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3099e+09
1700309900
1700309901 北院因为斜轴线的插入而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平面,用单坡屋面一坡到底会是一个比较自然的选择。靠海一侧的客房需要做两层来保证房间数量;靠山一侧的公共空间又需要引入更多阳光,西高东低的连续坡屋面便可以两全其美。南院因为山海两边都是客房,为了让景观资源最大化,自然就应该在靠山一侧做出两层,用一个东高西低的单坡屋面坡向海边。这两个反向的坡屋面是在设计推敲过程中得到的意外结果。毕竟白族民居没有单坡屋顶的先例,而这样大的变革尺度更是远远脱离了形制常规。然而这个意料之外,却有两处情理之中。首先,双子的场地处于海岛北端的转折处,它已经脱离了金梭岛村传统聚落的文脉而独自投入到海岛西侧那个气势磅礴的自然。尺度巨大的坡屋顶、直截了当的平面轮廓和南北贯通的空间主轴都是尺度上的义无反顾。另一方面,刚才提到北院比较缺少日照,而南院需要抵御西晒,因此北院的屋面朝外升起,是一个迎接光线的姿态;南院屋面的坡向反过来,构成一个遮蔽光线的姿态。
1700309902
1700309903 这个项目更让我们意外的是:在设计进行到后期发展出了独一无二的建造方式。因为在开山造地的过程中留下许多毛石,石料自然而然成为首选的建材之一。而其他建材都必须通过船运抵达,自重较轻的木结构也成为很合理的选择。传统木结构建筑虽然在中国大部分地区已呈日薄西山之势,但在大理地区的农村,依然是当地白族民居的一种选择。当地的木匠仍然较好地保留了木结构建筑的传统工艺。在洱海周边的许多村落,我们都可以找到这些木匠。
1700309904
1700309905 通过跟来自江尾的大木匠讨论,我们把建筑的平面和一个 3.8 米的柱网结合起来。当地最常见的木材(赤松和苦松)都有 4 米,当地民居的开间也都在 4 米左右。我们选择 3.8 米的跨度是为了给原材料的选择提供更大的灵活性。这个设计不属于中国传统木构的任何形制,形态比较简单直接,没有传统民居屋顶的举折,没有从檐廊到厅堂的跨度变化,没有装饰性的细节。传统的木构技术最集中的体现就在于屋顶,然而这个设计根据空间的需要采用了并不常见的单坡屋顶,因此这个简单到一目了然的木结构其实在很多具体层面是反传统的。用传统的木结构技术来突破传统的木结构形制,我们只能选择最常见的节点,简化用料的种类,简化建造的程序。
1700309906
1700309907 既然选择了传统的建造方式,也就放弃了现代建筑工业的惯常做法。项目总承包的施工方式在这里显然是不适用的。我们需要和工匠一起商议建造的步骤。首先是石匠进场,他们把场地上开凿山体得到的毛石加工砌成建筑的外墙,并且用这些石料制作出木柱的柱础。传统的白族建筑都有较厚的外墙,木结构并不是完全独立的。嵌入墙体的柱子不会直接落地,而是坐落在墙体上齐腰的高度。因此石匠必须预留柱位,而且局部两层高的墙体只能先砌至一层,等木结构框架完成,边柱和边梁都嵌入墙体,再接着完成二层的墙体砌筑。我们选择了一种当地人称为“三叉花”的石墙砌法,石料之间的接缝咬合紧密,60 厘米厚的墙体,可以在室内外两面呈现出“用灰不见灰”的效果。
1700309908
1700309909
1700309910
1700309911
1700309912 石匠砌墙
1700309913
1700309914 木材运上岛后,直接在现场加工,并将柱子和主梁拼接成榀。然后在大木匠的指挥下,三五十人协同劳动,用绳子、滑轮、木槌等简易工具,在一天的时间内,把一个建筑的主体结构拼装完成。这个壮观的劳动场面叫作“立木架”。大木匠会因循白族的习惯和仪轨选择吉日。在立木架的现场,也会有年长的族人拜神、祭祖和唱经,同时准备丰盛的午宴款待从各家乃至邻村请来的劳力。
1700309915
1700309916
1700309917
1700309918
1700309919 与瓦匠讨论铺砌方式
1700309920
1700309921
1700309922
1700309923
1700309924 屋面施工
1700309925
1700309926 我们根据空间需要设计的屋面坡度并不满足传统瓦屋面对排水坡度的要求,所以不能按照传统做法,直接在挂瓦条上铺青瓦。我们先在平均间距 45 厘米的次梁上铺木板,然后在木板上做两道卷材防水,最后才把手工青瓦铺砌在防水层表面。青瓦在这里起到了疏导排水、保护卷材防水层以及饰面的作用。从效果上,我不想在屋顶上看到传统瓦屋面筒瓦所形成的带状肌理,因此就选择只用微微弯曲的板瓦互扣来覆盖整个屋面。常见的板瓦和筒瓦结合的一系列传统做法在这里完全不适用。屋脊、檐口、侧边的收口都经过和瓦工的反复讨论才确定下来。
1700309927
1700309928 2013 年,双子和海角两个工地如火如荼。到了年底,两个建筑都已封顶,加上那年秋天我们已经在日本完成了“共有之家”,我们偏安一隅的实践开始受到广泛关注,工作室群情激昂,我自己也有一种脚底生风的感觉,心想艰苦卓绝的奋斗终于看到了曙光,未来应该会是一马平川了吧。
1700309929
1700309930 据说当你觉得脚底生风,那也许是踩到香蕉皮了。的确,2014 年春节刚过,嘉明就跟我说他决定把金梭岛上的两个工地都停下来,有限的资金要去建农场。几乎是同时,我们在北京和四川的两个项目也都突然无疾而终。按理说,开公司的都会有一点危机意识,但这样的局面对于当时已经有点飘飘然的我来说真是一记耳光。同事们突然无事可做,我也尝到了发不出工资的苦涩焦灼。关键是让我决定来大理的三个项目都变得遥遥无期,而我还不得不在面对各种采访时强颜欢笑、镇定沉着,言之凿凿地把希望渲染得并不渺茫。
1700309931
1700309932 当然这样的窘境没有持续太久,整个 2013 年因为参加劳力士创艺推荐资助计划而带来的各种关注和媒体效应终于蔓延到了云南,酝酿出后来的既下山酒店和我们在普洱的一个私宅项目。从那以后,虽然也经历了一些起伏,但工作室的营生确实越来越从容。不过,嘉明关于金梭岛复工的承诺还是一拖再拖,直到 2015 年 10 月,双子客栈因为超过了新出台的关于宅基地建房的面积指标,被强行拆除了五分之二。而拆房那几天,我还在东京参加“间”画廊举办的“来自亚洲的日常展”的开幕活动,双子客栈的木结构模型就摆在整个展厅的入口。当时师父妹岛和世关切地问我这些项目的近况,我竟说不出口,勉强搪塞过去。虽然从 2014 年开始,已经出现了很多可喜的新局面,机会也越来越多,但在心底,我仍然做不到跟这三个起步的项目告别。
1700309933
1700309934 直到 2016 年元月,我们才终于建成了在大理的第一个完整的作品——竹庵。这离我们落地大理已经过去了三年半的时间。记得当时我带着冯仕达先生去参观还没有搬进家具的竹庵,他特别高兴,回来的路上突然跟我说:“我觉得双子被拆是天意,竹庵才是你开宗明义的作品。”我当时听了简直不服气。我知道竹庵的好,但也真的希望那几年勇往直前的青春无悔得到承认。
1700309935
1700309936 其实回过头来看,我越来越能理解冯先生的话了。这三个未完成的房子多少都可以看作当年尼洋河项目经验的延伸。虽然每一个房子的出发点都来自对场地的客观理解和对空间使用的具体想象,但这些思考的契机最终会被归纳和提炼成某种形式语言,而设计的后期,这种形式语言本身的抽象性和纯粹性会发展成某种执念。意图的清晰可辨、语言的尽善尽美在当时的我看来仍然是一个作品的力度所在。这种坚持带来的挣扎体现在海角屋面沉重的钢板,或者双子客栈抗风能力较差的板瓦屋面(因为没有筒瓦的配合,后来每个风季,总会有几片板瓦被狂风掀开),等等。其实陈宅最初的方案在形式上是比较松的,但它最终也还是被推向一个形式表达更为明确的方向。这大概有两方面的原因:首先,我仍然强烈地被“标准营造”的价值观所影响,在建筑语言上锤炼字句已经被张轲师父调教成了本能;其次,创业初期的我,内心急切地期待被认可,我太明白独立建筑师只能靠作品立身,我担心温和的形式会被埋没。其实在如此粗放的工地,对细节和系统的精确性如此较劲,说得好听是一种敬业和追求,但这背后难道就没有一点打着建筑学旗号的私心?“作品”这两个字,我还是看得太重了。其实建筑师首先要对情境负责,而不是对“作品”负责,如果我当时能放下建筑学的那点煞有介事,放下一部分对于“完美”作品的执念,以真正温和而开放的心态去面对大理风起云涌的现实,也许这三个房子早就生龙活虎地完成了。这对于陈蓉的生活,对于嘉明的事业,难道不是皆大欢喜的结果?而创造性会以更让我意外的方式自然呈现也未可知。可那几年,毕竟还是输给了年轻。
1700309937
1700309938 2019 年 3 月 于万圣书园
1700309939
1700309940
1700309941
1700309942
1700309943 双子客栈
1700309944
1700309945 未完成
1700309946
1700309947 摄影:陈溯
1700309948
1700309949
[ 上一页 ]  [ :1.700309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