的橡树林中欣欣向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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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人们吃完肉，点燃了蜡烛。其中一名男子看上去比其他人更年长，脖子上挂着用穿孔的狐狸牙齿做的项链。整个晚上，他都俯下身把脸凑近冒烟的草药，深深地呼吸烟气。现在，他拿了一块平整的石板，用燧石尖头在上面画了起来。与此同时，其他人在低声歌唱。几分钟后，他完成了，刻好的石板被这圈人传阅。他画了一匹马，图案精心描绘，比例完全正确。石板被放到一边。老人（萨满）重新开始：他深深吸了一口让人迷醉的烟雾，在更多的歌声中专注工作几分钟，然后再次传阅石板。石板上同样是马的形象。这一过程持续了好多个小时——直到老人瘫倒在地。[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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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54年开始，格哈德·博辛斯基（Gerhard Bosinski）在根讷斯多夫发掘出了中欧最大、最精美的一批艺术品，发现了150多块刻有动物和女人形象的石板。出现最多的是马，通常采用非常类似多尔多涅（Dordogne）岩洞壁画那样的自然主义风格。对马的兴趣也许并不意外，因为那是居民的关键食物来源；但这种经济理由无法解释为何人们还经常以同等程度的自然主义描绘猛犸。[18]这些画显示了相当程度的解剖学知识，如对眼睛、躯干和尾部的细节描绘，尽管在当时的莱茵河中游，猛犸可能已经非常稀少甚至完全绝迹了。其他被描绘的动物还有鸟、海豹、披毛犀和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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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在根讷斯多夫待了几天。每天，男性狩猎队会在河谷中搜寻马匹。与此同时，卢伯克看到了冰河时代社会的另一个重要事实，该事实在20世纪一直令人遗憾地为考古学家们所忽视。这就是女性的关键角色。由于过于强调狩猎和宰割——这些工作被认为由男性承担，而且大部分考古遗迹来源于此——女性的关键工作遭到忽视。在根讷斯多夫，卢伯克目睹了女性如何捡柴，建造和维护房屋，打理炉灶，准备衣物，制造石头、木头和鹿角工具，烹饪食物，照顾孩子、老人与病人。晚上，女人们在集体火堆周围载歌载舞。正是她们孕育和哺育了新生儿。而且女性也参加打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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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卢伯克在《史前时代》中查阅自己的维多利亚时代同名者关于女性在“野蛮社会”中的角色写了些什么。很少，几乎没有提到她们。那位作者在某一页上写道：“一般来说，女性的贞洁在野蛮人中不太受重视”，不过他随后表示“我们不能为此苛责他们”[19]；在另一个地方，他不经意地提到食人族如何更喜欢女性的肉[20]，食物短缺时，女性比狗更受欢迎。[21]因此，对维多利亚时代的卢伯克来说，女性的唯一角色是满足男性的口腹和其他欲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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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卢伯克觉得这完全不对。她们在冰河时代社会各方面都扮演了关键角色，而这可能正是女性成为根讷斯多夫艺术家们描绘的主要题材的原因。虽然从未采用像动物题材那样的自然主义，但女性画像中既有对头、身、臂和胸的完整描绘，也有以一根线表现背部和臀部的抽象描绘。有时女性以单独形象出现，有时为三四人的小组，有时则是十人或以上排成一列，身体的摆动姿势暗示她们在跳舞。在一幅画中，一排女人似乎并肩而行，其中一人背着婴儿，胸部明显因涨奶而隆起。在中欧西部的遗址中也广泛发现了同样风格化的女性形象，有的刻在石板上，有的用鹿角雕成，但都不如根讷斯多夫丰富。[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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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家——特别是男性考古学家——传统上会把冰河时代的任何女性形象都解读成生殖象征，把许多形象都描绘成“维纳斯”。但根讷斯多夫的画像没有任何明显的性意味，事实上，它们似乎更可能赞美了冰河时代女性作为母亲、看护者、供给者和工作者的角色，而非仅仅是孩子的孕育者，更别提性欲对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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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冬天，人们都留在根讷斯多夫，新加入者让那里的人数超过100。许多时间被用来讲故事和讨论来春的计划——哪队人想去哪里打猎，哪队人（如果有的话）想留在村里。同样的景象也出现在中欧和北欧各地的冬季营地，但这一切不会长久。卢伯克坐在温暖的屋内，就像他曾经在阿布胡赖拉附近的草原上所做的那样。和那次一样，他的同伴们对即将到来的新仙女木时期一无所知。后者将为莱茵河谷中的歌舞拉下帷幕，而且至少持续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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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0800年，欧洲气候突然回到了冰河时期最严苛的状况。在中欧谷地过冬、养活了大批狩猎采集者的马群大量死亡。人们不再在夏天到来时暂时离开，而是永远抛弃了根讷斯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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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欧洲的动植物群体发生了巨变：林地变回了贫瘠的苔原。就像在西亚的早期纳图夫人那样，北欧的冰河期猎人不得不适应新的条件，人口也到了灭绝的边缘。他们没有任何谷物可以耕种，只好利用每年重新穿过阿伦斯堡峡谷迁徙的驯鹿——这次依靠的是弓箭。[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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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历史的发展，我们知道好时代将再次到来。公元前9600年，大幅全球变暖终结了严冬，并将造就欧洲10万多年来最茂密的林地。现在我们必须走进这些森林，跳过新仙女木时期。我们将离开卢伯克，展开一次南欧之旅，然后回到西北部，即今天的英伦三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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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前人类简史：从冰河融化到农耕诞生的一万五千年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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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斯塔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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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应欧洲北部的早期全新世林地，公元前9600—前85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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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访约克郡的斯塔卡（Star Carr）意味着造访欧洲最重要的考古遗址之一。它的重要性被正确地与拉斯科的岩洞壁画和图坦卡蒙墓（Tutankhamun）相提并论。但当我们抵达时，那里既没有污染空气的旅游车，也没有急着赚钱的导游。没有遗产中心，没有礼品店；没有路标、纪念碑或牌匾；只有英国乡村近乎完美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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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一次造访那里是在1998年一个平静的夏日午后。我沿着一条没有标出的乡间小路前行，穿过一处农庄，停车打量雨燕和家燕的特技飞行。一条人行小道带我穿过放牧奶牛的草场，道边是矮树篱，我仅有的同伴是在紫蓟丛中扑腾的蝴蝶和金翅雀。当小道来到赫特福德河（Hertford River）畔时——那是一条水流平缓的小溪，天鹅带着雏鸟悠闲地漂浮在水面上——问过农民，我知道自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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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址位于我的左手边，但看不到考古遗迹，没有代表过去时代的倒塌墙壁或长草土丘。我面前的草场和别处的别无二致，背后是点缀着花朵的河岸，蜜蜂正在树莓、毛茛和犬蔷薇上劳作。向东西两侧望去，皮克灵山谷（Vale of Pickering）的平缓草场一直延伸到我目力所及之处，偶尔夹杂着沟壑与小种植园。北面，地势开始朝着约克郡荒野的地方上升，南面是沃尔兹丘陵（Wolds）的延绵小山。空气中散发着草地的芬芳，我产生了先游泳再打个盹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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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克郡这个未被标识的角落怎么能同拉斯科和图坦卡蒙相提并论呢？这显然是个荒诞的比较。但做出这种比较的正是已故的格雷厄姆·克拉克爵士（Sir Grahame Clark），他曾任剑桥大学迪斯尼考古学教授，彼得豪斯学院院长和英国科学院院士。[1]他显然不是个鲁莽之人；但他也不谦虚，斯塔卡就是他最著名的发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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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图坦卡蒙墓和拉斯科壁画一样，斯塔卡遗址也象征了已经不复存在的古代世界——生活在考古学家们所称的中石器时代（Mesolithic）森林中的欧洲狩猎采集者的世界。这是欧洲文化的新世界。它是由施特尔摩尔驯鹿猎人和根讷斯多夫舞者的后代在新仙女木时期之后缔造的，该时期的结束和它的开始一样突然——欧洲的冰盖终于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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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有数以百计的中石器时代遗址，甚至可能有几千个——这个考古学记录与之前冰河期人类来此的短暂痕迹完全不同。有的遗址采用奇特的丧葬习俗，有的拥有惊人的艺术，但两者在斯塔卡都不存在。那么这个遗址为何如此特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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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案很简单。斯塔卡是中石器时代真正开始的地方。那个时代名副其实地从这里开始——这是整个欧洲已知最早的中石器时代定居点之一。对我个人来说，那个时代始于这里——斯塔卡是我听说的第一个中石器时代遗址，对我决定成为考古学家至关重要。在某种历史意义上，它同样始于这里：比起之前的旧石器时代和之后的新石器时代，在格雷厄姆·克拉克于1949—1951年展开发掘之前，中石器时代被完全忽视。[2]这是欧洲所有时代的遗址中，第一个进行放射性碳定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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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5年，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对欧洲史前历史的这个关键阶段还一无所知。他在《史前时代》中写道：“通过对我们所获遗物的仔细检验，史前考古学似乎可以分成四大阶段。”[3]他随后描绘了旧石器时代——“当时人类与猛犸、穴居熊、披毛犀和其他灭绝的动物共享欧洲”[4]；新石器时代——“该时代的特征是用燧石和其他石头制造的精美武器和工具”[5]；青铜时代和铁器时代。[6]作者没有提到中石器时代，后者在1865年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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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后文中，维多利亚时代的卢伯克描绘了丹麦考古学家沃索（Worsaae）教授如何想要把旧石器时代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包括与灭绝动物有关的石质工具，第二阶段与丹麦海岸的发现有关，特别是包含鱼骨、兽骨和人工器物的科肯莫丁格（Køkkenmøddinger，意为厨余堆）大贝丘。另一位丹麦考古学家斯滕斯特鲁普（Steenstrup）教授则认为，贝丘属于卢伯克所说的新石器时代。在衡量了双方仅有的证据后，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站在了斯滕斯特鲁普一边：虽然他认为科肯莫丁格代表了丹麦历史上的一个特定阶段，很可能属于新石器时代。[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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