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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随着园林建筑密度的增加,旱船便成为宗炳式卧游澄观的主要场所。园林旱船,无论位于水边、崖谷,还是在平地、峰峦,都竭力营造舫游野趣,如拙政园香洲北尾舱有砖额“野航”,中舱置大镜,镜上悬额“烟波画船”。夏日荷花盛开的时候,好似一艘优美的画舫正徐徐穿行于荷花丛中。如遇烟雨茫茫,秋风乍起,吹皱满池清水,杜甫《南邻》诗中“秋水才添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的意境就会在脑中浮现。沧浪亭面水轩,南靠假山,北临清池,似渔舟待航,内悬“陆舟水屋”匾额。张之万撰对联一副:“短艇得鱼撑月去;小轩临水为花开。”岭南清晖园船厅外观为双层船式砖楼,饰以翠竹、芭蕉、蜗牛、波纹等雕刻,上下迂回的楼道,犹如登船的跳板,虽在陆上,却似泊于水中。楼前有池清澈如碧玉,池畔百年紫藤绕古沙柳树而上,宛如系船之巨椿长缆。这些,都能产生舫游之趣。完全建筑在平地的船厅,主要靠内部的形状和窗外的湖石来调动人们的想象力,浮想出“深涧幽谷”、“孤峰独秀”、“群峦叠翠”的种种情景来,产生舟游的联想。避暑山庄“云帆月舫”对联曰:“疑乘画棹来天上;欲挂轻帆入镜中。”扬州何园东园的船厅,单檐歇山式,带回廊,南向的明间廊柱上悬有木刻联句“月作主人梅作客;花为四壁船为家”,厅南波纹铺地。这类舫形的建筑实景,使人形超神越,进入具有“飞动之趣”的艺术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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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舫游雅趣的同时,还会产生“舟楫青天近,林塘白日长”(明王世贞《四月一日同于鳞子与诸君水头放舟》)的浪漫情怀。晋人张华《博物志·杂说下》所说的“八月浮槎”,是带楼阁的飞船,乘之竟漂入了天河宫阙。“八月灵槎乘兴去,织女机边为客”,说的是汉张骞乘槎见到织女的典故(宋陈元靓《岁时广记》卷二十七引《荆楚岁时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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舫游往往也能激发哲理思考。庄子曾以虚舟与实舟譬喻无我与有我,认为“人能虚己以游世,其孰能害之”(《庄子·山木》)。于是,虚己游世而无碍,成为舟舫的一个重要理念。方孝孺认为“身世皆航”(《舣航轩记》),王廷陈以“天地一虚舟”(《山庄杂兴》)、解缙以虚舟代表“息机、与物无竞”的生命态度(《重刊虚舟集·序》)。他们都从观察舟的物质层面感悟到生命情蕴和人事理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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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回归田园时,“舟摇摇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轻松愉快,如《庄子·列御寇》中所说的逍遥不系之舟,飘若野鸥,泛同江苇。园林旱船有的径以“不系”名之,如南京熙园旱船、南翔古猗园。“泛若不系之舟”,飘泊不定,来去自由,不受羁绊,这是一种生命境界,具有哲学意味的超功利的美。苏州洽隐园(俗称惠荫园)旱船,即名“渔舫”,有李翰章跋语,云:“颜其水榭曰渔舫,异日得遂初服,临流而渔,当不减濠梁之乐也。”渔舫联曰:“幸城郭依然渔隐,但消闲钓舫;何异绿蓑青笠,荡入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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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蓑青笠的烟波钓徒,潇洒无拘,任情所为,举止随兴。如王子猷雪夜访戴,造门不前而返(《世说新语·任诞》);张宁在方洲草堂筑舫屋,“譬诸剡溪夜泛,苟未及门而遽回,则归与兴复不减,名之曰雪夜归舟”(明张宁《一笑山雪夜归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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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船作为抒情载体,与水的洁净功能联系起来,获得人格净化的意义。如苏州畅园船厅名“涤我尘襟”,洗涤尽世俗的灰尘,也就是襟怀澄澈,获得了完美的人性。苏州拙政园的旱船,名“香洲”,取意屈原《九歌·湘君》中的“采芳洲兮杜若,将以遗兮下女”诗意。“香洲”即芳洲,是地名,近水,《述异记》中载:“洲中出诸异香,往往不知名焉。”杜若是香草,唐徐元固诗云:“香飘杜若洲。”盖香草所以况君子也。乃为之铭曰:“撷彼芳草,生洲之汀;采而为佩,爰人骚经;偕芝与兰,移植中庭;取以名室,惟德之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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涤我尘襟(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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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舟非舟的船房,还有一个雅号“张融舟”,象征着官员的清廉。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工段营造录》在谈到“船房”时引了“启闭竞穿蒋栩径,入室还住张融舟”的诗句。其中的典故是:南齐吴人张融,形貌短丑,早有令名,精神清澈。融假东出,世祖问融住在何处?融答曰:“臣陆处无屋,舟居非水。”后日上以问融从兄绪,绪曰:“融近东出,未有居止,权牵小船于岸上住。”上大笑。(《南齐书·列传第二十二卷》)苏州拥翠山庄月驾轩对联:“在山泉清,出山泉浊;陆居非屋,水居非舟。”上联集杜甫《佳人》诗句,下联即用张融之典,表示清贫寡欲,不尚荣利,进一步强化了月驾轩这一船形建筑的情感主题。司空图以“屋小如舟”方“人淡如菊”,“湖天重屋小于舟,日日忘机对白鸥”(明郑真《赋野航》),舟成为清廉寡欲的形象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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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舟也每每用来象征君民关系。《孔子家语》曰:“舟非水不行,水入则舟没;君非民不治,民犯上则君危。”《荀子·王制》说:“《传》曰:‘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此之谓也。’”《荀子·君道》说:“君者,盘也,盘圆而水圆。君者,盂也,盂方而水方。”唐太宗教戒太子:“‘汝知舟乎?’对曰:‘不知。’曰:‘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尔方为人主,可不畏惧’。”(《贞观政要·教戒太子诸王第十一》)皇家园林中的旱船,如颐和园清晏舫、避暑山庄云帆月舫,都有“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儆诫之意。其中颐和园的清晏舫乾隆时称“石舫”,乾隆在《御制石舫记》中说他建此石舫之本意,“非徒欧米之兴慕也”,意在“凛载舟之戒,奠磐石之安”。这里,欧,指宋欧阳修之画舫斋;米,指宋米芾之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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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园林中的旱船,则有超渡众生到彼岸世界的宗教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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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读园林(第二版) 五、庭院深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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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的苏州人沈复发表过关于庭园曲折藏露的精辟见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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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夫园亭楼阁,套室回廊,叠石成山,栽花取势,又在小中见大,大中见小,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或藏或露,或深或浅,不仅在周回曲折四字。(沈复《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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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复道出了中国园林建筑布局的基本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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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园林建筑布局有规整式、自然式和混合式三类,但其呈现出来的建筑之美,都“为群屋之联络美,非一屋之形状美也”(伊东忠太《中国建筑史》),“它不是以单个建筑物的体状形貌,而是以整体建筑群的结构布局、制约配合而取胜。非常简单的基本单位却组成了复杂的群体结构,形成在严格对称中仍有变化,在多样变化中又保持统一的风貌……这种本质上是时间进程的流动美……体现出一种情理协调、舒适实用、有鲜明节奏感的效果”(李泽厚《美的历程·建筑艺术》),不同于欧洲或伊斯兰以及印度建筑的耸立孤高。人们经常把建筑比作音乐,拟之中国园林建筑是很恰切的:其平面纵深空间的建筑组合用不同的形状、大小、敞闭的对比、阴暗和虚实等,步步引入,直到景色的全部呈现,达到观景高潮后再逐步收敛而结束,这种和谐而完美的连续性空间序列,犹如一个乐章接着一个乐章,呈现出强烈的节奏感和乐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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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家园林都在咫尺天地里做文章,所谓“入山惟恐不深,入林惟恐不密”,入园林唯恐一览无余,因而十分注意巧妙地通过对建筑空间的分割、转折、封闭、围合,以达到“庭院深深深几许”的艺术效果,获得曲折幽深、藏而不露、含蓄蕴藉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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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从情感上来说,更倾向于变动的曲线,因为它更‘自然’,符合人心理上的节奏。在未经过人们改造过的自然界是没有直线的,比如海洋的波涛、起伏的山脉、天上的浮云、摇动的花木,都没有平直的线条,没有生硬的对比。大自然都统一在各种曲线的和谐美的气氛之中。”(冯钟平《中国园林建筑》)袁枚也说:“揉直使曲,叠单使复。山爱武夷,为游不足。扰扰圜圜,纷纷人行。一览而竟,倦心齐生。”(《续诗品·取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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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景乃“隐秀”之法,是使景物深藏勿露的重要手法,或以一山当门,或以垣墙阻隔视线,或以窄巷作过道,景色明暗交叠、宽窄相间。原拙政园、今留园的入口处理是一佳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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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阴路曲(拙政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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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结构精巧取长的留园,根据生活需要围隔成4个不同的景区,全园又分割成30多个大小不等的空间,组成一个个精雅的“园中园”,并以700多米的长廊将全园各景区连结起来。东部建筑群从五峰仙馆到仙苑停云楼,密密层层布置了数十个大小不同的建筑与庭院,回廊九曲,“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处处花木扶疏,奇石嶙峋,人行其中,幽静深邃,仿佛千门万户,移步换景,令人恍惚迷离。“景贵乎深,不曲不深”,即使分割而成的小景区,也会再度分割,如东部揖峰轩小院落,用房屋、廊、墙、门洞等建筑,将长仅仅29米、宽15米的空间划分为六个大小不等的空间,缀以湖石,植以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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