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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正在举行葬礼,某个院子里挤满了人,围在地上挖的一个坑周围。卢伯克挤到前排,看见一具年轻男性的尸体被放在浅浅的墓穴中,弯曲的膝盖抵在胸前。死者披着红色的裹尸布,脖子上挂着一串海贝壳。卢伯克在整个史前世界已经见过如此之多的葬礼,他对观察身边的人更感兴趣。他们中的许多人也戴着海贝壳,他认出有些是角贝——西亚的纳图夫人非常珍视这种管状贝壳,他在欧洲冰河时代的根讷斯多夫也见过。他们的牙齿同样相当显眼,因为上面沾染了难看的棕黄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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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祭司模样的人朝助手点点头,后者牵着5头小山羊的缰绳走上前。它们被一只只高高举起,然后切开喉咙,把血放到涂有沥青的篮子里。羊的尸体被放在死者脚边,又把一只盛满血的篮子放进墓穴。然后,男子和羊被掩埋,地面用黏土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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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卢伯克来说,在屋中和院子里埋葬死者已不新鲜,梅赫尔格尔的其他许多特征也似曾相识。在探索村子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与同样依靠谷物和山羊为生的西亚村子相同类型的活动和日常节奏,以及相同的声音和气味。就像在耶利哥和加扎尔泉镇一样,各种木碗、石头容器和篮子取代了陶器。但石器(箭头、刀刃和刮皮工具)更接近公元前7000年时仍然生活在印度河平原上的狩猎采集者所使用的。由于这两个群体都以河床上的石英石块为原材料,而且都狩猎当地的猎物,这并不意外。不过,狩猎采集者群体已经感受到来自迁入农民的压力,因为他们的许多年轻女性成了农民的妻子。这些女性很乐意抛弃自己的狩猎采集者生活,投奔被认为能带来经济上的安稳的农业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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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的注意力突然被附近一座屋子里传出的热烈说话声吸引。走进屋中,两个男子盘腿坐在屋中唯一房间的地上,卢伯克蹲在他们身后。其中一人穿着黑色的羊毛披风,戴着围巾,与梅赫尔格尔人穿的白色和棕色衣物截然不同。他有一堆宝蓝色的珠子,显然是个来访的商人。另一个人的手指在他藏于皮口袋里的海贝壳之间摸索。屋中光线昏暗,空气混浊。角落里,一只冒着烟的黏土炉子正在燃烧,上面挂着一大块鹿肉。墙边堆放着篮子和石碗,还有各种锄头、挖掘棍和其他杂物。有个女人坐在一堆皮革和芦席上,一边给孩子喂奶,一边看着交易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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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易用了几个小时才完成,期间频频被上茶打断,这种草药茶用从炉中取出的滚烫石头丢进装着水和干燥绿叶的碗里泡成。最终达成协议时,夜幕早已降临。人们分享了面包和鹿肉,然后从大木杯中喝牛奶。男人和他的妻儿、商人以及卢伯克都睡在那个房间里,地上完全挤满。拂晓时分,当商人起身前往博兰山口时,卢伯克觉得必须要跟上,他很高兴能摆脱那个整晚哭个不停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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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伯克的梅赫尔格尔之行过于匆忙,没能欣赏到那里的艺术和技艺,也没能见证那里的经济增长。比如,他错过了在一些屋子里发现的风格化的陶俑,表现了坐着的人和动物。虽然他看到了圈养的瘤牛犊,但没能意识到它们对村镇未来经济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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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让——弗朗索瓦·雅里热和同事们检查埋藏在连续考古沉积层中的动物骨骼时,他们发现牛和绵羊的骨头变得越来越小,而山羊和羚羊的则大体不变。[6]这表明当地的野生绵羊和瘤牛已经慢慢被驯化,而羚羊在村镇的整个历史上一直保持野生——虽然数量显著下降,因为它们的骸骨变得日益稀少。在村镇后期的沉积物中,细石器(也意味着狩猎武器)的数量大大减少,这同样反映了人们从依赖野生猎物逐渐转向依赖驯化动物,特别是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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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赫尔格尔发现了许多墓葬,大部分位于院子下方,墓中有各种陪葬品,完全不同于达姆达玛的狩猎采集者墓地。磨光的石斧、精美的燧石刀、石质容器、赭石块和打磨过的石珠都和死者放在一起。一些珠子是绿松石的,还有几枚用青金石制成,它们的产地很可能位于遥远的北方,来自今天的阿富汗。相反,梅赫尔格尔的海贝壳来自南面500千米处的阿拉伯沿岸。发掘出的一些骨头被染成红色,暗示尸体曾被包在染过色的裹尸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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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村镇的扩张,人们建立了至少有150处墓葬的正式墓地。现在,许多墓被建成地下墓穴,尸体停放在用低矮的泥砖墙分隔的地下墓室中。这些墙会定期拆除,以便将新的尸体放进墓室,原先的骸骨将移到一边。然后,墙被重新筑起,墓穴再次封闭。此类墓穴的出现无疑反映了家庭关系变得日益重要,但很难知道这对日常生活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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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从骸骨上获得的健康和饮食相关信息仍然寥寥无几。[7]对梅赫尔格尔人牙齿的研究发现它们特别大,类似中石器时代南亚的土著居民。这似乎挑战了一种观点,即它们的祖先是从西边来的农业移民,而非仅仅接受了农业理念和方法的当地人。大部分新石器时代农民的牙齿状况都很糟糕,部分原因是粗粝的植物性食物在碾磨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混入了沙粒,部分原因是他们摄入的大量碳水化合物造成了腐蚀。但梅赫尔格尔人几乎没有龋齿,他们的牙齿和狩猎采集者的一样健康。这似乎得益于河水中存在的天然氟化物,后者减少了腐蚀,但在他们的牙齿上留下了黄色和棕色的斑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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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公元前5500年左右的墓室里埋着一名成年男性,尸骨侧卧着,小腿向后弯曲,脚边有个大约一两岁的孩子。成人的左手腕边有8颗铜珠,曾经是一串手链。由于此类金属珠子只在梅赫尔格尔另一处新石器时代的墓葬中发现过,他无疑是个特别富有且重要的人物。显微镜分析显示,制作珠子时,铜矿石被捶打和加热成薄片,然后裹在一根细棒上。严重的腐蚀阻碍了对珠子进行详细的技术研究,但因祸得福的是,腐蚀让珠子内部某样极为不同寻常的东西得以保存——一团棉线。[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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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斯托夫·穆雷拉(Christophe Moulherat)和他在法国博物馆研究与修复中心(Centre de recherche et de restauration des musées de France)的同事们做出了这个惊人的发现。当一颗珠子被切成两半时,在里面发现了植物纤维——曾经串起珠子的那根线的残余。它们能够留存是因为在铜的腐蚀过程中,有机化合物变成了金属盐。5平方毫米的一段纤维被分离出来,人们为其盖上金箔,以便通过电子显微镜的扫描来显示它的结构。为了进行更多显微镜观察,纤维必须被包在树脂中,并用金刚石研磨膏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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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进一步的显微镜研究,纤维被确定无疑地认定为棉花。事实上,那是将一团未成熟和成熟纤维缠绕在一起而形成的棉线,两者的区别在于细胞壁的厚度。就这样,这颗铜珠将世界上已知最早使用棉花的时间往前推了至少1000年。第二古老的例子同样来自梅赫尔格尔:在一间泥砖房外烧焦的小麦和大麦粒中发现了棉花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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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雷拉无法确定梅赫尔格尔的棉花纤维来自野生植物还是驯化品种,但他强烈怀疑是后者。康斯坦丁尼持同样观点,因为棉花种子和驯化谷物被一起发现的地方可能是仓库。梅赫尔格尔的农民种植棉花似乎不仅是为了纤维,也为了其富含油脂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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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棉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纤维作物,在40多个国家种植。已知的棉花品种超过50个,都归入棉属。其中只有4种被种植,每种似乎都在世界不同地区独立演化。陆地棉(Gossypium hirsutum)是种植最广泛的品种,被认为源于中美洲的野生祖先;第二种新世界的驯化棉花——海岛棉(Gossypium barbadense)诞生于南美。种植最广的非洲棉花是草棉(Gossypium herbaceum),很可能源于南非,因为在当地开阔草原和森林中找到的一个土生品种可能是它的祖先。第四个品种——树棉(Gossypium arboreum)被认为源自印度和东非之间的某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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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梅赫尔格尔的发现之前,人们认为树棉的驯化发生在印度河文明时期,不早于公元前2500年。但如果该地区的农民在公元前5500年时已经在种植棉花,我们也不应感到意外;我们知道,约旦河谷的农民(他们的经济与技术和梅赫尔格尔的相似)至少在公元前8000年时就在加工纤维了。相关证据来自看似不可能的地点——远离任何已知定居点的赫玛尔溪镇。但同用金箔和金刚石研磨膏来显示被腐蚀铜珠内的棉花痕迹相比,即使那样的发现也显得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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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公元前5500年,梅赫尔格尔人居住的房屋位于原址的200米开外。牛成了最主要的家畜,可能被用于耕地、拉车和提供牛奶,还是肉类的来源。其他发展包括陶器制作。最早出现的陶器是相当精美的容器——涂成红色的梨形陶罐,边缘向外弯曲。石头容器和涂有沥青的篮子显然仍能满足日常需要,新的陶器似乎最适合展示和打动来访者,也许还被用来喝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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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赫尔格尔继续扩张了几千年,在卡奇平原上多次改变位置,并为印度河文明奠定了基础。雅里热的发掘显示了不同寻常的发展过程。到了公元前4000年时,粗陶已经被用于日常需要,轮拉胚法使其可以大规模生产;弓形钻现在安上了碧玉钻头,可以将各种奇异的石头加工成珠子。到了公元前3500年,风格化的陶俑被外形更加写实的陶俑替代,很快将和陶器一样被大规模生产。黏土和骨头被用来制作印章。它们不仅证明贸易变得日益重要,还显示出现了私有权、秘密和财富的新文化。贸易可能推动了冶铜业的发展,从发现的炼铜坩埚中可以看到这点。当时,整个伊朗东部和巴基斯坦西部都出现了类似的农业村镇。哈拉帕和摩亨佐达罗等城市最终将从它们中诞生,这是该过程的顶峰——它始于农业在西亚的起源,然后由经济移民在公元前7500年的印度河平原找到了沃土。[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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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这些农业村落的繁荣,农业向东传入了印度。但大麦、小麦和山羊的西亚“组合”遭遇了环境的限制。越过印度河平原东缘后,由于印度季风,以干燥的夏天和湿润的冬天为特点的气候发生了反转。于是,新石器时代的组合不再继续传播,但其中的一些元素被零星接受——就像在南欧所发生的。南亚的土著狩猎采集者也很快开始种植绿豆、黑吉豆和小米等本土作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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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贾斯坦邦(Rajasthan)的伯戈尔(Bagor)遗址展现了这种混合经济。[10]该遗址位于稀树草原般的环境中,从沙丘上俯瞰戈德里河(Kothari River),今天河中只在季风期间有水。此地似乎是短期营地,在公元前6000年左右很可能每年被使用。地上铺着片岩板,大体排列成圆形的石头可能是防风墙或简陋小屋。那里发现了一处墓葬——一位18岁的女性仰卧着,左臂搁在身上。器物均符合中石器时代特征:大批用当地的石英和黑硅石制成的细石器,还有磨石和捣具的碎片。发掘出的动物骨骼主要来自野牛、鹿、蜥蜴、龟和鱼,但也包括驯化绵羊和山羊的。后者可能是从更西边地区的家畜群中逃脱的,也可能来自狩猎采集者对农业定居点的劫掠。不过,狩猎采集者本身也可能开始管理自己的小型畜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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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中部成了农业的大熔炉,特别是在公元前5000年驯化水稻从华南传入之后。至少对于在乔帕尼曼多(Chopani Mando)为何会发现稻米这个问题而言,这是最可能的情况。该遗址位于博兰河的洪泛平原,处在温迪亚山脉的北缘之下。[11]野生水稻在当地被驯化是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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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直到公元前3000年才传到印度南部,形式主要是牧牛。在德干高原各地的花岗石突岩顶部发现过许多新石器时代的定居点,但酸性土壤摧毁了植物残骸,让动物骨骼也变得极其罕见。众多“灰堆”对这些遗址做了补充,它们有时位于定居点附近,但常常孤立存在于昔日的茂密森林中。“灰堆”是定期焚烧棕榈树干畜栏内的牛粪形成的,这种畜栏曾被用于保护牛群免受野生动物和袭击者的侵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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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养牛群的直接证据来自保存在乌特努尔(Utnur)遗址被焚烧过的粪便层中的蹄印。这种畜栏曾被烧毁过,然后多次重建。在近代印度,焚烧类似的畜栏与庆典相联系,标志着将牛群赶到森林中觅食的季节性活动的开始和结束。这种火还有实际作用:让牛群穿过热气和烟雾可以杀死寄生虫,阻止疾病的传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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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元前6500年,卢伯克跟随商人从梅赫尔格尔开始夏日旅行,穿越了阿富汗的群山。他不得不翻越滚落的岩石,穿过狭窄的山口,轰鸣的河流在那里吮吸和冲击着巨石,响声回荡在峡谷的崖壁间,犹如身处墓室之中。[13]这些山口通往被森林覆盖的峡谷,两边是布满碎石的河岸,偶尔可以看到白雪皑皑的嶙峋山顶。高耸的峡谷边缘是巨石,标志着全球变暖让这里变得适宜人类居住前冰川所达到的位置。商人造访了几个定居点,每处都有一片翠绿的麦苗和在附近山坡上吃草的山羊。有的定居点位于大型山洞周围,内部经常建有枯树枝茅舍;有的建有椭圆形的泥砖小屋,屋顶用树叶和在谷底大量生长的野生大黄的巨大叶片铺成。他们在每处定居点停留几天,商人用几个海贝壳换得彩色的石头,并重温了旧情。他们用来自梅赫尔格尔和其他途经村子的新闻与传言来交换食物和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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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阿富汗中部后,卢伯克与商人分道扬镳,前往北部的一个定居点。在那里,高山和隘口被较为平缓,但仍然崎岖嶙峋的石灰岩丘陵和山崖取代。他来到一个大山洞的入口。两个家庭住在洞内,还有他们的山羊和狗。洞中昏暗发霉,地面上散落着准备食物、加工工具和制作衣物所留下的垃圾。现在是公元前6250年,但没有陶器的踪迹,人们用的还是木碗和柳条篮子。附近的小块土地上种着谷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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