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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曾认为亚马孙在冰河期遭到重创,干旱将连续的森林分割为林地、稀树草原和草地的拼盘。但从冰河期沉淀物中采集的花粉样本显示,森林几乎未受影响。[11]无论是在末次冰盛期达到顶峰的全球气温崩溃中,还是随后延续至今的升温中,同品种的植物以大致不变的比例继续生长在这片盆地上。的确有过一些发展,比如公元前20000年的亚马孙低地曾是几种需要寒冷天气的树木的家园,而今天它们只生长在安第斯山的东坡上。但因气温上升而出局只是细节问题——雨林几乎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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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穿越南美东部的草地和多荆棘的林地,从尼埃德·吉东有朝一日将会发掘的佩德拉富拉达边经过,进入了亚马孙盆地。他遇到许多狩猎采集者社群,但毫不停留,急于抵达雨林。林地渐渐变得茂密,气温上升,很快他将从陆路进入水路。热带动植物开始出现,一条小支流注入另一条小支流,将卢伯克带到雨林腹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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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所在的河流汇入了另一条大得多、流速也快得多的河,河水并非清澈透明,而是呈深棕色,那就是亚马孙河。树冠上的一群猴子感到警觉,开始嚎叫,鹭受惊起飞。进入新的河道后不久,卢伯克看到远处岸边泊着一条独木舟,接着有两个人站在浅水边听动静。他们转身消失在树林中。卢伯克划到对岸,把自己的船系到他们的船上,顺着他们的足迹而行。足迹穿过一片湿软的林地,然后进入密林,很快成为一条常有人走的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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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下较为凉快但很昏暗,因为阳光很少能透进浓密的树冠。厚厚的一层层落叶让脚下的地面变得非常松软,空气中弥漫着有机物腐烂的刺鼻气味。卢伯克看到形形色色的林木,许多树巨大垂直的树干上布满了巨蛇般的攀缘植物。有的树木拥有如此巨大的板根,仿佛树林中的木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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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偶尔能瞥见那两个人,注意到其中一人背着一条大鱼,鱼尾有时拖在地上。他们快步而行,从不停下休息。走了将近10千米后,一块闪亮红色巨石的顶部得意扬扬地出现在树林上方。很快,卢伯克看到了砂岩圆丘上的一排山洞。拿着鱼的那两个人消失在洞中,高呼自己回来了。卢伯克听到欢迎声。显然有人开了个玩笑,因为随即传来开怀大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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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他走进洞口,卢伯克看到了砂岩洞壁上的岩画:红色和黄色的同心圆、手印和颠倒的抽象小人,小人头部像太阳般射出光线。它们让他想起了佩德拉富拉达的那些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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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来到了蒙特阿莱格雷(Monte Alegre)——在葡萄牙语中意为“快乐山”——即将走进佩德拉平塔达洞(Pedra Pintada cave)的居民中间。这是亚马孙盆地乃至整个南美最重要的考古遗址之一。1991年,来自芝加哥田野博物馆的安娜·罗斯福(Anna Roosevelt)在率领团队考察亚马孙盆地时发现了它。发掘该遗址时,她的团队找到了公元前10800年人类居住的证据[12],证明人类可以作为狩猎采集者在亚马孙雨林生活——这让许多人类学家感到吃惊。人类学家此前认为,在没有烧荒农业的情况下,人类无法从森林中获得足够食物,因此亚马孙至少直到公元前5000年都无人居住。但就像卢伯克即将发现的,佩德拉平塔达的居民仅靠狩猎和采集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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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风的山洞内部,至少10个人站成一圈,对捕到的鱼啧啧称赞。他们衣不蔽体,让人想起今天的亚马孙印第安人——粗壮、古铜色皮肤、黑色直发和绘有优美图案的脸庞。地上铺着用巨大树叶制成的毯子,洞壁边堆着篮子和袋子,投矛、鱼竿和鱼叉靠在角落里。洞后部的木碗中盛着一块块碾碎后与水混合的红颜料。另一面洞壁边放着一捆捆柔软的草,用植物纤维扎成垫子。洞中央是闷烧着的炉灶,那条鱼引人瞩目地躺在旁边的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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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女人蹲在地上,用石刀砍下鱼头。鱼头被交给把鱼背来的那个年轻人,后者微笑着接了过来。他依次吸吮两只鱼眼框,血和汁水流到他的胸口。准备工作就绪后,鱼被带到洞外开膛。[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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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几天,卢伯克和佩德拉平塔达的居民待在一起,帮助他们收集淡水贻贝和采集令他目眩的各种水果、坚果、根和叶。有的他很熟悉,比如巴西坚果和腰果,有的则从未见过。他目睹了一种新的工具制作技术:人们不是用锤石把石片砸成矛尖,而是用力将尖锐的骨头压在石头上,从而分离出小石片。这被考古学家称为“压力碎石法”,在整个史前世界被用于制造特别精致的器物,比如在这里和北美的克洛维斯遗址找到的三角形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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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卢伯克在南美之行中已经目睹了大量狩猎和植物采集活动,这些对他来访浑然不知的主人采集食物的老练并不让他吃惊,他们用形形色色的植物材料制作衣物和工具的技巧也不令他惊讶。但他们捕捉淡水鱼的规模是卢伯克前所未见的,而这正是那些人的擅长。他们从小船上用鱼叉捕捉大鱼,小鱼则用渔网。近代亚马孙人用毒药捕鱼,很容易让人相信公元前10800年生活在佩德拉平塔达的人也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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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形矛尖,可能制作于公元前10000年,来自亚马孙塔帕若斯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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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在跟着一群男人、女人和小孩(一共大约10人)进入森林时了解到这点。他们来到一株距离山洞约1千米的树旁。这棵树体型巨大,树围远远超过卢伯克此前见过的任何一棵。在距离树基几米远的地方,森林的地面显然被多次翻动过。他看着那些人分散开,开始挖掘小坑,露出纵横交错的树根。随后,他们用石锯和石刀切下一段段像卢伯克小臂那么长的树根,堆在篮子里。篮子装满后,人们离开那里,年轻女人们把篮子顶在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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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沿着小路来到一条浅溪边的小空地,将篮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上。男人和女人们暂时消失在树林里;卢伯克和孩子们待在一起,往混浊的浅水中投掷树枝。男人们回来时带着粗大的木棍,开始捣烂那些树根。当有小段纤维和白色汁液飘到空气中时,他们紧紧地闭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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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女人们带着又大又平、质地光滑的叶子归来。几分钟后,叶子被编成松散的篮子。根浆被舀进这些篮子里,男人们将它们提走,小心地避免接触黏稠而多纤维的浆液。卢伯克与女人和孩子们一起留下,把树枝和叶子递给他们,在溪上搭建起一座水堤。男人们来到上游约500米处,他们踏入齐膝深的水中,在水中搅动那些篮子,形成一片片乳白色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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堤坝边,女人们正在休息,一边吃着浆果。男人们很快加入进来,但他们更喜欢咀嚼一团团树叶。孩子们兴奋地朝水中望去,看到第一批鱼到来时,他们发出尖叫。鱼群是在名副其实地逃生,试图躲避向下游漂来的毒素。但堤坝让它们无路可逃。有的转身向回游去,马上就死了;有的则在枝叶间挣扎,最终窒息而亡。几分钟后,水面上开始出现泛着光的死鱼。女人们捞起死鱼,用骨针刺入它们的鳃部,两两串在一起。很快,一行人带着银闪闪的战利品返回佩德拉平塔达。去肠、清洗和烤制能去除毒素。但卢伯克已经离开了他们:他起身向西,前往遥远的安第斯山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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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福发掘出了许多今天的亚马孙人仍在利用的动植物的残骸,包括被用作鱼饵的乌拉圭牡荆木果实。动物骨骼的保存状况很糟糕,但仍可以辨认出许多种类,包括蛇、两栖类、鸟类和龟,此外还有大量的鱼,体型从几厘米到1.5米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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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植物残骸、兽骨和火炉中,罗斯福找到了制作工具时留下的3万多枚石片——但只有24件完成的工具——以及数百块红颜料。她非常仔细地确认这些颜料是否与洞壁岩画所用的一致,对其做了显微镜检验和化学分析。结果证明的确与许多岩画所用的一致,这为美洲更新世的岩画提供了记录最为详细的案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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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德拉平塔达在公元前10000年之后不久被抛弃。与蒙特贝尔德一样,我们不知道那里的人究竟去了何方。这个洞在2000多年里无人居住,地上盖满了吹来的沙土。随后新的居住者来了,但他们对山洞的使用要随意得多,对岩画也不感兴趣。他们留下了类似品种的植物、兽类和鱼类残骸,以及某种在整个南美都前所未有的东西——陶器。到了公元前6000年,生活在亚马孙的人类已经发明了瓷碗的制作方法,有时还用简单的几何图形装饰它们。[14]随着这种新技术的出现,一种旧技术成了历史:精美的三角形石质矛尖被抛弃,石器变成了简单的石片和没有加工过的磨石。直到1500年后,陶器才流传到中美洲北部;又过了4000年,它才出现在安第斯山中部,尽管那里的居民早就驯化了多种动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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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元前6000年后出现在河岸边的贝丘中也发现了类似的陶器碎片,显示某些亚马孙居民已经开始专门靠河中的动物为生,包括贝类和多种鱼类。随着时间的流逝,沿岸村子发展起来,并最终开始耕种木薯和玉米。[15]他们是维多利亚时代的旅行者——比如达尔文的学术伴侣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Alfred Russel Wallace)——最早遇到的那些人。此时,佩德拉平塔达洞(可能还有亚马孙盆地其他地方)的狩猎采集者早已从人类记忆中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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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现的三角形石质矛尖被认为来自史前的园艺家,其生活方式与近代亚马孙印第安人大同小异。但它们的形状和制作技术与南美其他地方发现的已知为冰河期末的矛尖非常相似。[16]因此,罗斯福在佩德拉平塔达的发现非常特别,不仅扩展了亚马孙雨林已知有人类生活的时间,还展现了冰河期行将结束时人类的又一种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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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的工作最有意思的影响也许是质疑了雨林的“原始性”。这个词是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1889年在描述其亚马孙之行时所用的。和其他所有19世纪的旅行者一样,华莱士认为整个雨林都完全未遭人类染指。但由于罗斯福发现了额外5000年人类生活的历史,上述观点必将受到质疑。大批能产生食物的植物(比如巴西坚果和腰果树)明显集聚与此,可能不仅是自然,也是人类活动的结果。[17]一代代史前觅食者可能缓慢而巧妙地重新排列了亚马孙大博物馆的展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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