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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影摇曳(留园待云庵与亦不二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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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的阮籍、嵇康等“七贤”、唐之李白、孔巢父等“六逸”,因为都与修禅有关,故都冠以“竹”这一高洁的形象,分别称为“竹林七贤”和“竹溪六逸”,竹林成为他们游乐的场所。陈寅恪在《寒柳堂集》指出:“(以)外来之故事名词,比附于本国人物事实。如袁宏《竹林名士传》、戴逵《竹林七贤论》、孙盛《魏氏春秋》……等所载嵇康等士人,固皆支那历史上之人物也。独七贤所游之‘竹林’,则为假托佛教名词,即‘velu’或‘veluvana’之译语,乃释迦牟尼说法处,历代所译经典皆有记载。”清代袁枚的随园,“西出加廊,修徨一林,隐石峰七,瘦削离奇,迎人而立,曰‘竹清客’”(《随园图说》),以竹林中之七方怪石,喻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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辋川的“竹里馆”,是王维禅思的地方,他的《竹里馆》诗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实际上蕴涵着深深的禅意,在一个远离俗尘的萧瑟静寂、冷洁但又身心自由的小天地里,观照般若实相,心净土净,体会维摩诘菩萨“身在家,心出家”的真谛。清末朴学大师俞樾筑曲园,也置“小竹里馆”,植彭玉麟所送方竹,同样含有王维“竹里馆”的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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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与道教也有缘分。上清派道教领袖陶弘景,本是儒佛道三教兼修的人物。《南史·陶弘景传》载其临终遗令:“既没不须沐浴,不须施床,止两重席于地,因所著旧衣上加生裤裙及臂衣靺,冠巾法服,左肘录铃,右肘药铃,佩符络左腋下,绕腰穿环结于前,钗符于髻上。通以大袈裟覆衾蒙首足。明器有车马。道人道士并在门中,道人左,道士右。百日内夜常然灯,旦常香火。”他仿照佛经的格式编纂道经,全面承袭佛教的科仪、咒术、梵呗等宗教形式,系统地改造了道教,如仿《佛说四十二章经》造出旨在规范道教戒律的《真诰》。他曾经在句容茅山佛道双修,姚思廉《梁书》说他“善辟谷导引之法,年逾八十而有壮容。深慕张良之为人,云‘古贤莫比’,曾梦佛授其菩提记,名为胜力菩萨。乃诣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天师道与滨海地域之关系》中谈到,陶弘景认为在园内北宇植竹可使子嗣兴旺,并据五行之术解释道:“竹者为北机上精,受气于玄轩之宿也。所以圆虚内鲜,重阴含素。亦皆植根敷实,结繁众多矣。公(简文帝为相王时)试可种竹于内北宇之外,使美者游其下焉。尔乃无感机神,大致继嗣,孕既保全,诞亦寿考。”东晋的王谢两世族大家都是天师道世家,南下后在会稽周围开山辟田,深得“正始”以来名士风范,《世说新语·任诞》载王子猷(徽之)“尝暂寄人空宅住,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王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他的《绿竹引》诗也称:“含情傲睨慰心目,何可一日无此君。”为人称赏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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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竹也能养生,竹子可以清新空气,有利于调节胸细胞、脑神经和心脏。清代名医周之缘《医心集·竹石篇》曰:“七情之病也,养竹解闷,赏竹消愁,品竹畅志,听竹清心,伴竹得乐,犹胜于服药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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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读园林(第二版) 四、陶令门前五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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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珍《本草纲目·木部》曰:“杨枝硬而扬起,故谓之扬;柳枝弱而垂流,故谓之柳。盖一类二种也。”中国园林古堤、道边,随处可见婀娜多姿的垂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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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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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柳不择肥瘠,剪取一枝,即可插扦繁殖,对环境有很强的适应能力,成为生命力的象征。有人从中南海一枝古柳上折一柳枝,插入地下作老柳的支撑,折枝不仅成活,而且与原古柳相交呈一“人”字形,称为“人字柳”,形象地阐释着“人”字即互相支撑。冬天,柳枝“零落衰条傍晓江”(唐陆龟蒙《冬柳》),但隆冬刚过,冰雪消融,万木乍醒之时,垂柳已抽出万缕长丝,摇曳于淡云疏雨间,真可谓“依依袅袅复青青,勾引春风无限情”,实为春的信使。垂柳小枝细长下垂,叶狭长如披针形,唐贺知章《咏柳》诗曰:“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春风像剪刀一样裁剪出片片柳叶,委实风流可人。垂柳之形姿很为文人青睐,频频出现在古典诗文中,如形容女子细长秀美的眉毛叫柳眉、柳条下垂静止之态为柳眠、初生的柳叶为柳眼、初生时的嫩黄色为柳黄,称柳枝随风摇曳为柳浪、细柔的柳条为柳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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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是家庭和家乡的象征。《诗经·东方未明》中有“折柳樊圃”,《诗经·采薇》中,征战归来的士兵在雨雪霏霏之时,想起离开家乡之时,正值春光明媚,“杨柳依依”,柳枝的“依依”撩人,恰如征人离家时的难舍难分。柳积淀着“家”的情感因子,以至“客舍青青柳色新”(唐王维《送元二使安西》),客舍旁植柳,营造客至如归的氛围,以安慰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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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条垂下绿丝绦(拙政园柳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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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积淀的“家”的情愫,化成折柳送别和寄远之俗。钱锺书指出,古代折柳有两种:一是离别时的折柳送行,明杨慎的《折杨柳》点明“别离河上还江上,抛掷桥边与路边”。“柳”又与“留”谐音,成为寄寓留恋、依恋情感的载体,自此折柳送别成为朋友分别时的惯例。一是因怀念故乡而折柳。如梁元帝《折杨柳》所说:“同心且同折,故人怀故乡。”当是家人在怀念远人,远人在怀念家人。另有折柳寄远之俗,张九龄有“纤纤折杨柳,持此寄情人”,李白有“攀条折春色,远寄龙庭前”(《折杨柳》),游子羁旅,怀人怨别,遂复折取寄将催归。杨柳既送行又催归,正反相成。《折杨柳》曲子都与乡情有关,所以,李白诗有“此夜笛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参钱锺书《管锥篇》第379—381页)一句,或曰:“送行之人岂无他枝可折而必于柳者,非为津亭所便,亦以人之去乡如木之离土,望其随处皆安,一如柳之随地可活,为之祝愿耳。”(清褚人获《坚瓠广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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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也有插柳怀人的习俗,据说源自纪念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的谋臣介子推。介子推和重耳一起逃亡在外十九年,曾为重耳割股疗饥。重耳复国后,他和母亲隐居绵山,晋文公为逼他出山放火烧山,介子推及其母双双抱柳而死。第二年,晋文公带群臣到山上祭奠介子推时,发现他母子抱过的那棵柳树又复活了,而且枝叶繁茂,遂折柳编成圆圈戴在头上。后人遂在清明节插柳门上,以寄哀思。“戴柳”之风习也流传下来,有吴歌曰:“清明一霎又今朝,听得沿街卖柳条。相约比邻诸姊妹,一枝斜插彩云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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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亭见心书屋外挂着一副对联:“自剪露痕折尽武昌柳;仡似明月只寄岭头梅。”“武昌柳”说的是晋陶侃勤于公事的典故。陶侃有远概纲维宇宙之志,以匡主宁民为己责,《世说新语·政事》引《晋阳秋》曰,侃性俭厉,勤于事,在武昌“尝课营种柳,都尉夏施盗拔武昌郡西门所种。侃后自出,驻车施门,问:‘此是武昌西门柳,何以盗之?’施惶怖首伏,三军称其明察”。后以其所植武昌官柳代指勤于公事,柳与官吏的政绩有了关系。唐代范希朝出任振武节度使,曾在边远的单于城广植杨柳,后来柳树成林,边城人民将柳比喻为“甘棠”。“甘棠”,是《诗经·召南》篇名,周宣王时代的大臣召穆公(名虎)在南国做地方官,不要百姓给他盖房,只在一棵甘棠树下搭个草棚,处理人民诉讼案件,很得人民的爱戴。人民为感念他的恩德,连他曾经舍息过的甘棠树也爱护备至,不忍攀折剪伐,因此这一篇有名的甘棠诗就流传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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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令门前五柳春”,东晋陶渊明著《五柳先生传》以自况,“宅边有五柳树,因以为号焉”。这位五柳先生,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安贫乐道,不慕荣利,闲静少言,忘怀得失,常著文章自娱,衔觞赋诗以乐其志。因此,“陶家柳”泛指情致高雅脱俗的隐士居处环境。明沈周《柳荫静钓图》中,高士坐柳干,手执钓竿;柳下有岩石数块,柳枝较密,间加苔点,更为苍劲;柳枝染色时兼以花青色增补;高士后有竹数枝,与柳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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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转杨花犹百态,“柳絮”也是多情善感的文人歌吟抒情的意象。“东园桃李芳已歇,犹有杨花娇暮春。”(唐张乔《杨花落》)“百花长恨风吹落,唯有杨花独爱风。”(唐吴融《杨花》)慕其不同流俗、不畏风飚的风姿神韵。小说《红楼梦》中大观园里,宝玉、黛玉和宝钗采用了最富抒情意味的形式—词,来歌咏“柳絮”,而柳絮的意象各具个性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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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周臣有《闲看儿童捉柳花》画,作柳阴庭院,三童于风前捉絮,巾服者闲立观之。仇英《捉柳花图》师其意,画面上一高士立道旁柳前,一童负琴背书,如正出草堂访幽探胜的情景;柳枝垂地,迎风摇曳,三童争捉柳絮于其下,高士注目视之,有陶然自得的神态;溪流潺潺,石桥卧波,远山一抹,屋宇掩映在柳荫花树之下,恬静雅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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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笼金线拂弯桥”,清漪园西堤“柳桥”,取杜甫“柳桥晴有絮”句意。乾隆有诗曰:“著个轻舠弄拍浮,漾沿直到柳桥头。漫漫晴落谢家雪,却似山荫访戴游。”柳絮使乾隆张扬想象的翅膀,想起晋代才女谢道韫咏雪,将满天飞雪形容为“未若柳絮因风起”,也联想到晋代的王徽之雪夜兴起,乘船从剡溪至山阴拜访朋友戴逵,又兴尽至门而返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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