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0181124
史前人类简史：从冰河融化到农耕诞生的一万五千年 第24章
1700181125
1700181126
美洲的过去在今天
1700181127
1700181128
关于人类在美洲繁衍的牙科、语言学、基因和骨骼证据
1700181129
1700181130
当卢伯克前往智利南部的蒙特贝尔德时，我们必须把目光投向寻找美洲人始祖过程中的其他进展。20世纪70年代末，美洲历史研究出现了根本性的转向，仅依靠考古学证据变得不再可能。研究活着的土著美洲人的语言学家和基因学家也成了史前史学家，开始探究最早的美洲人何时抵达、来自何方。牙科学家同样如此。
1700181131
1700181132
“牙科史前史”的概念可能听上去有些奇怪，但相关研究能提供很多信息。人类牙齿的形状和大小各不相同，门牙上带有一系列独特的棱和槽，每颗臼齿的牙根和突起数量也可能不一样。这些特征主要由我们的基因决定，变化非常缓慢——因此具备相似齿型的人很可能有很近的亲缘关系。
1700181133
1700181134
来自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的人类学家克里斯蒂·特纳二世（Christy G. Turner II）在20多年前成了牙科史前史学家，他收集了土著美洲人的牙齿信息，将它们同整个旧世界人类的牙齿进行比较。[1]到了1994年，他已经测量了超过15000副牙齿。他在每副牙齿上测量29个不同特征，比如牙根长度和牙冠形状。大部分牙齿属于同欧洲人接触前的土著美洲人，来自史前墓葬。这点非常重要，因为任何进入美洲基因库的新基因——无论是与欧洲人还是后来与非洲人的跨种族繁衍——都可能影响他所研究的齿型。
1700181135
1700181136
特纳提出的问题很简单：来自旧世界哪个部分的人类齿型与土著美洲人的最为接近？虽然他依托了复杂的统计方法，但答案本身直截了当：亚洲北部，特别是中国北部、蒙古和东西伯利亚。这些地方的人具有和土著美洲人一样的独特齿型，特纳把他们统称为“中国齿型”（sinodonts），区别于亚洲其他地方、非洲和欧洲的类型，即“巽他齿型”（sundadonts）。鉴于此，他相信亚洲北部是土著美洲人的发源地。
1700181137
1700181138
北美中国齿型内部的牙齿形状也存在差异。特纳区分了3个明显的类型，认为它们与公元前12000年左右开始的3次迁徙事件有关——随着来自土著美洲人语言的证据加入，这种观点得以真正生根。
1700181139
1700181140
在200多年的时间里，语言学家们一直尝试重建人类社群相互接触的历史和他们的迁徙模式。他们把目光投向语言间的相似和不同，试图把它们归类，然后寻找其传承模式——就像生物学家试图将物种分类并寻找其进化关系那样。此类工作最好和考古研究结合起来，就像科林·伦弗鲁把印欧语系的传播同新石器时代农民在欧洲各地的迁徙联系起来那样。
1700181141
1700181142
得益于语言种类的繁多，新世界语言史前史的研究潜力可观。自与欧洲人接触以来，已有1000多种语言被记录，其中600种至今仍在使用。将它们归类并追溯源头的尝试从300多年前就开始了。1794年，托马斯·杰斐逊（Thomas Jefferson）写道：“我试图尽我所能地收集美洲印第安人和亚洲人的词汇，我相信如果他们有过共同的祖先，这将体现在他们的语言中。”[2]
1700181143
1700181144
20世纪60年代以来，此类尝试围绕斯坦福大学语言学家约瑟夫·格林伯格（Joseph Greenberg）提出的论点展开。50年代末，格林伯格将注意力从对非洲语言的分类（他以此成名）转向对土著美洲人语言的分类。到了80年代中期，他得出结论，这些语言可以被分为三大语系：爱斯基摩——阿留申语系（Eskimo-Aleut），包括10种语言，仅限北美极地区域使用；纳——德内语系（Na-Dene），包括38种语言，主要位于美洲西北角，包括特林吉特人（Tlingit）和海达人（Haida）等美洲土著民族；北美、中美和南美的所有其他语言则被有争议地统称为美洲印第安语（Amerind）。[3]
1700181145
1700181146
格林伯格通过寻找他所研究的每种语言的基本词汇（比如表示身体部位的词汇）在发音和含义上的相似性得出了上述分类。他认为，每一个语系都是伴随着不同民族各自迁徙至美洲而来的。第一批到来的是说“原始美洲印第安语”（proto-Amerind，前缀proto-习惯上表示不复存在的源语言，从中分化出了现存的语言）的民族。格林伯格宣称，这次最早的移民事件发生在公元前11500年左右，以克洛维斯文化为考古学上的代表。这个民族的来源不明。原始美洲印第安语据称与分布在欧亚广大地区的诸多语言［语言学家称之为“欧亚语群”（Eurasiatic complex）］存在相似性，因此诞生于现有各语族确立前。
1700181147
1700181148
下一批到来的（发生在公元前10000年左右）是说原始纳——德内语的民族，考古学上的代表是被称为迪纳利文化的新型石质工具，由桑——马尔斯于1978年在蓝鱼洞发现。格林伯格认为他们的起源是印度支那。最后一批移民在大约500年后到来。这些人说原始爱斯基摩——阿留申语，被认为来自亚洲北部。
1700181149
1700181150
这种三段式殖民的观点在20世纪80年代末发表。一些学者对此热烈拥护，另一些则不抱希望。最重要的文章由格林伯格与特纳和他的一位同事斯蒂芬·泽古拉（Stephen Zegura）合作发表在1986年的《现代人类学》（Current Anthropology）期刊上[4]，泽古拉当时正在研究土著美洲人特定基因的分布模式。
1700181151
1700181152
格林伯格与合作者们提出了有力的论点。他们表示，每个语族中的土著美洲人在基因和牙齿构造上也拥有同样的特定模式。换言之，3条独立的证据线合力支持发生过3次向美洲的迁徙的主张，其中第一次与克洛维斯文化的出现有关。所有希望确定美洲殖民真相的人都期待不同来源的证据能殊途同归。但许多人觉得这过于理想，令人难以置信。
1700181153
1700181154
史密森尼学会的艾夫斯·戈达德（Ives Goddard）和路易斯安那大学的莱尔·坎贝尔（Lyle Campbell）是两位强烈的批评者。[5]他们声称所谓的解剖学——基因学——语言学的关联并不存在——对数据的仔细分析显示，它们在分布上不匹配，格林伯格与合作者们实际上也承认了这个事实。[6]
1700181155
1700181156
不过，两位批评者主要关心的是一个根本得多的问题：格林伯格对土著美洲人语言的分类完全错了。他所用的方法不过是对类似的单词和语法成分进行肤浅的比较，而没有注意到对语言整体的研究，以及语言如何随时间而改变——这个研究领域被称为历史语言学。语言的传播、改变和死亡完全独立于基因和齿型。土著美洲人历史上已知发生过大量跨族通婚、奴役、内部迁徙和战争（更不用说在与欧洲人接触之前了），不考虑这些就去寻找上述关联是无稽之谈。
1700181157
1700181158
1994年撰写此文时，戈达德和坎贝尔不知道有哪个土著美洲人历史语言学的专家认为美洲印第安语系有任何正当性。当他们证明，按照格林伯格的方法，芬兰语也必须被包括在美洲印第安语中时，这种分类的矛盾之处清楚地显露了出来。在他们看来，格林伯格所做的一切只是整理语言上的巧合，然后将其错误地解读成史前的起源。
1700181159
1700181160
上述并非关于土著美洲人起源的语言学研究仅有的争论。1990年，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语言学家约翰娜·尼科尔斯（Johanna Nichols）宣称，新世界语言的庞大数量（她称之为“语言学事实”）“确定无疑”地表明，新世界在好几万年前就有人居住，至少是3.5万年以前——这个结论会让1990年正在佩德拉富拉达发掘的尼埃德·吉东感到高兴。[7]
1700181161
1700181162
尼科尔斯认为，任何地区的语言数量都会以相当稳定的速率随时间逐渐增加。她喜欢用“树干”（stock）一词表示作为现存诸语族源头的那种语言。比如，在欧亚大陆，印欧语是日耳曼、凯尔特和波罗的海——斯拉夫等语族的干语言，然后它们又成了新语族的干语言。她表示，每过5000—8000年，每门干语言可以发展出1.6门子语言（语族）。尼科尔斯指出，她在美洲印第安语系中识别出的140种主要语言需要5万年时间才能从最早美洲人所用的源语言发展而来。考虑到可能有不止一次殖民事件（因此有多种最早的干语言）的情况，她把数字下调为3.5万年。
1700181163
1700181164
牛津大学的语言学家丹尼尔·内特尔（Daniel Nettle）分析了与尼科尔斯同样的数据，但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在他看来，土著美洲语言的庞大数量无疑是殖民活动相对晚近发生的标志，不可能早于公元前11500年。[8]内特尔指出，尼科尔斯提出的新语言出现的速率毫无根据，他还质疑了语言以这种方式分化的整个前提假设。他认为，新语言的出现归根到底是由某个特殊事件引起的，经常是一群人迁徙到新的地区，特别是需要他们根据新的资源状况调整自己的生活方式时。
1700181165
1700181166
内特尔认为，随着社群四处扩散，分成新的“群区”——即拥有自己特定资源范围的区域——对新大陆的殖民将很快引发语言的分化。在每个“群区”中，定居者将开始作为猎人、渔民、农民或牧民的不同生活方式，发展自己的词汇，最终确立自己的语言。所有可用的群区最后将住满人，于是新语言的出现将会减缓乃至最终停止。内特尔表示，语言的数量随后会开始下降，一些群体将变得强大，并抑制其他群体，而贸易的发展也需要共享词汇和一定程度上的语言相通。
1700181167
1700181168
随着人口的进一步扩张，人们的居住环境变得十分拥挤，现有语言的数量将不断减少。这一过程在今天的世界非常明显，作为全球化的结果，现存大约6500种语言可能将在未来100年间减少一半。因此，内特尔得出结论，新世界语言很高的多样性反映了殖民活动的晚近，这种观点与克洛维斯第一的假设相吻合[9]，与尼科尔斯的结论恰好相反。
1700181169
1700181170
约翰娜·尼科尔斯和丹尼尔·内特尔为何会得出如此大相径庭的结论？原因之一在于他们从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语言研究。与约翰娜·尼科尔斯不同，丹尼尔·内特尔本职是人类学家，他主要关心人们如何利用语言建立和维持社会关系，以及经济和生态因素如何影响某个大陆上的语言分布与数量。尼克尔斯那样的语言学家则对上述问题兴趣不大，而是将语言看作发展的实体，拥有完全独立于社会、经济和环境背景的机制。
1700181171
1700181172
鉴于关于美洲殖民的这些矛盾观点，语言学家似乎和考古学家同病相怜——即使在最基本的事实上也无法彼此达成一致。我们中没有语言学专业知识的人左右为难，不知应该相信谁。我本人倾向于认同内特尔的人类学方法，以及戈达德和坎贝尔相当令人沮丧的结论：关于美洲印第安人语言学史的可靠知识过于不完整，以至于和人类在美洲繁衍的众多假设都不冲突。语言学家就说到这里。基因学家会表现得好些吗？
[
上一页 ]
[ :1.70018112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