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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的石质工具与此前在东北亚发现的截然不同。有的是石刀和投矛尖,通过从大石片的两个表面不断凿去小碎片制成。这正是北美克洛维斯人在制作投矛尖时所用的“双面加工”方法,但久克台洞最后的史前居住者至少比克洛维斯人早了1000年。[5]另一些工具由从“楔形”石核上取下的燧石小薄片制成,鹿角和兽骨则被加工成其他各种工具,包括锥子和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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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普利棱斯克考古行动发现了更多遗址,又有多批类似的工具出土,经常与同类型的哺乳动物联系在一起。于是,一种新文化得到界定,根据最早发现此类工具的山洞被命名为“久克台文化”。这种文化很快被发现存在于更新世最后1000年里的整个西伯利亚,或者我们应该称之为西白令陆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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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们知道,久克台文化的起源可以上溯到末次冰盛期最艰难的时期结束仅仅1000年后。1986—1990年,来自苏联赤塔教育学院(Russian Chita Pedagogical Institute)的米哈伊尔·康斯坦丁诺夫(Mikhail Konstantinov)发掘了奇科伊河(Chikoi River)古河岸上一个引人瞩目的露天遗址,遗址靠近俄国东部的贝加尔湖,位于久克台洞西南大约2000千米处。这个被称为斯图德诺(Studenoe)的遗址显示,狩猎采集者经常在河畔的洪泛平原上驻营。每次居住结束后,他们丢弃的垃圾马上会被细沙淹没和掩埋。[6]由此形成了大量的沉积层,一座座炉灶和小屋被细沙层分开。70块石头组成的圈子标出了其中一座房屋的轮廓,5座炉灶的遗迹排成一列。用石头砌边的炉灶呈椭圆形,其中留有焦炭,小屋的地面上找到了数以千计的石器,具有典型的久克台文化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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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一支美国队伍与俄国人合作,从炉灶中取得焦炭样本用于放射性碳定年。结果显示,最早的河畔营地建于公元前19000年,当时已经开始使用久克台式的工具。显然,斯图德诺和久克台的技术提供了在东北边远地区殖民的基础。虽然斯图德诺人和他们的后裔一定忍受了严寒和暴风的考验,需要不断寻找柴火和庇护所,但他们似乎被驱使着在冰天雪地的北方殖民。到了公元前15000年,他们已经生活在贝勒莱赫(Berelekh),该据点位于久克台洞以北1000千米,北极圈以内500千米。阿拉斯加的蓝鱼洞等遗址告诉我们,使用久克台技术的人类在公元前11000年已经穿过白令陆桥,成为最早的美洲人之一。到了公元前6400年,他们殖民了高纬北极,在若霍夫建立定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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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久克台重新开始北上之旅前,卢伯克读了《史前时代》中关于“爱斯基摩人”的段落。[7]在1865年写下这段话时,他的维多利亚时代同名者已经知道有人生活在从西伯利亚到格陵兰的北冰洋沿岸。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参考了许多北极探险队的日志,特别是来自帕里船长(Captain Parry)1821—1823年之行的。比起其他现代野蛮人,他对爱斯基摩人更为赞赏。在描绘其房屋、工具、衣物、船只、狩猎、捕鱼和丧葬习俗时,他不时评价他们心灵手巧、技艺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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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维多利亚时代的约翰·卢伯克发现材料中有对爱斯基摩人的批评和不屑时,他会很快为他们辩护。于是,在引述各种对食物“令人作呕的描绘”,以及谈到爱斯基摩人吃生肉的习惯时,维多利亚时代的卢伯克表示,一些欧洲的北极探险队也吃了生肉,这有助于在高纬度地区保持健康。与之类似,在描绘爱斯基摩人如何“极其肮脏”时,他强调了他们如何缺少淡水,以及极度的严寒如何“防止腐败,从而免去了我们保持清洁的一个主要动机”。同样,在引述了爱斯基摩人是“出色小偷”的证据后,维多利亚时代的卢伯克又强调说,对常年极度短缺食物的人来说,一定要原谅船上储备带给他们的诱惑。然后,他又将爱斯基摩人描绘成“内部极其诚实,和善、慷慨而可信”。一些女人甚至“既美丽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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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在公元前6400年离开久克台洞,继续跋山涉水地向北而行。树下常常光线昏暗,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松针,踩上去很有弹性。每前进一步,动物的稀少就变得更明显。偶尔可以看到驼鹿站在树木间的小草坪上,或者在柳林中进食。一头熊在贪婪地吞食浆果。但除此之外,云杉林地似乎非常空寂,只有树上的几只小鸟和沼泽周围的野禽。不过昆虫似乎很多,一有机会就在卢伯克的皮肤上叮咬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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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山谷行进时,卢伯克注意到一条沟里探出某种光滑而弯曲的白色物体。拂去一些尘土后,他发现那是猛犸的象牙,因为沉积物塌落到谷底而露了出来。卢伯克以一根结实的树枝为镐,一块扁平的卵石为锹,开始挖了起来。更多的象牙和头骨的一部分露了出来。很快,一大块真猛犸象皮重见天日。经过几个小时的挖掘,卢伯克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只靠这点树枝和石头远远无法挖出那头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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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伯利亚的冰冻动物能激发对北方冰河期世界最生动的回忆。最早被记录下的发现是西伯利亚东北偏远地区别列佐夫卡(Berezovka)的一头猛犸。1900年,一位象牙商人从生活在科雷马河(Kolyma River)的部落成员手中购买了象牙,并获悉它们是从一头毛皮完整的动物身上割下的。经过几个月的报告和电报交流,来自圣彼得堡帝国科学院的考察队开始调查上述发现。在奥托·赫兹(Otto F. Herz)的带领下,考察队于1901年5月出发,用了整个夏天才找到那头猛犸。等他们到达时,秋天的霜雪已经将猛犸封藏在重新封冻的土地中。于是,人们不得不用木头和帆布在尸体上方搭了个棚子,点起炉子将封冻融化,然后再开始挖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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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头部大部分遗失,其他部位也已腐烂,但别列佐夫卡猛犸的保存状况仍然好极了。大片皮肤被保存下来,还有一些内脏、舌头、尾巴和睾丸。留在猛犸齿间的毛茛和其他花朵是他的最后一餐。许多骨头折断,还有大团血块。它几乎是立刻死去的,可能是因为掉进了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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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50年里又有了其他一些惊人的发现,不仅是冰冻的猛犸,还有马、野牛和披毛犀,都来自冰河时代结束之前。有的动物胃里还有未消化的草、芦苇和花——对于寻求重建森林到来前古代地貌的科学家来说,这些是关键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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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阿拉斯加大学的动物学家戴尔·格思里是这些科学家中的佼佼者之一,他将冰河时代的亚洲北部地貌命名为“猛犸草原”。[9]这片覆盖着禾本、草本和灌木的土地养活了成群的大型动物,完全没有树木。就像伦敦大学学院的植物考古学家戈登·希尔曼试图重建的西亚草原那样,北方草原今天几乎不复存在,却是冰河期世界的关键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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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贝勒莱赫发掘出的大型天然骸骨堆(那里被称为“猛犸墓地”)让我们得以了解猛犸草原上的动物居民。[10]在1957年一篇科学论文中首次被报告后,苏联科学院于1970年派出了科考队。韦列夏金(N. K. Vereshchagin)用水枪冲走包裹的沉积物,露出大约200头猛犸的遗骸,还有野牛、马和驯鹿的尸骨。在此过程中,他在距离主骸骨堆不远处的一些骨头中找到了4件燧石制品。尤里·莫汉诺夫判定它们属于久克台文化。于是,普利棱斯克考古行动在1971—1973年间和1981年两次发掘了贝勒莱赫的人类定居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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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工作中发现了许多公元前15000年左右被丢弃的石头、骨头和象牙工具,与其相联系的是猛犸、野牛和驯鹿的骸骨,但北极兔和山鹑骨头的数量要多得多。因此,就像卢伯克在克雷斯韦尔崖看到的,冰河时代的贝勒莱赫猎人们似乎更喜欢设陷阱捕捉小猎物,而不是与巨兽搏斗。用于制作小刀和矛尖的猛犸象牙很可能是从“墓地”捡来的——就像末次冰盛期的普什卡里人从类似的骸骨堆中收集建筑材料。莫汉诺夫认为,贝勒莱赫可能有过用猛犸骨头建造的房屋,但经过数千年的风霜侵扰,更别提韦列夏金水泵的影响,已经无法从骨堆中辨认出任何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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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13000年之后不久,树木开始在猛犸草原上扩散。格思里认为,促成这种结果的不是升高的温度,而是降水的增加——猛犸草原的关键是干旱。大部分新的降水以持续的细雨和雾气形式到来,就像今天那样。降水从来都不多:现在阿拉斯加的年降水量与卡拉哈里沙漠(Kalahari Desert)相当,但由于蒸发量如此之低(至今仍是),猛犸草原的土壤很快变得非常湿润,形成了沼泽、河流和湖泊的水体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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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成新森林的针叶树拥有充足的水分,但需要挣扎着从封冻的土地中获得养分。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今天,生长可能极其缓慢:格思里表示,100岁的云杉可能直径只有15厘米。这样的树木不能冒险让任何新生枝叶落入食草动物口中,于是在叶片和针叶中携带了有毒的化合物,使其变得非常难吃。它们的落叶腐烂得极其缓慢,在森林地面上留下厚厚的腐殖层。腐殖层隔绝了土壤,造成永冻层变厚,进一步减少了树木所能获得的养分。因此,生长进一步受限,树木更迫切地需要让自己变得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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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树还需要庞大的根系才能生存,这让它们的几乎整个植株位于地下,不受食草动物的侵害。猛犸草原上的禾本、草本和灌木则截然不同——它们生长迅速,适应季节性的短期降水,然后再次枯萎。于是,它们可以承受被吞噬,有时甚至得益于枯萎组织被吃掉,好让阳光照到并温暖土壤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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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沼泽和湖泊的扩散把兽群赶向北方剩余的猛犸草原。但即使在那里,它们也面临压力:更厚的积雪掩埋了草地和灌木,上升的海平面淹没了沿海土地。这些因素的组合足以将西伯利亚猛犸推向灭亡——不能将此归咎于久克台人,因为没有发现堪比北美克洛维斯遗址的杀戮现场。已知只有一群猛犸在公元前9600年爆发的全球变暖中存活下来——海水侵入西伯利亚平原后,它们被困在弗兰格尔岛上。它们是在地球上行走的最后的真猛犸象。[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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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前6400年,当卢伯克继续北上之旅时,树木变得稀疏,曾发生过全球变暖的想法似乎成了神话。当空气静止时,成群的蚊子会停在他的眼睛、嘴唇和鼻子上,让他渴望刮起刺骨的风。仲夏来临,天空变成淡彩色,常常就像珠母贝的内壁。太阳和月亮周围频频出现光晕和光环。北极光在遥远的天上形成了波动着的红色和绿色垂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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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卢伯克来到一片广阔的沿海平原。寥寥无几的树木生长在由苔藓、帚石楠、地衣和菌类组成的斑驳地面上,它们发育不良,饱受风的折磨。卢伯克在坚硬的草丘上绊了一跤,滑入沼泽,但看上去潮湿的苔藓在他脚下显得意外地脆。[12]天空灰蒙蒙的,时常刮起一阵夹杂着雨雪的风,从苔原上呼啸而过。极远之处是被雪覆盖的小山的模糊轮廓,若霍夫村就坐落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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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异样的声音让卢伯克停下脚步,这让他想起了到过的其他地方——马拉哈泉村、斯卡特霍尔姆和科斯特。一声犬吠。他转过身,看到4条狗拉着雪橇而来,驱赶它们的是个身穿厚厚毛皮的男子。雪橇嘎吱作响地慢慢穿过苔原,后面放着一篮越橘、一捆木棍和一根猛犸象牙。卢伯克瞅准机会跳上了一只路过的雪橇,搭便车走完了前往若霍夫的最后几千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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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列宁格勒考古所(Leningrad Institute of Archaeology)和南北极研究所(Arctic and Antarctic Research Institute)的一次联合行动在小小的若霍夫岛上发现了人类定居点。乍看之下,那里不过是该岛西南部一处小山谷中的一系列圆形浅坑、几堆兽骨和断裂的浮木,靠近一座孤零零的小山脚下。发掘工作由弗拉基米尔·皮图尔科(Vladimir Pitul’ko)主持,他发现那些坑曾是房屋,而且得益于永冻层,木头和骨头的保存状况非常好。该定居点被证明是人类出现在高纬北极的最早证据。[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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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掘过程中,皮图尔科找到了雪橇和狗的证据,猜测两者可能一起出现过[14],将狗拉雪橇在北极的历史向前推进了数千年。雪橇的证据是一块可能来自落叶松的木头,被制成并用作滑板。滑板长1米出头,底部有摩擦痕迹。它在使用过程中被磨出斜棱,显示曾安装在雪橇左侧。滑板上挖出的一个插口曾连着框架的一部分——这个雪橇显然相当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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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又有更多的雪橇残片被发现,但都无法提供曾被狗拉的直接证据。但发掘出了狗的骸骨,比北极狐的大,比狼的要小。更多犬类驯化的证据来自从永冻层中挖出的大量“小堆圆形沉积物”——狗粪。狗粪被掰开后,从中发现了驯鹿的毛,还有骨头和蹄的碎片。狗粪堆呈离散分布,显示狗曾被拴在不同的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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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可能还被用来打猎。皮图尔科发现的动物骨骼显示,若霍夫人狩猎驯鹿、大雁和天鹅,偶尔也捕捉海豹,而他们主要的食物来源是北极熊。这个发现独一无二——在考古学家发现或人类学家造访过的其他任何定居点,北极熊都只是次要的食物补充。由于北极熊是特别强壮且危险的动物,这并不奇怪。来自若霍夫的动物骨骼还与考古学家中间的流行观点相矛盾,即对高纬北极的殖民是由擅长捕猎海洋哺乳动物的社群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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