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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生命会不会不仅只有逻辑这么简单？生命难道不过就相当于不计其数的化学反应中产生的能量交换吗？人类生命在技术层面上的概念在学界中有诸多争论，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这些争论也在不断发生变化。日益深入的技术进步将西欧带入了工业革命，同样与日俱增的生命科学进展让科学家更深入地了解了细胞是所有生命形式的基本组成单位。曾经有人相信，某种超自然力或其他冥冥中的一股力量让生物具有生命，从而与其他物质存在区别开来，因而这种力量是不能用任何理性的科学概念去解释的。细胞学说的出现使这种观点的可信性大大降低。从此，以机理的角度去了解人类自身的想法开始出现。正如19世纪晚期和20世纪，化学和物理学渐渐统治了科学领域，这种基于能量力、化学反应和分子过程的学说逐渐统治了科学领域。在这两种情况里，正如我们现在的状况一样，技术和文化形成了一个反馈回路，使自我意识偏向了占优势的隐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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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总是在这个隐喻中占有一席之地，现在更是史无前例的自觉。当代艺术中充满了与技术本身和非自然的其它因素的刻意结合。也许是因为艺术家早就将自己视作局外人，而且他们的作品也不必承担具有实用性的义务，所以早在献身科学的生物黑客参与DIY生物技术运动之前，艺术家出于审美目的充分享受这一活动的魅力。史蒂夫·寇仕的项目只是众多将培养皿从实验室带入博物馆的尝试中的很小一部分。基因成为了颜料，而细胞则是一种新型的画布，任何一段DNA都没有像编码绿色荧光蛋白的基因一样受到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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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色荧光蛋白基因是水母中的一个基因经过人工改良后形成的，它可以使生物发出绿色的荧光。很多生物体内都被转入了绿色荧光蛋白基因，其中环球旅行的生物艺术家爱德华多·卡克（Eduardo Kac）制造出的荧光兔（GFP Bunny）最受媒体关注。他创作于2000年的这件“作品”使用了法国科学家培育出一种新型的纯白红眼兔，这种兔子的基因组中插入了编码绿色荧光蛋白的基因。这种兔子正常情况下仍旧是白色的，只有在特定波长的光照下，才会显出独特之处。在这种灯下兔子会冒绿光。不用想也知道，抗议接踵而至，有人反对他们虐待动物、违背自然伦理纲常。卡克说自己考虑过了所有这个作品本身涉及到兔子的争论，以求早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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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艺术的诸多讽刺之处在于，这种作品产生了恐怖和恶心的效果。作品中使用的“材料”与“我们”越相似，我们对着它的时候感觉就越不舒服。想象这样一幅作品，铺在画框里的是活生生的细胞，而且还用胎牛血清让这些细胞继续生长，最终长成一件夹克衫。某个名为“组织培养与艺术项目”的艺术家集体，2004年创作了这样一幅作品，它的名字是“没有杀戮的皮革——生长在技术科学‘躯体’中的无针线夹克衫样品”（The Victimless Leather—a Prototype of a Stitch-less Jacket Grown in a Technoscientific ‘Body.’）。现在再想象一下现代主义艺术家包豪斯的室内设计作品中优美流畅的线条，室内空间用玻璃和金属进行最简单的装饰，风格简洁明快。这二者中，哪一个会让观众做出连呼“恶心”的反应呢？这些反应代表了对所有基因剪接实验，尤其是对转基因食物的负面回应背后的反射性不适感。“近乎自然”让人感到厌烦，而非自然则不会让看客有这种感觉。这是生物朋克努力让科学家以外的人对生物技术更有好感的时候，他们在尽力避开“恐怖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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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并非所有的生物艺术都会背上这种恶名。旧金山湾地区的生物艺术家菲利普·罗斯（Philip Ross）〔1〕在门罗帕克市的一位Linux黑客郁郁葱葱的后院里度过了一个夏日的午后，他告诉一群DIY生物学家自己对生物非常优雅的艺术处理。他的作品是一系列使用方便的植物培养箱，这些是可以养一棵植物的自给系统，除了把电源插头插到墙上以外，人类无须过多干预，里面的植物就能茁壮成长。他也花了大把时间在他的工作室兼实验室里优化他称之为“Mycotecture”的东西，在这个装置里面，叫做灵芝的一种真菌成为了雕塑的原材料，它们在木质框架里生长，最终形成高大坚固的圆拱和墙壁。当整座雕塑干透了的时候，这种真菌就成了出奇结实耐用的砖石。展览结束的时候，资助人将这些雕塑拆掉，把这些砖石做成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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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说，谈论生物技术的美感是很棘手的，因为这些艺术作品本身是活着的。正因为如此，它们跨过了主体和客体、看与被看中间那道让人舒适的距离，而这种距离则是传统美学体验的重要特征。我们可能与自己正在观看的东西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以至于我们无法客观地作出评价。“再也不会有主观与客观的明显界限了。”罗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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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人相比，粉军合作社的创始人安德鲁·郝塞尔，看上去对生命和技术之间的界限愈加模糊这件事更泰然。他欣然接受将生命本身比作软件程序的概念。他有了新女朋友。“她叫辛西娅（Cynthia）。”他满意地说：“她身材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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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屏幕上，“她”看上去并不是这样。一个艺术渲染显示出一个亮一点的圈里套着一个暗一点的圈，旁边的标尺表明，她用来测量小于100微米的物体，100微米大约就是人类发丝的直径。“Cynthia”其实应该是“Synthia”（合成体），它是完全由克雷格·文特尔与2010年春天组装出来的合成微生物。郝塞尔很是喜欢辛西娅。不过，这种感觉更像是成年人突然被新生儿打动了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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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间，你们所有人都有了养细菌的工具。”他对着学生说。这群学生都是些年轻急切的育种者，他们由于都有成熟的理解力和丰富的想象力而聚在一起。教室是一间铺着地毯的70年代风格会议室，天花板很高，房间的角度非常奇怪，形状也是不对称的。停车位对面以前是一家麦当劳，现在那栋房子的窗前挂着一面骷髅旗，房子外面杵着一架已经退役的火箭，房间里面放着各种高清版本的月球登录录像带。郝塞尔正在奇点大学（Singularity University）做生物技术基础课程的概括性讲座，这所特殊的大学坐落于硅谷美国航天局艾姆斯研究中心的一个小角落里。奇点大学的目标是实现发明家兼技术预言家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的伟大设想，这一设想将会以意义深远且极为出乎意料的方式改变我们的社会。库兹韦尔预言，大约到2045年，计算机将会开始自我复制，这将导致人工智能出现指数爆炸现象。（“奇点”这个词最初是指黑洞中的一点，在这一点上，所有的物理学定律统统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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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点大学的理念被硅谷中几个声名显赫的大人物所接受，他们支持着这所学校。他们的断言使奇点大学的管理者相信，不远的将来就会有更多复杂度更高的“辛西娅”出现。学校要求学生为了实现“技术的指数发展”而努力，并且时刻准备好利用这种技术为人类谋求更多福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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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塞尔这次又穿了黑色的领尖有纽扣的衬衫和牛仔裤，衬衫垂在牛仔裤外面。他给人的印象是个忙到没空睡觉的男人，他的红框眼镜让他显得像一个悠闲的疯子。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加拿大人，身上也具有加拿大人的脾性。郝塞尔根本不会试图强迫这群来自世界各地的年轻企业家完全接受他对现在的期望，他希望人类此时就能掌控演化过程。不过他有他的加拿大风格和简单的热情，他邀请学生亲自去看看辛西娅——世界上第一个用计算机技术拼接DNA创造的能够自我复制的生物——所代表的奇迹和令人惊奇的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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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世界观里，细胞就是计算机。它们能够计算，也确实能够处理信息，只不过这些信息不是电子信息。这些信息不是电子。它们处理的是化学物质，也就是化学信息。”他说，这种观点并没有离科学主流思想太远，尽管它没有太多的限制性条件和解释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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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己是一个由100万亿细胞组成的网络，这些细胞紧密合作才造就了我。”他说：“这是一个令人惊叹的网络。这也是要完全弄明白这个网络的运转会如此棘手的原因。这个网络是大自然用了40亿年的时间才开发出来的。我们不可能用几周的时间就轻轻松松弄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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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比作机器这个比喻是打机器出现了就存在的。人类不由得从自己的创造中看到的自己的影子。整个蒸汽时代，人类靠着火力、活塞、齿轮和一种理念推动自己前行，这个理念表明，根据与应用于机器的相同理性原理，科学也能够用来解释人体的奥秘。随着电力的广泛应用，弗洛伊德看到了精神健康与疾病都是由于心理能量的流动，于是精神分析学应运而生。跨入核时代后，我们变成了原子组成的机器。作为由不同粒子组成的混合体，通过利用药物控制这些粒子，我们能够最有效地理解人类机体和治愈疾病。进入数字时代，我们将自己视为计算机。正如每个时代一样，一些科学家并没有将这种相似视为一种比喻。他们认为这种相似是相同的体现。如同每个时代，对于这种全新的一致性——我们终于瞥见了自己的本质的庐山真面目——的认可，被视为一种需要接受的理念。“达尔文没有预见到这一点。他完全不知道这正要慢慢发生，也完全没有预见我们能够向前改造生命。自然选择的时代已经终结了。我们不再需要完全依靠它了。它不再适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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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了智人，他说。你好，演化人。这在哲学上的意义大过科学意义。当然，自然选择每时每刻都发生在世界上的所有角落。我们目睹了耐抗生素细菌感染的出现，这是自然选择中最让人感觉不快的例子。即使这样，郝塞尔仍旧暗示说，科学按照社会意愿操纵DNA的能力排除了演化过程中的随意性。生物学家能够挑选他们喜欢的突变体，并在第一代突变体中用遗传工程的手段尽力提高它们的适应能力，而不需要经过漫长的处理过程，即在无数世代中筛选出适合度最高的随机突变体。如果这成为现实，生物黑客式的解决方法将不仅仅意味着改变个体生物的DNA，而且也意味着用黑客的方式改变进化过程本身。对于这种意义深远的变化可能，郝塞尔说：“我想它会让我们很开心。不过也觉得那有点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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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怪怪的感觉不只一点。很早之前，科幻作品就涉及这些技术问题和超越性的问题，而且他们的处理方式与多数技术权威人士有很多细微差别。科幻作者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一直以来，未来的愿景其实都是关于当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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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作家约翰·哈里森（M. John Harrison）的小说中，超人类主义者梦寐以求的大多数技术实现后，却并没有带来今天H+迷所期望的结果。银河边缘枯萎的星球上充满了城市化的反乌托邦，那里生命和技术之间的界限变得不可思议的模糊。瘾君子不是由于海洛因而是在罐子里迷失了自己：他们让自己沉浸在能影响神经系统的化学物质容器中，用全感官幻想填满自己的生活，直至花光最后一分钱。店铺里的“裁缝”给一个个灵魂嫁接上全新的躯体，就像如今有些人去做个丰胸手术或者在身上打个洞一样。年轻姑娘的父母将她的意识传送到飞船中，她的意识与星际飞船融为一体，而她的肉体则漂在一个像子宫一样的培养罐里。算法掠过酒吧的角落，就像身体的影子摆脱了束缚一样。飞船坠毁的时候，控制导航系统的指令会表明控制台已经受损，并摧毁人类飞行员，这些人就会面临比死亡更可怕的命运——变成软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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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里森笔下的图景十分引人关注，但是他写的并不是寓言。他的小说并没有把这个想象出来的世界中使社会腐朽的元凶归咎于技术，不管什么技术。他创造出的社会也与我们有相同的道德标准。贪婪、虚荣、绝望和追求卓越的欲望是他笔下人物的行为动力。他的华丽技术只是给永恒的缺陷披上了新鲜奇异的外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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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回到地球上，这里的一个小塑料盒中，十二只蟑螂在里面漫无目的地打转，就像数千万年来，蟑螂漫无目的地打转的样子。标准的美国蟑螂是那种棕色的、惹人厌烦的小虫，它们长着不停摆动的触角，折磨纽约每栋公寓里的住户。但这几只蟑螂并不是此类。它们是盘状蟑螂，也被称作伪骷髅头蟑螂，因为它们的胸部上有骷髅头一样的图案。只要成年男子的手掌张开，这些矮胖丑陋的棕色小虫子就会让你觉得，如果有什么东西能经过核爆炸幸存下来，那毫无疑问就是这些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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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演化角度讲，现在的蟑螂与3亿年前地球上最早出现的蟑螂祖先几乎别无二致。恐龙在地球上一度称霸，随后遭受灭顶之灾，之后我们的星球上出现了最早的原始人类，他们有日益复杂的中央神经系统。然而，在这个过程中，蟑螂始终是全身都能“思考”的物种。蟑螂的腿上覆盖着微小的刚毛，最轻微的一丝气流掠过时，刚毛就会向腹神经节发出电流刺激，腹神经节是蟑螂身体内数个控制中心中的一个。蟑螂的躲避反应就是通过腹神经节控制的。这一神经环路的工作效率非常高，使蟑螂只要感受到周围人走动产生的气流，就能迅速闪到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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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姆·马尔祖洛（Tim Marzullo）为了防止他的蟑螂逃跑，一直把它们放在冰箱里。当他把塑料盒子里的这些小虫子放到桌子上时，它们看起来行动迟缓，在盒子底上一个压着一个地爬来爬去。他从盒子里拽出一只蟑螂，把它放在桌子上随意溜达，同时他向我解释他的计划的科学原理。这只小虫子没有爬多远便被他按在桌上。艾瑞·金特里挥舞着剪刀，一下就剪断了它的一只腿，然后放回到盒子里。（马尔祖洛说，不用担心，腿会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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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个人随后把这只腿放在一个小金属盒子顶上的圆垫子上。盒子一端伸出一截导线，他们把导线的电极夹在剪下来的蟑螂大腿上，把金属盒子的开关打开。圆垫子旁边，有个扬声器，从中传出静电的嘶嘶声，时不时还会有一簇簇爆破声，当马尔祖洛用一支小棍刷过蟑螂腿上的刚毛时，这种声音就会更强。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就是蟑螂逃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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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只蟑螂腿已经不在原来的身体上了，但是虫子腿上的神经细胞仍会为运动时刻准备着，直到细胞失水死亡。所以，刚刚从身体上扯下来的腿仍旧具有将信息传送给神经节的电化学能力，就算神经节已经脱离了腿上的神经细胞，也还可以传送逃跑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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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祖洛将自己制作的尖叫盒子（SpikerBox）注册了商标。盒子里偶尔传出的爆破声就是仍旧在细胞间来回传递的电脉冲。触碰到刚毛会刺激细胞，使细胞产生电信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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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祖洛最近获得了密西根大学神经科学博士学位。他说，自己有亲身经历，非常了解有抱负的神经科学家需要多艰难才能使用测量“动作电位”的昂贵仪器，而尖叫盒子正是用来做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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