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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06 与造访新几内亚的第一批欧洲人所目睹的相比,哈里斯见到的园艺规模微不足道。低地和高原的大片森林被清理,改成根用作物的园圃。完全不同于澳洲北部临时性的狩猎采集者营地,最早的欧洲探险者看到了强大酋长统治下的人口密集的村落。酋长的财富由他们拥有的猪的数量来衡量,他们还常常相互开战。因此,狭窄的托雷斯海峡分开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南面的澳洲狩猎采集者和北面的新几内亚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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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08 为何澳洲土著人没有接受农业?1770年,在约克角近海的波塞申岛(Possession Island)登陆的詹姆斯·库克船长提出了这个问题,他发现“澳洲土著人对耕种一无所知”,“令人奇怪的是,考虑到这个地方与新几内亚近在咫尺,后者出产的椰子和其他许多适合养活人类的水果本该很久以前就被移植到这里”。[6]在库克和后来的许多人类学家看来,澳洲土著人本可以接受“适合养活人类”的生活方式,却依然继续做狩猎采集者,似乎非常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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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10 根据对澳洲土著人的研究,他们专注于狩猎和采集显然不能用缺乏农业知识来解释,因为他们完全清楚如何栽培植物。比如,当约克角的居民采集野生山药时,他们常会留下一部分块根,甚至重新埋入一些,以确保来年还能有收获。[7]此外,澳洲土著人与托雷斯海峡岛民的大量贸易往来让狩猎采集者可以直接接触到农民。那么,农业为何没有像从亚洲传播到欧洲那样,从新几内亚传播到澳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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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12 1971年,来自悉尼大学的彼得·怀特(Peter White)给出了一种答案:澳洲狩猎采集者“只是过得太好了,无须考虑农业”。[8]当时,人们对农业的看法已经与詹姆斯·库克的观点,甚至与20世纪60年代末之前的学界观点截然不同。人们不再认为农业是通往文明道路上的必经步骤,一有机会就会被抓住。与澳洲和非洲的狩猎采集者共同生活过的西方学者认定,他们身处人类学家马歇尔·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所说的“原始富裕社会”。[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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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14 这些狩猎采集者每天工作不超过几个小时,不会因为让人累断腰的耕种和收获而罹患身体病痛,也不像人口密集的农业社群那样面对社会紧张和暴力。因此,彼得·怀特和同事们在1970年提出的问题并非狩猎采集者为何“没能”接受农业,而是什么迫使其他人接受了这种对其生活质量造成如此破坏性后果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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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16 卢伯克从远处第一次望见了新几内亚——葱郁的低地上方,白云扩散成幽灵般的云山。对卢伯克毫无觉察的旅伴留在其中一座岛上,他则独自划着独木舟前往红树林环绕的海岸。一个宽阔的河口将卢伯克引入新几内亚本岛。最初的一段河道仍然相当宽阔,缓缓地从红树林覆盖的河岸下蜿蜒淌过。划了一个小时后,河道一分为二。一条支流的水呈巧克力般的棕色,表明它发源于低地森林;另一条呈乳白色,表明河水曾流经石灰岩,因此发源于山间。为了找到人类定居点,卢伯克必须沿着后一条前进。虽然公元前6000年新几内亚低地上很可能存在大量定居点,但考古学家至今尚未找到。[10]于是,卢伯克开始了高原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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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18 事实上,最早的欧洲人探险直到20世纪30年代才出现。更早的新几内亚考察者[比如1910年沃拉斯顿(A. F. R. Wollaston)率领的英国鸟类学联盟(British Ornithologists’ Union)]曾认为在海拔1000米以上的地区可能找到除奇异鸟类之外的其他“新奇之物”。但他们不清楚那些新奇之物可能是什么,也不知道存在肥沃的山间峡地,而是认为唯一的山链贯穿岛的中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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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20 欧洲人与生活在那些山谷中的新几内亚高原居民的最早接触来自1919年德国路德宗传教团。他们保守着自己发现的保密,以防引来同样致力于争取人类灵魂的对手,如浸信会、圣公会、卫斯理派,还有他们最恐惧的对手——法国罗马天主教会。直到20世纪30年代,澳大利亚淘金者才让新几内亚的高原居民为世人所知。1935年,杰克·海兹(Jack Hides)和另一位淘金者吉姆·奥马利(Jim O’Malley)进入其中的一个山间峡谷。海兹后来写道:“每处山坡上都有耕地,平静空气中升起的细小烟柱为我们指明了当地居民的家。我从未见过更美的东西。巨大的山链高耸于一切之上,有的地方闪耀着夕阳的色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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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22 卢伯克同样来到了高原,但如此规模的耕种尚未开始。随着他逆流而上,红树林被小树取代,他从树上采了些新鲜果实。当河道变直时,他瞥见了远处的群山。但这种不常见的景象很快消失,因为河道进一步变窄,并开始在巨树间蜿蜒行进,天空被遮挡得只剩下狭窄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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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24 旅行变得单调,河畔的植被变成了疯长的灌木,陡峭泥泞的河岸上探出腐烂的树干。[13]即使晴天,空气也带着霉味;而在大多数日子里,空气中充满了有机物腐烂的味道。这里时常下雨,水蛭无情地吸着卢伯克的血。作为对这些考验的补偿,偶尔可以看到奇异的鸟类,特别是一种天堂鸟有华丽羽毛。随着地势拔高,还出现了与奇鸟斗艳的其他自然奇迹:在木头上晒太阳的鬣蜥,俯冲入一群亮黄色苍蝇中间的蜂虎和燕子,还有树蕨和开花的攀缘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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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26 不过,卢伯克更感兴趣的是首次有迹象表明,附近存在另一种森林居民。一些倒下的树木显然是被石斧砍断的,另一些被焚烧过。他从一条陷入河中淤泥的废弃独木舟旁经过。还有一些灌木丛被清理或干脆被压倒后形成的小径,有的与河流垂直,有的沿河岸延伸一小段后转入树林。其中一些无疑由动物造就,但其他许多是人类的脚留下的。[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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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28 卢伯克泊好独木船,他离开河流,开始沿着一条这样的道路前往今天的瓦吉河谷(Wahgi valley)。空气仍然炎热潮湿,并带有霉味。天光昏暗,被蒙上了一层绿色。树冠只是偶尔露出缝隙,让阳光直射到森林的地面上。有新的气味飘来——有的像忍冬,有的像腐烂的水果。还有新的声音传来,可能是他之前听到过的鸟兽叫声,但现在被困在错综复杂的森林中而变得模糊。也可能是人声。小径继续穿越树林,沿着河岸朝山脊前进,卢伯克可以看到大片森林爬上山峰,消失在浓密的云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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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30 云层下的森林位于海拔4000米处。公元前6000年,森林刚刚达到这样的高度。在末次冰盛期,气温降低和降雨减少将森林限制在海拔2500米以下。那时没有高原森林,而是代以点缀着稀疏灌木和树蕨的开阔草地。山顶上形成了冰川,并向较高的山间峡谷延伸。[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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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32 草地可能曾是很好的猎场。在树林边界线附近发现过两处遗址,但都无法提供多少关于人类在高原做过什么的信息。科西普(Kosipe)遗址发掘出一堆器物,包括在海拔2000米以上找到的斧头,有的在公元前27000年就被留在那里。附近仍然生长着茂密的果树和坚果树林,暗示可能曾有季节性出发采集食物的人类生活在科西普。[16]侬布(Nombe)石窟的海拔较低,位于1720米处,在公元前27000—前12500年间偶尔有人居住。除了石器,洞中还发现了一些地栖和树栖动物的骨头。侬布的人类居民似乎与当地的野生犬科动物——被称为“塔斯马尼亚虎”的袋狼做了分时使用的安排。那里还找到了各种林中食草动物的骨头,但仍不清楚它们和其他动物是人类还是袋狼的猎物。[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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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34 随着公元前9600年开始的全球大幅升温,森林开始扩展到3000米以上,追随已经登上更高海拔的灌木。与全球趋势不同,气候的季节性似乎变弱而非加强了。[18]又过了两千年,那里的森林变得很像卢伯克在前往瓦吉河谷途中或者我们今天所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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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36 河谷上游位于巴布亚新几内亚中部哈根山(Mount Hagen)以西大约20千米。传教士们在1933年第一次来到那里,发现了一系列由独裁头领统治的小帝国。他们的财富和权力靠拥有的猪、女人和珍贵贝壳的数量来衡量,这些都通过部落间的复杂贸易体系获得,人类学家称之为莫卡(Moka)交换。女人和下层男性在园圃中工作,耕种山药、甘薯和芋头。村落间冲突频繁,这是头领们扩大和巩固自身权力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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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38 传教士与紧随其后到来的淘金者和政府官员被视作精灵世界的来客。他们能提供看似无穷无尽的令人垂涎的钢斧和海贝。此举破坏了传统的仪式性交换体系,而那是头领们确保自己财富的基础。冲突同样被禁止,欧洲管理者开始取代传统首领的权威。因此,20世纪60年代初,当人类学家安德鲁·斯特拉森(Andrew Strathern)为了展开一项对头人社会的经典研究而与瓦吉河谷的卡维尔卡(Kawelka)部落共同生活时,传统生活方式已经因为同西方人接触而发生了巨变。[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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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40 差不多在那个时候,卡维尔卡部落的成员回到了瓦吉河谷中被称为库克沼泽(Kuk Swamp)的部分。1900年,在部落冲突中败北后,他们曾放弃那片土地,所有此前的耕作痕迹早已被一层厚厚的草所覆盖。[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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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42 库克沼泽位于海拔1500米处,今天看来,那里是一片广袤的草原,几乎完全没有树林。沼泽的北面和东面是高耸狭窄的艾普(Ep)山脊,那里的草要短得多,还生长着该地区仅有的树林。不过,这些并非瓦吉河谷最早森林的一部分,而是为种植农业而将该地区完全清理后长出来的。南面是泽地,西面的丘陵被排干水的土地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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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44 回归库克沼泽后,卡维尔卡部落开始在周围的干地上建立园圃。3年后,由于领土权获得邻近部落的认可,加之人口增长,他们开挖了大量排水沟,试图开垦沼泽本身。但在1969年,政府决定亲自开发库克沼泽的大片区域,包括建立一个农业研究站,并限制了卡维尔卡部落的扩张。20世纪70年代,在对该研究站的发掘中,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杰克·戈尔森(Jack Golson)发现新几内亚高原拥有古老得多的农业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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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46 公元前5500年,约翰·卢伯克来到库克沼泽上方的一片空地,小径把他带到湿地西面的山丘上。这片土地与20世纪的传教士和考古学家们发现的开阔草原完全不同。整个末次冰盛期,已经在这个海拔生长、演化了好几千年甚至数百万年的森林大致未受破坏。但沼泽周围的干地上出现了森林消失后留下的空地,灌木和草占据了其中一些空地,形成杂乱的矮树丛。卢伯克所在的空地上,树林不久前刚被清理——烧焦的树桩暗示人们曾在此使用了斧子和火。于是,阳光得以倾洒到仅存的少数树木和植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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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48 正当卢伯克蹲下身查看这样的一株植物时,他的注意力被绝对更令人惊讶的东西所吸引——那是一头多毛的棕色肥猪,长着白色的獠牙,正睡在自己挖出的坑里。卢伯克小心地接近它。猪动了起来,卢伯克停下脚步。猪咕哝着站起身,它的体型让卢伯克先是大吃一惊,然后感到恐惧。猪向前走来,抽了抽鼻子,又发出咕哝声。它试图再前进一步,但被拴绳阻止——用树皮纤维编成的绳子把它拴在一根木桩上。猪不太用力地挣扎了一下,然后满不在乎地回到泥坑中打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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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50 从空地的边缘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人们工作的湿地,他们是卢伯克坐着独木舟穿过托雷斯海峡后看到的第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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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52 在大约0.5平方千米的土地上,森林已被清理,现在覆盖着形形色色的植物。10到12名男女正用木锹挖掘,他们皮肤黝黑,只穿着用树叶和草制成的短裙。灰色黏土堆成的长长矮丘是他们劳作留下的痕迹,一条直沟穿过湿地,连通最南端的泽地和北面边缘流淌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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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2354 卢伯克走下山坡,来到那些植物中间,发现许多生长在水沟网络间的圆形小岛上,水沟本身也长满了叶子茂密的植物。小岛上种的是香蕉树,还有另外几种卢伯克在穿越森林途中经常看到的绿叶植物。他在森林里见过其中一种树状植物,但从未像这里那般高大茁壮。这些植物的茎秆很粗(较大植株的可以称得上树干),上面生长着叶子,叶子螺旋式脱落,留下开瓶器样的痕迹。茎秆本身长出了根,似乎支撑起了植株。事实上,某些较大植株的茎秆底部已经完全腐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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