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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495 现在是公元前12500年,卢伯克正身处博茨瓦纳(Botswana)西卡拉哈里沙漠(Western Kalahari Desert)的格克维哈巴山谷(Gcwihaba Valley)。[1]那天上午他刚刚抵达,跟着两个女人沿一条常有人走的小径离开营地。女人们循着干涸的河岸来到一片树丛中开始搜寻,她们知道每个被蜘蛛网覆盖的洞都可能通向一只在地下冬眠的牛蛙。卡拉哈里的蜘蛛喜欢利用牛蛙的工作,把网织在现成的洞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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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497 卢伯克看着女人们在附近的树丛周围搜索,开始寻找新的蛛网。她们颧骨高耸,黑色短发打着小卷,脸部和大腿的可可色皮肤上被故意弄出伤疤,留下鲜红色的平行线条。除了脖子和手腕上的白色珠串,她们只穿着皮制短斗篷和带穗小围裙。[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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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499 到了中午,篮子里已经装了8只牛蛙,女人们回到今天被称为德洛茨基洞外(Drotsky’s Cave)的营地。群体的其他成员在洞外坐着工作,两名男子正用装在骨柄上的石英片清理皮张,老年妇女一边聊天一边将植物纤维拧成绳子,孩子们在用木棍玩耍。洞中,一个老年男子在拨弄火堆。女人们到达时,所有人都停下工作,聚过来看她们找到了什么。几分钟后,牛蛙被摆在火中滚烫的石头上烹饪。小只的被烤脆,然后用木研杵捣成肉泥食用[3];大些的被直接扯碎,分给所有在场的人。大部分成年人得到了一条蛙腿,软骨和蛙肉一同被嚼碎,只有头部被丢弃——啃掉皮和眼睛后扔进灰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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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01 卢伯克偷了一条蛙腿,发现它既美味又能填饱肚子。他一边嚼着骨头,一边回想着自己公元前12500年时在世界其他地方吃过和喝过的东西:马拉哈泉村用野生小麦做的面包,克雷斯韦尔崖的北极野兔,蒙特贝尔德用波尔多叶泡的茶,库尔皮马拉洞的蜥蜴和无花果。他还想起了自己在公元前19000年离开奥杜瓦伊峡谷后的旅程。不过,那段旅程中没有什么人类历史可供回忆,因为在穿越今天的坦桑尼亚、赞比亚和津巴布韦时,这些地区仍然非常干旱,人迹罕至。卢伯克觉得,如果人类的确在这些地区存在过,他们很可能生活在岸边或是剩余湖泊周围的多产草地上。即便卢伯克经过在他看来很诱人的生活环境时,他遇到的人类大多也只是在那里临时扎营,准备前往更好的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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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03 比如,在今天津巴布韦西部的马塔贝莱兰(Matabeleland),一片引人瞩目的丘陵上分布着大量岩窟和洞穴。[4]卢伯克探索了许多山洞,发现有些地上散落着石器。但它们被部分掩埋,而且似乎与他在库巴尼亚山谷和卢肯尼亚山看到的截然不同。不过,这些丘陵并未完全荒废:卢伯克看到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那个洞中有两名猎人在驻营过夜。洞顶呈拱形,俯瞰一道河床干涸的小河谷。卢伯克坐在他们的火边,和猎人们一样饥肠辘辘,因为后者没能找到猎物。第二天早上卢伯克醒来时,猎人们已经离开,只留下一堆灰烬和几块石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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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05 早在末次冰盛期之前很久,这片丘陵和山洞就是许多狩猎采集者营地的所在。随着全新世开始,它将重现昔日的面貌。今天那里被称为马托博山(Matopos),多年的发掘找到了可以上溯到10万年前的生活痕迹,当时的石质工具用大石片制作,而非卢伯克非常熟悉的小刃片。对马托博山的最新研究由瑞典乌普萨拉大学(Uppsala University)的尼古拉斯·沃克(Nicholas Walker)主持,专注于末次冰盛期至今人类对这片地区的使用。他发现虽然某几个山洞中有丰富的全新世狩猎采集者遗存,但只有一个洞中存在公元前20000—前10000年间的居住痕迹,那就是呈拱形、令人印象深刻的波蒙格维洞(Pomongwe Cave)。沃克找到的几块石片只能不太肯定地被测定为早于公元前13000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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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07 马托博山的生活历史可能反映了整个撒哈拉以南非洲的情况。从考古遗址数量的稀少来看,我们无疑会觉得大片地区在末次冰盛期和随后不久完全没有人烟。如果附近有人,他们肯定以高度流动性的小群体生活,很像近代适应沙漠生活的卡拉哈里布须曼人。由于总是在流动,他们很少能留下足以抵御时间侵蚀的废弃物。我的猜测是,非洲大陆的许多地方的确人迹罕至——寒冷干燥的环境一定影响了人口数量,导致夭折概率上升,而女性生殖能力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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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09 当卢伯克来到德洛茨基洞时,没有人类同伴的日子结束了。事实上,该洞所在的地区似乎打破了非洲的定律,即湿润的全新世跟随相对干燥的更新世——格克维哈巴山谷的情况似乎正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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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11 一个浅沙坑里堆着10个乳白色的圆球。对于在格克维哈巴山谷周围的突岩矮丘上打猎的3位卢伯克的同伴来说,这是神奇而意外的发现。直到那时,他们都无甚斩获。野兔的脚印把猎人们带到一个地洞,他们猜测这种夜行动物可能在洞中睡觉。猎人们在灌木林地里寻找至少几米长的直树枝,将其插入洞中,直到感觉碰到野兔。然后,一名猎人竭尽全力顶住野兔,让它动不了,他的同伴们则开始挖掘。粗糙的棕色毛皮渐渐显露出来,被顶住的野兔动弹不得。但当他们搬开一块石头,准备给其致命一击时,树枝折断,野兔逃走了。人们既沮丧又兴奋地看着它逃脱——虽然失去了一顿饭,但野兔跑过沙地的样子让他们啧啧称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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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13 当天稍晚些时候偶然发现的鸵鸟窝提供了足够的补偿。每个蛋都被轻轻地紧贴地面敲打。这会震动蛋的内部,杀死蛋里的胚胎。[6]猎人们每人可以携带3个蛋,并约定派某人回来取最后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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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15 蛋很重。回德洛茨基洞的途中,人们停下休息了几次,并收集了沿途的新鲜粪便。抵达营地后,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前来看和摸那些蛋,没耽搁多久便开始烹制。两个蛋被小心地对半敲开,成为四个炊具,蛋里的东西被装在木碗里。这些新制成的碗底部被涂上厚厚的粪便,然后放到滚烫的石头上。剩余鸵鸟蛋的一头被小心地钻孔,将里面的东西倒出烹饪。大家分享了煎鸵鸟蛋卷——尽管卢伯克只能从碗里捞些碎屑——它比鸡蛋卷更硬,膻味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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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17 随后的几天里,他观察了人们如何利用鸵鸟蛋壳。用作炊具的蛋壳已经烧焦,被留在火中任其破碎。这是德洛茨基洞对待丢弃的食物和其他废弃物的通常做法。每过几天,炉灶都会被清理,里面的灰烬、烧焦的骨头、贝壳和焦炭块会被倾倒在山洞深处。在仍然完整的鸵鸟蛋壳中取出3枚,剩下的用水冲洗干净,并用香草掩盖臭蛋的气味。草塞子把鸵鸟蛋壳变成了水壶。取出的3枚蛋壳则被加工成珠子。一位老妇人——首先发现那窝蛋的男子的母亲——把蛋壳砸成凹凸不平的碎片,然后在手掌间搓动一根安了细石器尖的棍子,在每块碎片上钻孔。[7]钻完孔后,珠子被用绳索紧紧地串起,在石头上磨得光滑平整。老妇人自己佩戴了许多珠子,把其他的给了营地里的女儿们和外孙女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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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19 音乐、歌唱和舞蹈对德洛茨基洞的居民不可或缺,就像卢伯克在整个史前世界中如此频繁地见到的。游戏同样如此,这里的参与者通常是女人以及8到12岁的孩子。卢伯克喜欢旁观这些游戏,但他常常完全无法理解游戏的内容,因此克制了参与其中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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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21 当然,我们不知道公元前12500年卡拉哈里沙漠中的德洛茨基洞外是否真有人玩过游戏,但在几千米外的尼亚埃尼亚埃(Nyae Nyae),昆族布须曼人(!Kung bushmen)[*]的确玩过,就像人类学家洛娜·马歇尔(Lorna Marshall)在1952年所观察到的。虽然并非科班出身的人类学家,但马歇尔在20世纪50年代初对尼亚埃尼亚埃的昆族人做了影响深远的研究。[8]在其中一个游戏的全过程中,昆族孩子们惟妙惟肖地模仿了牛蛙的叫声,它们在降雨来临时会集中到山谷中繁殖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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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23 在马歇尔1952年看到的游戏中,参与者首先围成一圈面朝里坐着。一名女孩被选出扮演母亲,开始用棍子拍打其他每个人的脚踝。被拍到后,他们呱呱地叫,然后直挺挺地仰面躺下,仿佛睡着了。当所有人都躺下后,女孩从自己头上拔下几根头发,把它们放在圈子中心想象中的火焰上——头发代表她在烹制的牛蛙。烹制了足够长时间后,她再次拍打孩子们,让他们围着自己的母亲站成一圈。她轮流命令每个人去取杵和臼,以便让她将烤脆的牛蛙捣碎,但他们都拒绝了。于是,她理所应当地显得恼怒,只得亲自去取。母亲刚离开圈子,孩子们就偷走头发(牛蛙)并跑开躲了起来。母亲回来后满脸怒容,一边发出威胁的声音,一边寻找孩子们。找到后,孩子们发出呱呱声,尖叫并挣扎着。然后,母亲用食指敲打他们的脑袋,他们假装哭了起来。这时,秩序荡然无存,所有孩子都开始乱跑,极度兴奋地尖叫和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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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25 鉴于德洛茨基洞居民和马歇尔所观察到的昆族人在生活方式上具有明显相似性,我们倾向于认为这种游戏在公元前12500年也玩过。山洞得名于马蒂纳斯·德洛茨基(Martinus Drotsky),他是最早广泛游历卡拉哈里沙漠的欧洲人之一。[9]1969年,美国人类学家约翰·耶伦(John Yellen)进行了最早的发掘,在德洛茨基涂上自己名字的洞壁旁挖了一条沟。耶伦从山洞的沙土沉积物中找到了石器、鸵鸟蛋壳碎片和被测定为公元前12500年的兽骨——这是在卡拉哈里沙漠中最早发现的前全新世定居点痕迹。[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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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27 1991年,密歇根州立大学(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的劳伦斯·罗宾斯(Lawrence Robbins)和同事进行了新的发掘。他们比耶伦挖得更深,从地面下50厘米处开始,发现了厚达30厘米的焦炭和灰烬层,其中的器物和骨头比上方和下方的沙土沉积物中多得多,被测定为形成于公元前12800—前11200年之间。[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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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29 这层焦炭和灰烬是由洞中的众多篝火形成的,暗示那里频繁有人居住。其中发现了一批烧焦的牛蛙骨,主要为头骨,上面有隆起而且结实,因此没有腐烂。腿骨要少得多,罗宾斯据此猜测它们和肉一起被吃掉了。20世纪50年代,当马歇尔与昆族人共同生活时,她听说有人吃牛蛙,尽管从未亲眼看见。但在1859年,传教士大卫·利文斯通(David Livingstone)描绘了布须曼人如何通过搜寻蜘蛛网而找到牛蛙,就像卢伯克看到他们所做的那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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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31 尼亚埃尼亚埃的昆族人珍视鸵鸟蛋,因为它们可以用作盛水容器,或者做成年轻女孩特别喜欢佩戴的珠子。由于罗宾斯从德洛茨基洞的焦炭层中发掘出许多鸵鸟蛋壳碎片,这两种用途可能在公元前12500年就已经存在了。有的被钻孔做成珠子,虽然焦炭层中没有任何来自加工过程本身的废弃物。另一些碎片被严重烧焦。尼亚埃尼亚埃的昆族人在金属锅中烹制鸵鸟蛋,但公元前12500年的狩猎采集者没有任何可以放到火上的容器。因此,蛋可能被直接放到灰烬里,也许首先裹上粪便。罗宾斯本人看到过措迪洛山(Tsodilo)——位于德洛茨基洞以北50千米——的现代昆族人用这种方法烹制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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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33 从焦炭和灰烬层中还发现了卡拉哈里跳兔和几种小型羚羊的骨头。近代昆族人常常捕猎这些动物。在20世纪60年代初研究了另一群昆族人的人类学家理查德·李(Richard Lee)见证了他们用长钩子将跳兔堵在它们白天待的洞里,与卢伯克看到的对树枝的利用异曲同工。[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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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35 马歇尔和李的记录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想象那些将牛蛙骨和蛋壳丢进德洛茨基洞中之人的日常生活。[14]但对于卡拉哈里的环境历史,以及气候条件的变化如何影响了该地区的人类,我们必须完全依靠考古证据提供的信息。一些最有价值的证据比石器和动物骨头,甚至比牛蛙的头骨和蛋壳碎片更小。那就是沙粒本身,更具体地说是洞中积累的沙粒。它们可以用来衡量卡拉哈里沙漠降雨量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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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37 当罗宾斯和同事在德洛茨基洞中发掘时,他们在130厘米深的沟中(很可能属于公元前30000年)从地表到底部每隔一定距离取样。大部分沙土是被吹进洞中的,平均每1000年积累4.45厘米。一些样本主要由非常细的颗粒组成,小于0.08毫米,很容易被风携带;另一些样本的组成较为粗糙,有许多大于0.2毫米的颗粒——这种类型的沙粒是流水留下的。罗宾斯和同事推断,当洞外条件非常干燥时,所有沙子可能都是从附近沙丘被吹进洞里的,因此组成非常细腻。而在更湿润的时期,沙丘上可能生长了植被并稳固了表面水土,导致很少有沙粒被风吹走。但在这样的条件下,大雨后的径流会把较粗糙的沙粒冲进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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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39 上述证据非常清楚地显示,公元前20000—前11500年是过去3万年间最湿润的时期,因为相关的沙粒样本更加粗糙。因此,与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大片地区完全相反,卡拉哈里沙漠在末次冰盛期及其后不久比在全新世更加湿润。来自洞外的证据证实了这个结论。在格克维哈巴山谷现在的干涸河床上,公元前12000年之前的沙子和砾石被发现含有需要大量的水才能生存的硅藻——这是一类只在显微镜下才能看到,细胞壁富含硅的藻类,每个品种都有独特的形状,对栖息地有特定的要求。因此,在公元前12000年之前,山谷中至少有过季节性甚至可能是永久性的小河。一只乌龟和那许多牛蛙的残骸进一步证明,当洞内有火堆点起时,山谷中流淌着小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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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41 由于附近有充足的水源,罗宾斯和同事得出结论,公元前20000—前12500年间,这个山洞比起该地区的其他许多地点没有特别的优势。因此,它仅被猎人队伍用作过夜场所,也可能只在白天作为庇护所。当气候开始变化而降雨减少时,德洛茨基洞成了居住地的中心——格克维哈巴山谷现在可能是硕果仅存的几处可靠水源所在地之一。在差不多1000年的时间里,人们经常在洞中生火和驻营,同时捕猎羚羊和野兔,并从坑洞和雨季的池塘里捕捉牛蛙。但随着干旱站稳脚跟,山谷变得非常干燥,德洛茨基洞也失去了吸引力,它再次仅仅成为在卡拉哈里沙漠中为寻找水源而不断流动的人们众多落脚点中的一个。灰烬、骨头和焦炭层被风吹来的沙子掩埋。1969年,当约翰·耶伦向现代昆族人打听这个山洞时,他们认为那里只被用来采集蜂蜜,他们自己从未在洞中驻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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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183543 离开德洛茨基洞后,卢伯克跋涉了将近2000千米,前往南非的西开普省(Western Cape),在他的旅行中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抵达有人居住世界的南缘——他已经造访过塔斯马尼亚和火地岛。他面前是一条浅浅的河流,今天被称为费尔洛伦弗莱河(Verlorenvlei)[†]向西流不到20千米后注入大西洋。有个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齐膝深的水中,将鱼叉举过头顶。在卢伯克的注视下,他向水中击去,咒骂一声,然后再次尝试,但最终放弃,沿着被踩出的小径回到位于河流下游不远处悬崖边的山洞。今天我们称那里为埃兰兹湾洞(Elands Bay Cave)[‡]——卢伯克想要探索当全球变暖改变世界时南非发生了什么,因此这是他必须造访的4个山洞中的头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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