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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育生物学美好的前景当然就是,通过研究基因的功能以及器官和组织的构造方式,我们可以去做人工建构,多年来我们一直怀着这个希望,而且在一段时间内依然只是一个希望。研究出这个程序,我们就能够把细胞放进试管,重构各种人体组织。喉咙里没有软骨?我们可以为你的孩子建造一个,而且我们还能修复它;没有乳房?我们也能建造出来。诸如此类的都可以。这完全是一个新领域,可以称之为“人体组织工程学”。现在已经有很多大型机构专注于此,并且有工程师、材料科学家和分子生物学家一起攻克这个难关。我必须要说的是,到目前为止,机构设置和宣传要多于实际成果,但是我相信,这终将实现。到那个时候,事实终将对整个人体组织工程学作出有力的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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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当你看到那些严重畸形的孩子时,你心里会很难过,这令人震惊,也令人心碎,不管他们是在儿科病房里,还是他们只是嗷嗷待哺的婴儿,如果你愿意花一些时间陪伴他们,会让人感到心力交瘁。当然我从来没有因此而变得完全冷漠。但事实上,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畸形,这是一种探索的吸引力。这就像是你仔细去观察细节上的差异,一旦发现这不只是没有规律的变形,一旦你理解你所真正观察的结果背后的规律,而正是这些规律控制和构造了人类的躯体,这个时候,畸形在你看来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美感。这种美来自于生物学里最古老的一个问题:我们的身体到底是怎样组织和结合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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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是一种探索上的美感。那么人类生理上的美感呢?这个问题也激发了我很大的兴趣。我在这里不是对一般意义上的美学问题感兴趣,而是对我们自身感兴趣。有些人说,美感是一个无趣的问题,因为美感仅仅是一种主观品味而已。我可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我们拥有一个普遍的心理程序,并从中涌现出了一个关于美的普适的观念,我相信有些人会同意我的说法。顺便说一句,我想达尔文应该不会同意这个说法。达尔文相信,人们对美的看法因时、因地、因人而异。他的观点有可能是错误的,或者说,至少他只是部分地正确而已。我不想去寻求真正的答案,但是我想这种想法终将是正确的。现在看来,人们都倾向于,对于全世界所有人而言,存在一个普适的关于美的观念。但问题在于,那个观念是什么,以及是什么导致了这个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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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认为,美是健康的凭证,这个想法源于社会生物学。这个观念很简单,无非是说美丽的人都是健康的,所以我们寻找美的伴侣就是在寻觅健康的伴侣。这个想法可能是正确的,或者说,它至少曾经是正确的。但它现在依然正确吗?在过去,健康首先关系到环境条件,比如,你在所处的环境中受到传染病的威胁,或者是当你长身体的时候,不能获得足够的食物。通常富人拥有更好的环境,因此美丽还和财富正向相关。但在现代经济平等主义的社会里,比如荷兰,又将是怎样的呢?在这些社会里,古代美丽和财富的关联是否依然有效呢?如果把美丽程度上的差异,归因于成长环境的品质差异,那么结果一定是所有荷兰人都一样美丽,因为所有人吃的都是同样好的食物,住在同样良好设计的房屋里,而且都拥有同样优秀的医疗条件。但事实真的如此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在荷兰人中,你可以看到相貌良好的人,也可以看到相貌平平的人。那么为何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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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程度就是会存在差异,而且会一直存在,这其中的原因就在于突变负荷(2)的差异。美的本质是什么呢?我认为,有些人更加美丽的原因在于我们所有人携带的有害的基因变异,但实际上这个说法还只是一个假设,不过激发了我很大的兴趣。我们每个人大约携带了300个有害的变异基因,当然每个人的变异也不一样。有些人携带的更多,但有些人携带的变异是有益的。如果真是如此(在统计学意义上一定如此),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存在一个拥有最少变异的人。实际上,通过假设概率分布的函数,我们可以计算出这个人所拥有的变异数量,结果会是191个。在我看来,相比于平均数300个,这个数量还是太多了。如果我们可以找到这个人的话,我会提议他或她可以提名为世界上最美的人。至少她有可能是,假设她并没有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发展中国家。这样的话,在统计学意义上,她一定会是最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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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想弄明白一件事,就是正常的人类多样性的本质。这个世界上有数以万计的遗传学家,他们全都忙于去鉴别引起人类不同疾病的各种基因。从历史来看,他们从简单的疾病开始研究,一直研究到大的先天性疾病,特别是那些影响人存活下来并生育后代的疾病,这样就有了很大的谱系去绘制基因图谱。现在研究重点转向越来越微妙和复杂的疾病的基因基础,像糖尿病和癌症,这些牵连着大量基因的疾病,而每一个基因只有很小的影响。这是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但是他们还是要去研究,是因为这些是影响上百万人的遗传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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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关于人类遗传,有一个方面就完全被忽略了。那就是正常的人类多样性的本质。或者,更简明扼要地说就是“人种”。当我们观察世界上的人,我们会看到,人与人看起来大不相同。那些差异很明显是基因造成的。这也就是为什么孩子看起来像爸妈的原因。但是我们对其中的差异还一无所知。我们不知道白皮肤与黑皮肤之间的基因差异是什么。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基因基础。尽管这个特征很平常,但是这个特征竟然导致了战争,导致了社会中最错误的界线之一,人们围绕肤色对身份地位进行分等。对于造成这种差异的基因基础,我们甚至连最模糊的想法都还没有。为什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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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有两个。第一个理由是,这并不是一个很平常的问题,肤色不是仅由一个基因所控制的。如果只由一个基因控制的话,我们很容易就能找到。所以这肯定是由很多基因所控制,多于3个,但一定少于30个。这是一个难题,但如果遗传学家真的想要弄清楚的话,这不会是一个难题,这听上去有点奇怪。如果遗传学家投入一部分像探索乳腺癌1号基因那样的努力的话,这个问题就很简单了。我不是在谴责他们没有这样去做,因为毕竟发现乳腺癌1号基因比发现肤色的基因基础更加有意义,但我想表明的是,在技术上,这并不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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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根本原因在于这属于种族遗传学,遗传学和种族歧视的漫长的令人遗憾的历史,导致了现在遗传学家对这方面的研究表现出消极的态度。实际上,还不仅如此,由于战争的原因,遗传学被用来证明种族并不存在,种族仅只是一种社会产物。哈佛学派正是这种观点最大的倡导群体者之一,比如理查德·列万廷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史蒂芬·杰·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也是这种观点的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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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之后,当纳粹科学的恶行昭示天下时(其实这是一个不仅在德国,而且在全世界都在广泛研究的人种科学的结果),所有思维正常的科学家,都决心捍卫科学不再被邪恶所利用。这就意味着,科学不再被用来制造人与人之间恶意的歧视。一个直接结果就是1950年发布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关于种族的宣言》,这是由阿什利·蒙塔古(Ashley Montagu)所领导、像特奥多修斯·杜布赞基斯这样的遗传学家所支持的,从而宣告了人种的平等。之后在20世纪60年代,列万廷和其他人发现,凝胶电泳可以被用来检测蛋白质之间的基因变异。这些研究显示,人体中有大量隐藏的基因变异。而且,大多数隐藏的基因变异存在于不同大洲里,甚至在不同国家里,而非在人体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称,人种是平等的。而遗传学宣称,人种并不存在。最后,几十年之后,关于由智人起源的“走出非洲”(the out-of-Afria)的假设走上舞台,多区域主义的观点黯淡了下来,日渐明晰的是,人类不仅只是一个单物种(这一点自林奈的时代起我们就知道了),而且是一个只在较近的时代才分流为子族群的单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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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由数据、部分是由意识形态所驱动的历史结果就是,现在人类学家和遗传学家主要强调,不同地区的人之间的相似性,而牺牲了对差异性的探索。从政治的观点来看,我毫不怀疑地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但是,现在该是我们成熟起来的时候了。我想说,强调相似性而忽视差异性,使得我们失去了现代生物学留下的一个最美的问题:正常的人与人之间差异的多样性的基因基础是什么?是什么赋予了一个中国汉族小孩眼睛的曲线?我曾读到,一位杰出的汉学家将这条曲线描述为所有眼睛曲线里最纯净的一条。这条曲线的来源是什么呢?又是什么赋予了所罗门群岛土著黑得发紫的皮肤?或者说,是什么导致了人长出红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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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最后一个问题我们已经知道了。研究表明,长出红头发是一个叫作黑素皮质素受体1(MC1R)的基因里的一个变异所致,这个基因控制了黑色素与红色素的产生。实在令人惊奇的是,MC1R里的变异也导致了塞特种猎狗、苏格兰牛和狐狸长出红色毛发。但是我们还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棕色眼睛、蓝色眼睛和绿色眼睛。我们对正常的人体身高之间的差异也知之甚少。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女孩有大乳房,而有一些只有小乳房。这些都是重要的问题,至少是让人感到有意思的问题,而我们却还不知道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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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正常人体差异的问题,因为在现代所有科学问题里,这个问题几乎平常得“独一无二”,当我们走在街上,就能看到这个问题。在现在这个时代,最深刻的科学问题被我们直接的看法所掩盖。人们思考宇宙的起源,思考亚原子粒子的关系,思考人类基因组的本质和结构,但却没有人去关注那些不需要昂贵的大型设备去研究的事物。但是,当我考虑人类差异性的问题时,我想当亚里士多德第一次来到莱斯沃斯岛时,也一定有这样的感受。这个世界重新变得崭新如初。而且,这是一个我们现在就能解决的问题,一个我们现在就能回答的问题。我想,我们应该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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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还会有人提出异议。有人会说,这是人种学的死灰复燃。也许确实如此。但是,我认为,即使这是人种学的卷土重来,我们依然可以去做,因为这并不意味着是种族主义科学的死灰复燃。实际上,我认为事实正好相反。如果你想要证明,如我们大多数人所相信的,肤色并不是度量人的标准,它并不能够决定一个人的能力或气质。当然,最好的方式是去研究肤色的基因学和认知能力的基因学,从而证明二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关系。关键在于总会有人想拿人种差异,来构建社会不平等理论。尽管科学有可能被扭曲为邪恶的目的,但更常发生的事情是,正是由于我们的忽视,而非其他原因,不正义的事情开始暗生滋蔓。我们应该开始研究人类差异的基因基础了,这样才能最终弥合那些间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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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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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Sonic”是游戏刺猬索尼克(Sonicthe Hedgehog)中的主人公。——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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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突变负荷是遗传负荷的一种。简单来说突变负荷越高的群体,更易发病。——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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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进化生物学、遗传学、人类学和环境科学的黎明 11 BRAINS PLUS BRAWN 脑力加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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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iel Lieberman丹尼尔·利伯曼哈佛大学人类进化生物学教授,人类进化生物学系主任。著有《人体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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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真正擅长的不是体力,我们真正的天赋是忍耐。我们是动物世界里的陆龟,而非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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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力加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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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尔·利伯曼: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人类进化是否就是头脑战胜身体的故事?我研究人体的进化,研究人体现状的机制与原因,而且对于人体的首尾两端,我也研究了很多。我对脚和赤足跑的问题,以及我们双脚的运作问题很感兴趣,而且,关于我们头脑运作的机制和原理,我也思索了很多,写了很多文章。我对头和脚研究得越多,我就越意识到,处于中间的部分也很重要,我们有一种奇怪的想法,即认为人类的进化主要是一个关于头脑、智能、技术超越四肢的故事,这就要追溯到神话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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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古希腊的神话故事,比如普罗米修斯和厄庇米修斯(Epimetheus)的神话。厄庇米修斯这个名字本身的意思就是“后知后觉”,他是一位泰坦神(1),他把所有的天赋都赠予了动物,但是唯独没有赠予人类任何天赋。可怜的人类没有获得尖牙利爪,没有获得速度和力量,普罗米修斯心生怜悯,所以他赠予了人类火。他也因此受到了其他天神的折磨。我想,人类实质上是一种弱势生物这个观念,已经根深蒂固了,并缠绕在我们对自身身体的大量认知方式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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