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315199e+09
1700315199 刘朋月摄
1700315200
1700315201 2010年7月
1700315202
1700315203 在世博现场,各国国家馆体现出的更多是对现代性内容(自由市场、城市化、资源耗竭的发展模式和西方中心主义)的庞大而华丽的怀疑。
1700315204
1700315205
1700315206
1700315207
1700315208 上海世博会英国馆,与远景中上海的城市环境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1700315209
1700315210 2010年9月9日,金秋野拍摄
1700315211
1700315212
1700315213
1700315214
1700315215 上海世博会意大利馆内的投影花园,虚拟表现手段塑造出的家园梦境
1700315216
1700315217 2010年9月9日,金秋野拍摄
1700315218
1700315219 很多人跟我一样,在世博会现场,只有一天的游览时间,来去匆匆,只将一幅模糊的画面,混杂着江南溽热的秋阳,留存在记忆当中。对我来说,那是一群毛色斑斓、体型各异的大小怪兽,蹲伏在烈日之下等待把玩,四面都是缓慢蠕动的人流。不规则的体量、支离的空间、模糊的表面、刻意隐藏的入口和温吞吞的触感,都不断提醒我们柔化头脑中的建筑观念;如今回头去看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世博会的老照片,那些隐藏在现代材料中的古典构图恍如隔世。今昔对比,庄严而对称的水晶宫和埃菲尔铁塔只是玻璃钢铁构筑的古典宫殿。密斯·凡·德·罗(Mies Van der Rohe)在巴塞罗那馆里塑造的永恒和静穆如今已经蒸发殆尽,今天的建筑师们在洞穴、内脏和藤蔓中寻找灵感。“非线性”在这一场狂欢中始终是耀眼的道具。西班牙馆扭曲的剖面、新加坡馆拓扑状的表皮、丹麦馆旋绕的墙体、日本馆虫卵般的体量、德国馆纠缠的坡道、瑞士馆眩晕的索道、英国馆曲折的地表、挪威馆丛林般的构架,乃至世博轴盛开的乳白蘑菇和透明牵牛花,都充满了对园外线性建筑环境的嘲弄。世博园里,冷冰冰的人类理性和数字技术绽放出炫目的花朵。参数化设计带来的可能性,挟一股令人眩晕的诱惑,成为建筑师不得不开启的封印。形式的创造模仿着抽象意义上的“地形”或“自然”,却将具体的“场地”抛弃了。哲人的告诫言犹在耳,转瞬间就在我们的眼前聚沙成塔。
1700315220
1700315221 然而,人们似乎对技术仍有期待,期待它像从前一样,带领我们走出上一代技术崇拜制造的厄运迷宫。一种强调变化、流动和须臾感的“轻飘飘”的建筑价值观呼之欲出,其中蕴涵的反崇高、反纪念性的倾向,并不全是以建筑构造上的粗鄙、或精神取向上的娱乐性为代价的,在一定程度上,它暗示着新一代对启蒙以来的人类中心主义的反思,一种动态的、可持续的、可循环利用的新美学趣味正在酝酿,以此切合世博会宗旨(临时性、面对问题、给出答案)、新世界观(重现象而轻本质、重体验而轻分析、重感官而轻语言)和当代人类社会所面临的严重问题(环境恶化、资源枯竭、贫富差距和发展模式的困境)。轻柔、轻巧、清新、轻盈、轻松,这些轻飘飘的词汇连在一起,似乎反衬出人们精神上的沉重和疲惫,在一个创造性的百年之后,站立在有限的秩序和无边的废墟之上,人们需要调整姿态,重新出发。的确,更好的城市并不仅仅意味着更好的生活,它也应该是个关切人类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1700315222
1700315223 欧洲诸国展馆设计中,常常不自觉地流露出“无我”的、超越了民族国家的普世价值观。与其中无法遏制文化优越感相比,东方世界几乎带着无比的虔诚去拥抱城市文明的成果。那些逐渐引起前者质疑的价值,在后者看来莫不是充满了诱人的光辉。韩国国家馆提出的口号是“符号即为空间,空间即为符号”。 这座展馆的母题是韩文字母,通过建筑化的文字部件来编织体量,用陶瓷马赛克块体来填充空间。在一幅反感觉的数字化匀质图景之中,行人仿佛是电子游戏中的NPC,失去了触感,失去了重量。建筑立面上、天花板上、楼梯扶手上,目力所及,到处都是三原色印制的抽象符号,却并没有意义在其中流动贯穿,这让坚硬的陶瓷失去了物质感,变成了零和一的简单重复。无所不在的民族文字表面上似乎充满了对本土历史文化的自豪感,内里却放大着全球化时代文化独立性缺失带来的焦虑;以“符号的融合”为主题,恰恰印证了后发现代性国家“开放姿态”背后的自卑感和妒忌心。西方国家之外,人们似乎主动抽象化、符号化地去理解西方“现代性”,无视其中的矛盾和困扰,使“赶超”变成一件可以操作、容易实现的目标。阿联酋馆的沙丘造型、尼泊尔馆的传统民居、马来西亚馆的斜坡屋顶、波兰馆的传统剪纸、俄罗斯馆的民族服饰,在这些主题馆中,符号化的文明、历史和地域特征无处不在;“有我”的价值观中,文化独立性的缺失和自我否定的紧迫感纷至沓来,却又都停留在浅层的图像阶段,让真实的感触不大可能发生。
1700315224
1700315225
1700315226
1700315227
1700315228 上海世博会瑞士馆的架空索道,带给观众直观的“非线性”体验
1700315229
1700315230 2010年7月5日,刘朋月拍摄
1700315231
1700315232
1700315233
1700315234 在中国馆中,习得的建造经验和空间组织让符号化的、精心模仿的传统形式很不真实,甚至由于尺度上的反差而给人以荒诞之感。与各国主题馆不同,这是一座永久建筑,它所传达的精神价值和建造理念,自外于上述时代精神之主流,显现出一种更加错综的心理图景。这里没有对自然物性的赞美,也没有数字化生存的想象;没有参数化理念创造出的曲折形体,也没有充满寓意的表皮;没有对绿色生态的直观展现,也没有街道生活的亲切怀想。那么,中国馆的立意到底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问题呢?设计者归纳为两个方面:“一个是设计如何包容中国元素,体现中国特色;另一个是如何呼应今天世界的发展观与时代性,这个建筑应该以一个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世界各国来宾面前。” 中国馆因此成了“有我”的、甚至过度自我关注的设计,它刻意回避了世博会的宗旨和时代真实的问题,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与其说是自我关注,不如说更关注别人眼里的自己,一种自我形象的外在映射。难以置信的是,对自我形象的过度追求,反而失去了自我,要靠别人的称许来获得信心;反观那些不去刻意建构自我形象的展馆,因为轻松的形式游戏而创造着新的语言,显得自信又常新。古典、静态的自我形象违背了事物的自然属性,因为不管是一个个体、一个民族还是一个国家,它的精神内涵和外部形象都需要随时调整自我,根据外部条件做出回应,因而必将是一个动态的连续过程。越多符号化的历史文化、越去表现定式化的“现代感”、越在意别人眼里的自我,就越显得茫然无措,顾此失彼。这也几乎是所有非西方国家展馆的问题,它们似乎都在努力逃避表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的状况,却企图蒙蔽众人的眼睛。无怪乎外媒将中国馆称为世博园中最具“图像性”的建筑,而中国馆的设计者也并不回避这份遗憾。
1700315235
1700315236 这本是一场轻飘飘的物欲狂欢,中国馆却呈现出如此沉重严肃的气象,难免有些文不对题。这足以说明,这样一座建筑所面对的主要问题,与中国所要极力赶超的西方世界有着根本性的差异。西方国家馆在材料、美学和精神价值上所体现出的无重量感,表明发达国家对现代时代发展模式的犹豫和质疑,是彷徨的展望;在其映衬之下,中国馆所努力发出的一个纪念性的回归宣言,却充满了沉重的历史回响。中国传统木构建筑用轻质而并不耐久的材料表达永恒的延续,殿堂虽不永恒,但却像希腊神庙一样自信自如,其须臾感本身体现了存在之美。现在,中国馆采用西方现代主义建造模式所表达的古典纪念内涵,像是对虚构的往昔和昨日的西方所代表的“永恒辉煌”的礼赞和看齐,而它所临摹的样板,如今却开始带着犹豫借鉴东方传统建筑昔日被迫遵从的临时性建造理念,却有意回避了所有的纪念性因素。因此,假如说这届世博会对人类的未来有所预示,就体现在这种东西方建筑观念的转换和因借之上。在世博会现场,各国国家馆体现出的更多是对现代性内容(自由市场、城市化、资源耗竭的发展模式和西方中心主义)的庞大而华丽的怀疑。主流展馆在表皮和建构上所进行的形式游戏看似大胆超脱,只要我们揆诸历史,就可以看到其中的犹犹豫豫和小心谨慎,其别出心裁、五花八门和心平气和背后,是纪念性和自信力的整体缺席,这是人类现今所面临的巨大危机的实际写照。
1700315237
1700315238 这个地球之上,没有任何建筑是真正永久的。将一座寿命或许略长一些的建筑称为“永久建筑”,不免让人生出奇怪的感觉,似乎证明人们只对现世感兴趣,从而自愿壅塞视听,假装看不见来日的灾异果报。建筑师王昀带着他的弟子们去世博现场,用影像记录曾经壮观的建筑群以同样壮观的方式消失的全过程,像记录一场了不起的焰火表演。尘埃落定之后,一轴四馆依旧矗立,难免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这条纪念性的、没有终结的轴线,以及四座体量庞大的厚重建筑,在浦江之侧复制了一段小小的长安街,不论其立意如何,都将被持续解读为一国气象,在史无前例的建筑事件之后,成为碑记一样的纪念物。或者,沉重的中国馆就像你我,只是这场轻歌曼舞中落落寡合的旁观者,焰火之外看焰火。时代滚滚向前,我们并未置身其中。
1700315239
1700315240
1700315241
1700315242
1700315243 上海世博会德国馆
1700315244
1700315245 刘朋月摄
1700315246
1700315247 2010年7月
1700315248
[ 上一页 ]  [ :1.70031519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