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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力辨识植物让我相当沮丧。我喜欢黄色和白色的奇异花朵,喜欢偶尔传来的刺鼻香味,喜欢开始成形的小浆果和开始变得饱满的种荚。但我几乎不知道自己看着的是什么。我为没有做功课而烦恼,因为瓦哈卡河谷中这个区域的植物被认为与公元前8000年时古伊拉纳奎兹周围的类似。因此那些古代觅食者可能看见过同样的花朵和种荚,闻到过同样的香味,还被同样的荆棘刺伤过。当然,他们清楚知道那些是什么植物——哪些能提供最好的食物,哪些能带来最好的纤维,哪些具有药用价值,哪些是兴奋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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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抵达山洞时,洞顶挂着一个钟形的黄蜂窝。周围是此前的蜂窝留下的痕迹,它们相互重叠,彼此遮盖,就像一代代人类居住者在地面上留下的一层层废弃物。做完那些滑稽的动作,我回身穿过荆棘,顺着布满巨石的山坡走下山崖,寻找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这条路正是肯特·弗兰纳里和他的团队留下的,他们反复驾车来到非常接近古伊拉纳奎兹的地点,比我敢开的距离要近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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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停下脚步,看着一队蚂蚁爬过,觉得自己听到了车辆从路面的车辙和坑洞上驶过时引擎发出的嘶鸣。然后,我想象着30多年前,当弗兰纳里和他的团队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坐着福特皮卡颠簸着从我身边驶过。我继续往前走,想象着第二辆车,它与环境不那么协调:那是一辆奔驰,正沿着现在从我面前延伸开去的干涸河床艰难前行。这是肯特·弗兰纳里第一次前往瓦哈卡,一位企业经理人亲戚把这辆车借给了他——那人应该对考古学家的工作一无所知。显然,奔驰比许多四驱车更有助于弗兰纳里在山谷间穿梭,带着他沿狭窄小径和险峻峡谷而行。我步行穿过仙人掌和荆棘丛,找到了自己的车。虽然很疲惫,但能够坐在古伊拉纳奎兹洞中让我兴奋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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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是公元前8000年,约翰·卢伯克坐在那个山洞里读着《史前时代》。他的周围是狩猎采集者营地的杂物和垃圾,营地居民们正外出采集植物。地上铺着织垫,一堆堆铺床的草已经准备就绪,炉灶中的灰烬尚有余温。垫子上与嵌入洞壁的楔子上放着或挂着碗、篮子和袋子。卢伯克翻回关于北美考古的那一章,准备看看自己的同名者对美洲农业有何了解,以及他对农业如何开始是否发表过看法。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知道美洲农业以玉米为基础,并评论道:“那是美洲半文明逐步发展的结果,反过来又使后者成为可能。”[2]现代人约翰·卢伯克揣摩着这番话,它暗示驯化作物出现在一个比他在古伊拉纳奎兹所看到的复杂得多的社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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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知道最早的农作物驯化发生在墨西哥中部,因为那里发现了3种关键的驯化植物——玉米、菜豆和南瓜——的野生祖先。[3]通过找出哪些可能的野生品种具有驯化品种特有的基因标记,研究人员已经相当精确地锁定了玉米和菜豆的祖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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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从一种名为玉蜀黍的野草演化而来,后者仍然生长在今天墨西哥的偏远地区。玉蜀黍并非只有单一的茎秆,谷粒集中在若干容易收获的棒穗上,而是具有多条分叉的茎秆,每条茎秆上长有几个小谷穗。在生物化学上,生长于墨西哥中部巴尔萨斯河(Balsas River)河谷山坡上的玉蜀黍特别类似于今天的玉米。因此,史前植物采集者对玉蜀黍的集中栽培可能就始于那个河谷,他们不断选出谷粒最大的植株,用其种子作为食物并播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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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野生菜豆遍布整个中美洲。今天的瓜达拉哈拉(Guadalajara)城周围的一片植株被认定为普通驯化菜豆(phaseolus vugaris)的祖先,后者包括红色、斑点和肾形等多种不同品种。所有品种与它们的野生祖先都有一个关键差异:与我们在西亚看到的大麦、小麦和扁豆一样,驯化菜豆也“等待收割者”。如果收割者没有到来,菜豆将无法播撒自己的种子。和那些西亚植物一样,向驯化菜豆的转变是人们不断选择较不容易破裂的豆荚的结果,无论是出于有意还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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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关键驯化作物南瓜的野生祖先尚未找到。墨西哥各地无疑仍然生长着多种野生南瓜,它们都结绿色的小果实。其中一种似乎很快将被认定为驯化品种的特定祖先,这一品种结更大的橙色果实,由古伊拉纳奎兹岩棚的使用者栽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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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上述驯化作物何时以及为如出现的研究始于20世纪40年代后期,当时还是芝加哥大学研究生的理查德·麦克尼什(Richard MacNeish)受这一地区原生植物的吸引而来到墨西哥工作。这是他漫长而杰出的职业生涯的起点,直到2001年1月的交通事故为其画上句号——当时已经82岁的他还在进行田野工作。[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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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尼什从东北部开始工作,发掘了塔毛利帕斯州(Tamaulipas)山间极其干燥的沉积层。20世纪60年代初,他的工作转向更南面,来到墨西哥中部的特瓦坎(Tehuacán)河谷。他在这里发掘了科斯卡特兰洞(Coxcatlán Cave),找到大量玉米、菜豆、南瓜和多种野生植物的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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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棒的长度不超过2厘米,但无疑来自驯化植物。根据对附近找到的焦炭块的放射性碳定年,它们最初被认为来自公元前6000—前4500年。但对玉米棒本身的直接测定显示,它们的年代要晚近得多,不超过公元前3500年。麦克尼什发掘出的驯化菜豆遗迹同样如此:最初的估计比最终测得的数据早了4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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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古伊拉纳奎兹发现的公元前4200年的玉米棒[5]成了目前已知最古老的。如果这是驯化发生的年代,那么从冰河期结束到墨西哥出现驯化玉米之间存在很长的延迟——这与西亚驯化谷物的情况完全不同。不过,关于最早的驯化品种何时出现,上述放射性碳定年数据可能提供了一幅完全错误的图景。最近一项对现代玉米基因的研究表明,驯化发生在公元前7000年。[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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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兰纳里还在古伊拉纳奎兹找到了已知最早的驯化南瓜样本。虽然这些样本不过是些瓜皮、瓜茎和瓜子的碎片,但完全足以区分野生和驯化品种。关键的区别仅仅是大小:驯化南瓜要大得多。不过,当古伊拉纳奎兹的样本首次被研究时,只有一枚瓜子被认为来自大到足够被标为驯化种的果实。那颗种子的定年结果为公元前80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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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当史密森尼学院的布鲁斯·史密斯重新研究这些样本时,他发现了更多证据,支持古伊拉纳奎兹人在此之前已经开始栽培南瓜这一想法。[7]虽然来自最早地层的南瓜碎片无疑属于野生品种(除了那一粒瓜子),但来自公元前7500—前6000年地层的样本显然属于驯化品种。瓜子和瓜茎碎片要比野生品种的大得多;瓜皮很厚,呈明亮的橙色,而非像野生果实那样较薄且呈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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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密斯认为,古伊拉纳奎兹人在公元前8000年就开始栽培南瓜了——他们除去野生植株周围的杂草,从最大的南瓜果实中选择瓜子,用其作为来年的种子。如果是这样,那么古伊拉纳奎兹人、特瓦坎和巴尔萨斯河谷的居民、聚居在瓜达拉哈拉周围山脚下的人也可能在栽培菜豆和玉蜀黍/玉米。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人们为什么开始这样做?为什么他们无意中为未来的中美洲文明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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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墨西哥中部驯化作物的起源,目前有两种截然不同的主要理论。一种是弗兰纳里本人根据他在古伊拉纳奎兹的发掘提出的,另一种来自西蒙弗雷泽大学(Simon Fraser University)的布赖恩·海登(Brian Hayden),在参考了大量关于有历史记录的狩猎采集者的知识后提出的。评判上述理论的关键并非山洞中的内容,而在于瓦哈卡河谷和其他河谷中是否有过永久性的狩猎采集者村落。[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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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弗兰纳里拥有瓦哈卡河谷第一手田野经验的优势,但在选择哪种理论可能更正确之前,我们需要同时考虑两者。为了能这样做,约翰·卢伯克需要在公元前8000年的瓦哈卡河谷中经历两种生活:他首先要在肯特·弗兰纳里想象的古伊拉纳奎兹人世界里度过10年,然后在布赖恩·海登想象的世界里再经历一遍那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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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瓦哈卡河谷的第一个10年里,卢伯克参与了古伊拉纳奎兹人所有的植物采集、狩猎、歌唱和讲故事活动。在此过程中,他目睹了孩子们长大,学会狩猎与采集的生存技能。这些技能包括制作狩猎用的武器、采集植物用的篮子和装水的容器。鞋子和衣物是用植物纤维、树皮、兽皮和羽毛制作的。他们还要了解药用植物,学会如何照顾幼儿、病人和老人。这些技能几乎都不是靠教授获得的。孩子们只是和成年人一起参加活动,他们看、听、做出尝试、犯下错误,然后逐渐变得像父辈和祖辈那样技艺出色、知识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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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10年行将结束时,有个女孩离开社群,加入生活在特瓦坎河谷的家庭。此后不久,其他成员达成共识,让一个男孩成为社群默认的领袖。现在,在讨论将影响全社群的决议——比如何时搬迁营地以及搬到哪里——时,他被允许第一个发言和总结。每个人都认真听取他的意见,但也会表达自己的观点。年长者和女人的意见受到特别重视。社群的讨论逐步形成决议——领袖的角色主要是主持人,负责汇总选择并表达新兴的看法。[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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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河谷底部的一处营地度过了夏天,今天考古学家们称那里为格奥希(Gheo-Shih)。冲积土壤上种着南瓜,人们还收获了朴树果实和牧豆。他们捕猎大个的黑鬣蜥,然后放在烧热的煤炭上烘烤。在有些年份,特别是食物充足时,另一个社群会加入格奥希的社群。访客常常来此待上几天,同时交换消息和八卦;当有婚礼举行时,会有相应安排来集体庆祝。然后,新人会作为新社群的成员离开,很快生儿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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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每年秋天都在古伊拉纳奎兹度过。卢伯克很快就明白了那里的吸引力。附近有丰富的植物性食物——至少对于那些知道如何根据一缕小草分辨出地下块茎,懂得哪些浆果可以食用或应该避开,明白哪里可以找到野生甜瓜、红花菜豆和洋葱,清楚某些植物只有在土灶中烘烤几个小时后才能食用的人来说是这样的。那里有各种兽类可供捕猎,特别是白尾鹿、领西猯和兔子,还有鸟类可供射杀,例如鹌鹑和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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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定的饮用水是关键的资源,水来自从悬崖壁下经过的河流和各处泉水。这些通常不过是小水塘,但它们让山洞及其周围远比其他地方更有吸引力。在池塘中或泥泞的河岸边常能找到乌龟,它们被带壳整个烤制。卢伯克很快发现,这个地区覆盖着通往各处泉水、坚果树林、仙人掌丛和南瓜地的小径网络。事实上,这里是另一种野生园圃,与马拉哈泉村周围的非常相似,但生长着品种全然不同的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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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秋天的结束,旱季到来了。到了年末,河水只剩下涓涓细流,而一片片潮湿的地面则是夏日泉水留下的仅有痕迹。于是,卢伯克和古伊拉纳奎兹人一起来到更潮湿的高原过冬。许多物品被留在洞中——那里非常干燥,不必担心它们受潮腐烂。事实上,如果秋天的收获特别丰盛,种子、橡子、块茎和南瓜(尤其是后者,它们以特别耐存储闻名)会被留在那里,供人群返回时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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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秋天,人们会返回古伊拉纳奎兹,回到自己世界的中心让他们如释重负。他们过着流动生活,分享、合作和共识是至关重要的价值。虽然狩猎很少成功,块茎有时很小,种荚有时几乎空空如也,但人们鲜会挨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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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与古伊拉纳奎兹人共处得越久,就越能体会到某些年份相对湿润而食物充足,有些则非常干燥。湿润或干旱年份的时间完全无法预计,但古伊拉纳奎兹人已经习惯应对任何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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