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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098 弱模拟的意思如下。任何演化过程,只要一个步骤的终点产物是下一演化步骤的起点,整个过程就有可能以“进步”来描述,有时甚至要用“爆发”来形容。其实我们在上一章已经讨论过这个概念了,“军备竞赛”就是这样进行的。猎食者的身体设计,每一个演化改进都会改变猎物受到的压力,猎物必须与时俱进,才能逃过劫数。于是猎食者就受到新的演化压力,非得“进化”不可,如此这般,我们就观察到不断盘升的演化趋势了。我们也知道,猎食动物与猎物最后不一定能提升成功率,因为对方也在与时俱进。尽管如此,猎食动物与猎物仍然在装备上越来越精进。与性择比较起来,这就是弱模拟。至于强模拟,就必须着眼于费希尔/兰德理论的核心—“绿须效应”。简单地说,使雌性偏爱某个特征的基因,使她们自然而然地就会选择自己的复本,而且选中的概率很高,这个过程本来就有容易“爆发”的趋势。除了性择之外,其他的演化情境中是否有类似绿须效应的现象,目前并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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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00 我觉得类似性择导致的爆发演化,在人类文化的演化史上比较容易找到模拟。因为在文化史上,随性的选择也扮演重要的角色,而这种选择也许受制于时尚或多数法则。我要再提醒读者一遍,本章开头的警告务必要放在心上。要是我们对字词非常在意、挑剔,坚持“正名”的话,“文化演化”的确不是演化。但是它们相似的程度,也许足以让我们做一些原则的比较。不过在比较之前,我们绝不可轻忽两者间的差异。不如先将它们的差异说清楚,再回到“爆发性的演化盘升”这个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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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02 经常有人指出,人类历史有许多面相似乎都有点儿类似演化的味道。也真是,傻瓜都看得出来。要是你针对人类生活的某一面相定时采样(例如科学知识的发展情况、流行音乐、时装、车,每10年或1世纪采样一次),就会发现“趋势”。要是我们有三个不同的样本,是分别在甲、乙、丙三个不同的时间采集的,要是乙标本的测量值介于甲、丙标本测量值的中间,就可以说那三个标本代表了一股趋势。每个人都会同意文明生活的许多面相都有这个特征(趋势),尽管有例外。无可否认地,趋势的方向有时会逆转(例如女性裙子的长度),但是基因的演化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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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04 许多趋势可以用“改进”来形容,特别是有用的技术(相对于无聊的时尚而言),用不着在价值判断的议题上往复辩论。举例来说,方便人类在世上活动的工具,过去两百年间持续而稳定地改进了,从马车到蒸汽动力车到今日的超音速喷气式飞机,从未逆转。我使用“改进”这个词,并不含价值判断。出行工具是改进了,但是我没有说每个人都同意生活质量因而提升了;起码我就不那么肯定。另一方面,根据流行的看法,大量生产成为主流制造模式之后,机器代替了巧匠,工艺水平就下降了。我也无意否认。但是光从运输的角度观察运输工具,历史趋势彰彰在目、无可推诿,就是不断改进,即使那只不过是速度的改进。同样,我认为要是扩音器根本没有发明过,这个世界会更适合居住,可是高传真扩音器机的质量,要是每10年或几年测验一次,也可以发现改进的趋势,即使你有时同意我对扩音器与世界的关系的看法。这不是会变化的口味,而是个客观的、可以测量的事实:复制声音的传真程度,现在比1970年高,1970年又比1940年高。现代电视机复制影像的质量比早期的电视机高明,毫无疑问(但是电视节目的质量就难说了)。战场上使用的杀人机器,也表现出惊人的改进趋势,杀人的数量与速度简直日新月异。至于“这不能算进步”的异议,那是用不着说的,这里就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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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06 以狭隘的技术意义而论,东西都变得越来越好,毫无疑问。但是这只限于有用的技术产品,例如飞机与计算机。人类生活还有许多其他的面相,我们可以观察到趋势,却不易看出其中有什么“改进”的方向。语言会演化,因为语言会变迁,会分化,分化后过了几百年,它就越来越难相互了解了。太平洋上有无数岛屿,是研究语言演化的绝佳田野。不同岛屿上的语言,彼此相似,十分明显,它们的差异光用不同单字的数量来衡量就成了,我们第十章要讨论的分子分类学方法,与这个方法非常类似。语言间的差异,要是以分化的单字数量来衡量,再加上岛屿距离的数据(以海里为单位),结果可以画出一条曲线来,它的精确数学形状可以透露语言在岛屿间扩散的速率。单字随着独木舟在大洋上旅行,“跳岛”事件发生的频率与岛屿间的分离程度成正比。在任何一个岛上,单字以稳定的速率变迁,就像基因偶尔会突变,机制非常相似。任何一个岛屿,要是完全孤绝,岛上的语言就会发生某种演化变迁,于是和其他岛屿上的语言逐渐歧异。距离近的岛屿,单字(借独木舟之便)交流的速率较高。它们有个比较接近现在的共同祖先语。距离遥远的岛屿则不然。这些现象可以解释我们观察到的近岛、远岛相似模式,与加拉帕戈斯群岛上达尔文雀的数据可以模拟(当年达尔文就深受达尔文雀的启发)。基因(借着鸟的身体)“跳岛”,就像单字跳岛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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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08 所以语言会演化。但是,虽然现代英语是从乔叟(Chaucer,1342~1400)时代的英语演化来的,我想没有多少人敢说现代英语是乔叟英语的改良品。我们谈到语言的时候,通常很少想到什么改进、质量之类的概念。果真想到了,我们往往把语言变迁视为恶化或退化。我们会认为早期的用法才是正确的,最近的变迁是讹误。但是我们仍然可以侦测到类似演化“改进”的趋势,这里“改进”一词是不带价值判断的抽象描述。我们甚至可以发现正回馈的证据—就是词意的不断升级(若从另一端来观察,倒是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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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10 举例来说,过去只有极为出色的电影演员称得上“影星”。后来“影星”的词意退化了,任何担任过影片主角的普通演员都算。因此,为了再度凸显“影星”的原意,“影星”这个词就升级成“明星”了。后来,影片公司的宣传人员开始把名不见经传的演员都封为“明星”,因此“明星”的原意再度升级,成为“巨星”。现在电影的宣传数据中又出现了一些至少我没听过的“巨星”名字,因此也许“巨星”的原意又得再升级一次了。搞不好我们很快就会听说“超级巨星”了?同样的正回馈也发生在“主厨”(chef)这个词上。这个词源自法文,本意是厨房的首脑。因此每个厨房应该只有一位主厨。但是一般的厨子,甚至做汉堡的年轻人,也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尊严,都开始自称主厨了。结果现在常常会听到“主任主厨”(head chef)这样意义冗赘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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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12 但是,即使这些都可以和性择模拟,它们最多只能是弱模拟。为了找到强模拟的例子,现在我要直接进入最有希望找到它们的领域,就是流行音乐唱片界。要是你聆听流行音乐迷的讨论,或打开收音机收听热门音乐节目,你就会发现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艺术批评的其他类型多少会表现出对某些艺术面相的执着,像是表演风格或技巧啦,情绪、感情冲击啦,艺术形式的质量与特质等等。可是流行音乐次文化几乎完全沉浸在“流行”里。一张唱片最重要的不是灌录的声音怎么样,而是有多少人买了它。整个次文化只关心唱片排行榜上的名次,叫做“二十大”或“四十大”什么的,上榜与否以及名次,凭的只是销售量。对于一张唱片,真正重要的是它在“二十大”上的排名。只要你肯动点儿脑筋,就会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奇特的事实;也是个非常有趣的事实,但是你得想到费希尔的失控演化理论。广播节目主持人很少只提一张唱片的最新排行名次,通常他会同时告诉我们它在上周的名次,这大概也是有意义的。根据那个资料,听众不只知道了唱片目前的流行程度,还能评估流行程度的变化方向与速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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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14 许多人买唱片,只不过是因为已经有更多的人买了那张唱片,或者可能去买,看来是事实。最让人瞩目的证据是:我们已经知道,唱片公司会派人到指标唱片行去大量购买自家的唱片,目的在拉抬买气,只要拉升到它们差不多能够自行“起飞”的地步就可以了。(这并不难,因为“二十大”排行榜是根据一个很小的唱片行样本计算出来的。要是你知道样本里的唱片行是哪些,根本不需要买太多唱片就可以有效影响全国销售量的估计数字。此外,我们也知道这些指标唱片行的员工有过受贿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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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16 “流行只为流行而流行”的现象在出版界、妇女时装界、广告界也很显著,只不过没有流行音乐界那么明显罢了。广告人员推销一个产品的最佳说辞,一定包括“这可是最畅销的”。畅销书排行榜每个星期都公布一次,一本书只要挤入榜上,销售量就会进一步提升,只因为它已上榜。出版商形容一本书的销售量已经“起飞了”,有科学素养的出版商甚至会说“已经达到起飞的‘临界质量’”。原来他们以原子弹做模拟。铀235只要没有大量聚集,就十分稳定。这就是临界质量的意义,质量一旦超过这个规模,就能进行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的失控过程—造成毁灭性的后果。一颗原子弹里,有两块铀235,每一块都小于临界质量。原子弹一引爆,两块铀235就会挤成一块,于是临界质量超过了,一个中型城市的末日也到了。一本书的销售到达“临界量”后,各种形式的口碑(如“每周一书”、“每月推荐书”之类的)就会使销量以失控的形式突然起飞。于是销量突然暴涨,达到临界量之前的数字瞠乎其后,尽管销量最后不可避免地平复,甚至滑落,但是在那个阶段之前,销量的增长率也许有一段期间是以几何级数呈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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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18 这些现象的运作原理不难理解。基本上,我们不过是多了几个正回馈的例子罢了。一本书甚至一张流行音乐唱片的真正质量对销量的影响当然不可小觑,但是任何情境只要正回馈反应有发生的潜力,不特定的偶然因素必然会有强大的影响力,因此哪一本书或哪一张唱片缔造了销量佳绩,而其他的却失败了,往往是非战之罪。要是临界质量与“起飞点”是成功的关键,那么运气必然扮演重要的角色,而了解这个系统的人也有很大的操控空间。举例来说,砸下大钱宣传一本新书或新唱片,将销量推升到“起飞点”,是值得的,因为之后你就不需要花那么多钱促销了:正回馈反应会接手,为你搞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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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20 根据费希尔/兰德的理论,正回馈反应与性择有共通之处,但是也有相异之处。偏爱长尾雄孔雀的雌孔雀受天择青睐,只因为其他的雌性也有同样的口味。雌性中意的雄性质量究竟有什么价值,没关系也不相干。这样看来,流行音乐迷抢购某一唱片只因为那张唱片已跻身“二十大”排行榜,其实与雌孔雀无异。但是这两个例子里的正回馈反应,发生的机制不同。于是我们又回到了本章的开头处,我警告过读者,模拟(比喻)很有用,但必须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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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25 盲眼钟表匠:生命自然选择的秘密 [:1700267682]
1700269126 盲眼钟表匠:生命自然选择的秘密 第九章 疾变?渐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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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31 根据旧约《出埃及记》,以色列子民花了40年才越过西奈沙漠,抵达上帝应许之地。其实那只不过是300多公里的距离。因此他们一天平均只前进了7米多,或每小时30厘米;就算一小时90厘米好了,让他们夜里休息吧。无论我们怎么算,那都是个极为缓慢的平均速度;我们习惯以蜗牛做迟缓的典范,可是根据吉尼斯世界纪录,有一只蜗牛每小时前进了16.5厘米,真了不起。但是,我想没有人会相信平均速度代表实际的行进方式,就是持续不断的等速前进。用不着说,以色列人实际上走走停停,也许在好几个地方都停驻过很长一段时间再继续前进。也许他们有许多人都不清楚他们正朝着某个特定方向前进,他们只是像沙漠牧民一样,循曲折的路径缓缓从一个绿洲走向另一个绿洲。我再强调一次,没有人相信平均速度代表持续不断的等速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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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33 但是,假定现在有两位年轻善辩的历史学者突然现身。他们告诉我们圣经历史一直都由“渐进”学派把持。他们说“渐进”学派的史家都相信以色列人当年每天只前进七米;他们每天早上都收拾帐篷,朝东北缓行7米,再停下扎营。这两位年轻人说,唯一可以替代“渐进”论的,就是强调动态前进模式的新学说:“疾变”论。根据激进的“疾变”派年轻人,当年以色列人大部分时间哪儿都没去,他们在一地搭了帐篷,往往一住经年。然后他们再开拔,很快到达新营地,再住个几年。他们前往应许之地的旅程,不是缓慢而持续的行进,而是走走停停:在长期停滞的背景中穿插了短暂的疾走期。此外,他们疾走行进时并不总是朝向应许之地前进,而是没有固定方向,几乎是任意的。只有以后见之明着眼于大历史模式,我们才能看出朝向应许之地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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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35 这就是让“疾变”派史家成为媒体明星的说辞。他们的相片、画像上了大量流通的新闻杂志封面。任何涉及圣经历史的电视节目都不能不访问“疾变”派的领袖人物,一位都好。对《圣经》研究外行的人只记得一件事:“疾变”派突然现身之前,是个人人都没搞对的黑暗时代。请读者留意,“疾变”派的新闻价值与“他们可能搞对了”无关。关键在:他们指控先前的权威是“渐变”派,因此都错了。那么多人听信“疾变”派,只因为他们将自己装扮成革命者,而不是因为他们搞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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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37 这个“疾变”派圣经史学的故事当然不是真的。它只是个寓言,影射关于生物演化的一场所谓“争论”。从某些面相来说,这个寓言并不公平,但是它也不是完全不公平,其中有足够的实情,适合拿来作为本章的开场。在演化生物学家中,有一个广受宣传的学派,学派中人自称“疾变分子”,他们的确发明了一顶“渐变分子”的帽子,戴在这个圈子里的大佬头上。大众对演化几乎一无所知,可是他们出尽风头,主要因为他们的立场被刻画成激进的,与前辈演化学者不同,尤其是达尔文。这个立场多半是二手传播人(记者)制造的,他们本人倒小心一些。到目前为止,我的圣经史学寓言还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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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39 这个影射不公平的地方,就是:在我的寓言中“渐变”派分明是“疾变”派捏造出来的稻草人,根本不存在。演化生物学的“渐变”派也不存在,只是个稻草人,却不那么容易看出来。我们得证明那也是个事实。达尔文与许多其他演化学者的话,可以解释成“渐变观”的产物,但是我们必须了解,“渐变分子”这个词有许多解释方式,因此可以指涉不同的东西。现在我就要为“渐变分子”下个定义,管叫每个人都成了“渐变分子”。演化生物学不像《出埃及记》的寓言,的确暗藏着真正的争论,但是那个真正的争论只涉及无关紧要的细节,媒体那么大惊小怪实在没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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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41 在演化生物学界,“疾变”观源自古生物学。古生物学是研究化石的学问,在生物学里是非常重要的一个分支,因为生物的演化祖先早就灭绝了,化石是它们存在过的直接证据。要是想知道我们的演化祖先长得什么样子,化石是主要的希望。我们不知道动物死后有多少会变成化石,但是毫无疑问数量不多。即便如此,不管少到什么程度,化石记录总有一些东西任何演化学者都预期是真的。人们搞清楚了化石是什么之后,任何解释生物演化的理论都对化石记录有些预期。(过去的学者认为“化石”是魔鬼的造物,或是不幸死于诺亚洪水的罪人遗骸。)至于那些预期究竟是什么,学界讨论过,有些正是疾变派论证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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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43 我们会找到化石,实在幸运。动物的骨骼、壳以及其他硬质部分,在腐烂之前偶尔会留下印痕,于是成了印模,将后来的岩质塑成永恒的动物纪念品。这个地质学事实,不知得多大的运气才能促成。我们不知道动物死后有多少会留下化石,但是比例一定很小,毋庸置疑。(我个人认为变成化石是莫大的荣耀。)尽管如此,无论化石记录是否足以反映生命史的细节,可是大关大节任何演化学者都会觉得毋庸置疑。举例来说,要是我们发现古人类化石出现在哺乳类演化之前的地层中,一定会惊疑不置。要是在5亿年前的地层中发现了一个哺乳类头骨,而且专家证实了,我们的演化理论就会彻底崩溃。对了,顺便说一下,读者想必听说过“整套演化论都是‘无法否证’的同义反复语(tautology)”吧?其实都是创造论者和他们的同路人散布的,前面所说的就足以反驳这个谰言了。讽刺的是,美国得州出土恐龙化石的地层上发现了人类脚印的消息,令创造论者欣喜若狂,也是为了同样的理由。只不过那些脚印是在经济大萧条时期伪造来招徕观光客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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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269145 言归正传。要是我们拿出真正的化石,将它们从最古老的到最年轻的排成一行,根据演化论,那一列化石应透露出某种“秩序”,而不会是杂乱无章的。就本章的主旨而言,更确切的说法是:不同的演化论(例如渐变论与疾变论)也许会预期化石序列透露不同种类的模式。这类预期只有在决定化石年代的问题解决了之后才能测验(即使无法确定化石的绝对年代,相对年代也成)。确定化石年代所涉及的问题,以及解决方案,我们得花点篇幅讨论,才好解释本章的主旨。第一个问题,尤其要请读者耐心地读下去,最后一定会明白我的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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