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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试管中,一个“成功的”RNA分子,关键在它有某种直接、内在的性质,可与我假设例子中的“黏度”比拟。但是“黏度”之类的性质并不引人入胜,只不过是复制子的基本性质罢了—直接影响复制利益的性质。复制子还可能影响其他的事物,那些事物对其他事物有影响,那些事物又影响到其他事物,最后间接影响到复制子复制自己的机会。你可以看出,要是像前面说的因果长链果真存在,我们反复说过的基本原理仍然站得住。复制子只要有复制自己的本事,就会在世上占优势,无论它的复制利益受多长的因果链影响,因果关系多么间接,都不会改变这个原理。同理,世界会被这因果链上的环节占据。我们会讨论那些环节,并对它们大为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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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现代生物中,我们随时都能看见它们,就是眼睛、皮肤、骨骼、脚趾、大脑、本能。这些事物是复制DNA的工具。它们是DNA造成的;眼睛、皮肤、骨骼、本能等彼此不同,也是DNA的不同造成的。导致它们的DNA,复制的概率受它们的影响,因为它们影响身体的生存与繁殖—身体包含同样的DNA,因此身体与DNA同舟一命。因此,DNA通过身体的特质,影响自己的复制。我们可说DNA有影响自己前途的力量,身体、器官、行为模式则是那个力量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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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力量,我们说的是后果,能够影响自身前途的复制子产生的后果,不管那些后果是多么的间接。从因到果的链子由多少环节组成并不重要。如果“因”是一个能复制自己的实体,“果”不管多遥远、多间接,都受自然选择的监视。我要借一个河狸的故事,来勾勒这个原理。故事的细节多是臆测之词,但大体上不会太离谱。虽然没有人研究过河狸大脑神经线路的发育,科学家研究过其他动物的,例如线虫。我从那些研究摘取结论,应用到河狸身上,因为对许多人来说,河狸比较有趣、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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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狸的一个突变基因,只不过是一个字母的改变,而完整的基因组文本包含10亿个字母;这个改变发生在基因G。随着小河狸日渐发育长大,改变的字母也与文本中其他字母一起复制到所有细胞里。大多数细胞中,基因G不会被读出来;其他的基因,只要涉及其他细胞类型的运转,就会读出。不过,发育中的大脑有些细胞会读出基因G。它被读出后,就转译成RNA。那些RNA工作复本在细胞里四处游荡,最后有些撞上制造蛋白质的机器,核糖体。核糖体细读RNA工作计划,按规格生产新的蛋白质分子。每个蛋白质都有特定的氨基酸顺序,因而折叠成特定的形状。那些氨基酸顺序是基因G的DNA碱基序列决定的。基因G突变了之后,使原先的氨基酸序列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因此蛋白质分子的折叠形状也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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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稍微改变了的蛋白质分子,在发育中的大脑细胞中由核糖体大量生产出来。它们是酶,就是在细胞中制造其他化合物(基因产物)的机器。基因G的产物会进入细胞膜,与细胞纤维有关,就是与其他细胞建立联系的管道。因为原先的DNA计划发生了微小的改变,这些细胞膜化合物有一些生产率就改变了。因此某些发育中的脑细胞彼此相连的情形也改变了。河狸大脑某一部分的神经线路于是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DNA文本的一个变化导致的间接、遥远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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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狸大脑这一部分因其在整个神经网络的位置,正巧与河狸的筑坝行为有关。当然,不论河狸什么时候筑坝,都必须使用大部分大脑,但是基因G突变影响了大脑网络的特定部分,因而对行为有一特定的影响。于是河狸在水中以嘴咬着圆木游泳时,会把头抬得很高—相对于体内没有突变基因G的个体而言。这使得圆木上沾的泥巴不大可能在运送途中被水冲走,圆木彼此的附着程度因而增加。这么一来,河狸将圆木塞入水坝后,圆木比较不容易松动。凡是体内有这个突变基因的河狸,塞入水坝的圆木都不易松动。建造水坝的圆木比较紧密地附着在一起,是DNA文本的一个变化导致的后果—间接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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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木比较紧密地附着在一起,使水坝的结构更坚实,不容易被水冲垮。于是水坝拦住的湖水就增加了,湖中央的巢穴更为安全,不容易受猎食动物的侵袭。这么一来河狸生养成功的子女数量就会增加。要是观察整个河狸族群,那些带有突变基因的个体平均说来生殖成功率较高。那些子女通常都从父母继承了同一突变基因的档案复本。因此,在族群中,这个基因的这一形式数量会随着世代递嬗而越来越多。最后它成为主流、正常形式,不能再以“突变型”指涉了。这时,河狸坝一般而言又改进了一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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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这个故事只是个假说,细节也许不正确,但是那与我的论点无关。河狸坝的演化,受自然选择的监控,因此真实的情况除了细节外,与我的故事不会有什么出入。这个生命观的大意,我在《延伸的表现型》(The Extended Phenotype,1982;1999)一书中解释、演绎过,这儿就不重复了。你可能注意到:在这个虚拟故事里,至少有11个因果环节将基因与改善了的生存(生殖)串联在一起。在实际的例子中,涉及的环节也许更多。那些环节每一个都是由DNA上的一个变化造成的,无论是对细胞化学的影响,后来对大脑细胞链接模式的影响,再后来对行为的影响,或最后对水坝拦截的水量的影响。即使那些环节不止11个,而是111个,也无妨。基因的变化(突变),只要影响自我复制的概率,就会受自然选择的筛拣。这道理实在太简单了,过程是自动的、不待筹度的。只要累积选择的基本要素—复制、失误、力量—出现了,这样的事(累积演化)是不可避免的。但是这如何发生?地球上,在生命出现之前,那些要素怎么出现的?下一章,我们要讨论如何回答这个困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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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眼钟表匠:生命自然选择的秘密 第六章 天何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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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运气、巧合、奇迹。奇迹是这一章的主题之一,某些事我们认为是奇迹,那是什么意思?我的论旨是:我们通称为“奇迹”的那些事件,并不真是超自然的,自然界本就有一些多少可说“不太可能”的事,发生概率各有高低,奇迹就是其中的一部分。换言之,果真奇迹发生了,也只是罕见的幸运罢了。世事本就不易截然划分成自然事件与奇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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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有些事即使有发生的可能,也因为令人觉得不可思议,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但是我们还是得先做计算,才能判断。为了做计算,我们必须知道有多少时间让那件事发生,以更一般性的说辞来说,就是那件事有多少机会发生。要是时间是无限的,或机会无限,任何事都可能发生。我们常用“天文数字”表示庞大的数量,“地质时间”表示渺焉悠邈的时间,两者结合后,我们依据日常生活经验建立的“奇迹”的标准就被颠覆了。我要以一个具体的例子,来发挥这个论点,那就是本章的另一个主题—“起源”。这个例子是地球上生命起源的问题。为了充分发挥我的论点,我会随意选一个生命起源的理论,仔细讨论,现在有好几个生命起源理论,其实任何一个都能当作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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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的解释中,我们容许运气扮演一个角色,但分量不会太重。问题在于:多少算“不太重”?比较不可能的巧劲儿在法庭上我们最好提也别提,可是地质时间年湮代远,我们振振有词倒也理直气壮,可是总有个限度。所有解释生命的现代理论,都以累积选择为关键。它将一系列讲得过去的幸运事件(随机突变),串接成非随机的序列,使序列终点的产物,让人瞧着觉得需要天大的运气才成得了,简直不可能就那么偶然地出现了,即使整个宇宙的历史再拉长个百万倍也不成。累积选择是关键,但是它总得有个开头,我们免不了要假定一个单步骤偶然事件,才好谈累积选择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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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破天荒的第一步的确难以跨出,因为事件的核心,似乎蕴藏了一个矛盾。我们所知道的复制过程,似乎需要复杂的机器装备才能完成。有了复制酶这种“机器工具”,RNA分子片段才能演化,演化过程不但能重演,还会朝向同一终极目标汇聚,而要不是你仔细考虑过累积选择的力量,达到那个终极目标的“概率”你一定会觉得简直小得可怜。DNA分子以细胞内的复杂机器复制,文件在复印机中复制,一旦没有了复制机器,它们似乎都不能自动复制。复印机可以复制制造自己的蓝图,但是无法无中生有。要是计算机配备了适当的程序,生物形很容易复制,但是它们无法自己写程序,或者造一台电脑跑那个程序。只要我们可以将复制以及累积选择视为理所当然,“盲眼钟表匠”理论就非常有力。但是,要是复制需要复杂的机器,我们就麻烦了,因为我们知道:世上出现复杂机器的唯一方式是累积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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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不着说,现代的生物细胞处处可见经过自然选择长期淬炼的痕迹,它们是特制的机器,专门复制DNA与合成蛋白质。细胞是个精确的信息储存器,效能让人叹为观止,上一章我们讨论过。细胞非常小,简直超级的小,可是论设计之精密、复杂,与较大的眼睛同一等级。任何人只要动过脑筋,都同意:像眼睛那么复杂的器官不可能一蹴可几。很不幸,至少细胞中用来复制DNA的机器也适用这个结论,不只我们人类与变形虫的细胞,原始生物也一样,如细菌与蓝绿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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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累积选择能制造复杂的事物,而单步骤选择不行。但是除非先有某种最低限度的复制机器与复制子力量(效应),累积选择无从进行;而已知的复制机器又似乎太复杂了,不经过许多世代的选择累积,根本不会出现。有些人认为这是“盲眼钟表匠”理论的根本缺陷。他们认为这反而证明了:当初必然有个设计者,他不是个盲眼的钟表匠,而是一个有远见的超自然钟表匠。根据他们的论证,创造者也许不会控制演化事件的日常过程;也许他没有设计老虎与绵羊,也许他没造过一棵树,但是他的确安装了世上第一台复制机器,并安排了复制子力量(效应),那台复制DNA与蛋白质的机器,使累积选择以及整个演化史有机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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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论证一听就知道站不住脚,它摆明了就是弄巧成拙。有组织的复杂事物正是我们难以解释的东西。要是有组织的复杂事物可以任我们说了算,就说世上已有DNA与蛋白质复制引擎那种有组织的复杂事物好了,解释更有组织的复杂事物就容易了,拿它们当引子就成了。看官,那可是贯穿本书大部分篇幅的主题呢。但是,当然喽,任何神祇要是能够匠心独运,设计出像DNA与蛋白质复制机器那么复杂的事物,他至少得和它们一样的复杂、有组织才成。要是我们还要假定他具备更为先进的功能,例如听取祷告、赦免罪过,那他就是更为复杂的事物了。召唤一个超自然的设计者来解释DNA与蛋白质复制机器的起源,其实什么都没解释,因为设计者的起源没有解释。你必须说什么“上帝是自有永有的”,而要是你容许自己以那种懒惰的方式溜走,你大可以同样地说“DNA是自有永有的”或者“生命是自有永有的”,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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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得抛弃奇迹,不以不大可能发生的事当作突破历史的关键,不依赖巧妙的巧劲儿或大型偶发事件,还得将大型偶发事件分解成小型偶发事件的累积序列,才能建构出令理性的心灵满意的解释。但是在这一章里,我们要讨论的是:为了重建那关键的生命第一步,那是一个单一事件,我们究竟能容许多大的“不可能”、“奇迹”式因素。我们要建构一个解释生命的理论,为了心安理得,我们所能容许的单一事件究竟是什么样的?我讲的可是纯属巧合、简直像奇迹的事件呢!猴子在打字机键盘上随机敲出“我觉得像一只黄鼠狼”这行字,运气得非常非常好,但是那仍然是可以估计的。我们计算后,知道那是1/10的40次方的运气(必须押注那么多次—1040次—才能赢一次的胜率)。这么大的数字没有人真的能理解或想象,我们径自将这种等级的胜率视为不可能。但是虽然我们的心灵无法理解这种层次的胜率,我们也不该一听到这些数字就惊惶地逃跑。1040也许真的很大,但是我们仍然可以将它写在纸上,用它来计算。说到底,还有更大的数字咧,例如1046,它可不只是一个“较大的”数字而已;你必须将1040加100万遍,才能得到1046。要是我们能一次动员1046只猴子,每只都发给一架打字机呢?(怎么可能你就甭管了。)怪怪!好家伙!有一只就庄严地打出了“我觉得像一只黄鼠狼”,另一只打的是“我思故我在”。当然,问题在:我们无法动员那么多猴子。即使宇宙中所有的物质都化为猴子的血肉,都没有那么多猴子。一只猴子在打字机上敲出“我觉得像一只黄鼠狼”,是个奇迹,而且是个数量级极为巨大的奇迹,巨大的程度我们算得出来,我们的理论要解释的是实际上真正发生过的事,绝容不下它。但是我们得先坐下、计算,才能得到这个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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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生命起源这码事得靠运气,可是碰那种运气,不但我们贫弱的想象力觉得不可思议,连冷静的计算都告诉我们:门儿都没有,你说怎么着吧。但是,让我重复这个问题:我们在假设中容许的运气或奇迹,必须是什么样的才会心安呢?可别只是因为这个问题涉及庞大的数字而逃避它。它是个非常恰当的问题。我们至少知道为了计算答案我们需要哪些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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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有个绝妙的点子。让我们先讨论:地球是宇宙中唯一有生命的地方呢,还是宇宙中到处都有生命?回答我们前面问的问题,要看我们对这个问题提出的答案。我们确实知道生命出现过一次,就在地球上。至于宇宙中其他地方有没有生命,我们毫无概念。要说没有也是绝对可能的。有人计算过,认为宇宙中必然还有一些地方有生物。他们的论据是这样的:宇宙中算得上适合生物生存的行星,至少有1万万万亿个(1020)。我们知道生物在这里(地球)出现了,因此生命在其他的行星上出现,并不是那么不可能。因此结论几乎必然是:在那些亿万又亿万个行星中,至少有一颗有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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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论证的破绽在于它的推论:生命既然已经在这里出现过了,就不会是难如登天的事。请注意,这个推论中藏着一个没有明白说出的假设:无论什么事,只要在地球上发生过,就可能在其他地方发生,而这却是原先的问题(宇宙中其他的地方也有生命吗?)所要追究的。换言之,那种统计论证(“既然生命在地球上发生过了,宇宙中其他地方必然也会有生物”)其实根本就将“待证实的论点”当作“已知的假设”。当然,这个论证的结论不见得因为这个谬误而错了。我想其他的行星上搞不好真的有生物。我不过想指出:推出那个结论的论证,其实不是论证,而是预设立场。也就是说,那个论证其实只是个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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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讨论,让我们考虑一下相对的假设:生命只出现过一次,就是在地球上。这个假设很容易招人反感,我们难免会反对。举例来说,这个假设难道不会令你想起中世纪?在中世纪,教会教导我们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天上点点繁星只是娱人眼目的装饰。有些人更离谱,居然以为天上的星星会在乎我们渺小的生命,甚至还费心对我们施展星象魔力。宇宙至广,行星数量何止恒河沙数?地球何德何能,竟然成为宇宙中唯一的生命居所?银河系在宇宙算老几?太阳系在银河系又算老几?地球是生命唯一的家?凭什么?老天!求求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地球会蒙恩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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