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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馆中,习得的建造经验和空间组织让符号化的、精心模仿的传统形式很不真实,甚至由于尺度上的反差而给人以荒诞之感。与各国主题馆不同,这是一座永久建筑,它所传达的精神价值和建造理念,自外于上述时代精神之主流,显现出一种更加错综的心理图景。这里没有对自然物性的赞美,也没有数字化生存的想象;没有参数化理念创造出的曲折形体,也没有充满寓意的表皮;没有对绿色生态的直观展现,也没有街道生活的亲切怀想。那么,中国馆的立意到底面对的是什么样的问题呢?设计者归纳为两个方面:“一个是设计如何包容中国元素,体现中国特色;另一个是如何呼应今天世界的发展观与时代性,这个建筑应该以一个怎样的姿态出现在世界各国来宾面前。” 中国馆因此成了“有我”的、甚至过度自我关注的设计,它刻意回避了世博会的宗旨和时代真实的问题,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与其说是自我关注,不如说更关注别人眼里的自己,一种自我形象的外在映射。难以置信的是,对自我形象的过度追求,反而失去了自我,要靠别人的称许来获得信心;反观那些不去刻意建构自我形象的展馆,因为轻松的形式游戏而创造着新的语言,显得自信又常新。古典、静态的自我形象违背了事物的自然属性,因为不管是一个个体、一个民族还是一个国家,它的精神内涵和外部形象都需要随时调整自我,根据外部条件做出回应,因而必将是一个动态的连续过程。越多符号化的历史文化、越去表现定式化的“现代感”、越在意别人眼里的自我,就越显得茫然无措,顾此失彼。这也几乎是所有非西方国家展馆的问题,它们似乎都在努力逃避表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真实的状况,却企图蒙蔽众人的眼睛。无怪乎外媒将中国馆称为世博园中最具“图像性”的建筑,而中国馆的设计者也并不回避这份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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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是一场轻飘飘的物欲狂欢,中国馆却呈现出如此沉重严肃的气象,难免有些文不对题。这足以说明,这样一座建筑所面对的主要问题,与中国所要极力赶超的西方世界有着根本性的差异。西方国家馆在材料、美学和精神价值上所体现出的无重量感,表明发达国家对现代时代发展模式的犹豫和质疑,是彷徨的展望;在其映衬之下,中国馆所努力发出的一个纪念性的回归宣言,却充满了沉重的历史回响。中国传统木构建筑用轻质而并不耐久的材料表达永恒的延续,殿堂虽不永恒,但却像希腊神庙一样自信自如,其须臾感本身体现了存在之美。现在,中国馆采用西方现代主义建造模式所表达的古典纪念内涵,像是对虚构的往昔和昨日的西方所代表的“永恒辉煌”的礼赞和看齐,而它所临摹的样板,如今却开始带着犹豫借鉴东方传统建筑昔日被迫遵从的临时性建造理念,却有意回避了所有的纪念性因素。因此,假如说这届世博会对人类的未来有所预示,就体现在这种东西方建筑观念的转换和因借之上。在世博会现场,各国国家馆体现出的更多是对现代性内容(自由市场、城市化、资源耗竭的发展模式和西方中心主义)的庞大而华丽的怀疑。主流展馆在表皮和建构上所进行的形式游戏看似大胆超脱,只要我们揆诸历史,就可以看到其中的犹犹豫豫和小心谨慎,其别出心裁、五花八门和心平气和背后,是纪念性和自信力的整体缺席,这是人类现今所面临的巨大危机的实际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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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球之上,没有任何建筑是真正永久的。将一座寿命或许略长一些的建筑称为“永久建筑”,不免让人生出奇怪的感觉,似乎证明人们只对现世感兴趣,从而自愿壅塞视听,假装看不见来日的灾异果报。建筑师王昀带着他的弟子们去世博现场,用影像记录曾经壮观的建筑群以同样壮观的方式消失的全过程,像记录一场了不起的焰火表演。尘埃落定之后,一轴四馆依旧矗立,难免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这条纪念性的、没有终结的轴线,以及四座体量庞大的厚重建筑,在浦江之侧复制了一段小小的长安街,不论其立意如何,都将被持续解读为一国气象,在史无前例的建筑事件之后,成为碑记一样的纪念物。或者,沉重的中国馆就像你我,只是这场轻歌曼舞中落落寡合的旁观者,焰火之外看焰火。时代滚滚向前,我们并未置身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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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世博会德国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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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朋月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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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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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流展馆在表皮和建构上所进行的形式游戏看似大胆超脱,其别出心裁、五花八门和心平气和背后,是纪念性和自信力的整体缺席,这是人类现今所面临的巨大危机的实际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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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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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规理想国 文心之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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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哈斯嘲弄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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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库哈斯(Rem Koolhass)在网络上成了全民公敌。他和他设计的CCTV新楼,俗称“大裤衩”,遭受民间舆论的攻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年初新央视北配楼戏剧性的大火,好像石头投进一池春水,让这座建筑所激起的愤慨、落寞、讥笑和幸灾乐祸,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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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次,有好事者翻出了一本书,作者署名正是库哈斯本人,书名很有趣,叫做Content,封面上就是以CCTV新楼为背景,前面三个当红政治人物,金正日、小布什和萨达姆,分别手持左轮手枪、十字架和冲锋枪,小布什的脑袋上还顶着一盒麦当劳的薯条。好事者推荐大家翻开这本书最后的三页,让大家认真观察CCTV新楼剪影在一系列卡通拼贴画中充当的角色,有乳酪、自慰器、老恶棍、机器人等。在各类媒体间广为流传的一篇报道中有这样一段话:“设计师库哈斯日前出版的一本名为Content的著作,书中一些画面公然把央视新大楼比做男女生殖器:主楼是一双膝跪地的裸女,旁边并有一指向天空的男性生殖器。此消息一出,在中国建筑界引起强烈愤慨,纷纷谴责库哈斯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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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CCTV新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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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强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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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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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哈斯只是嘲弄了勤劳善良的中国人民吗?我认为并非如此。他嘲弄的是这个时代,这个世界,这段历史。他的方式是只说恶毒的真话,不说美丽的谎言,这是自由竞争和物质崇拜将人性中的贪欲最大化的结果。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库哈斯给我们好好上了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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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必须承认,这些话都是有根有据的。图是真的,愤慨也是真的,确凿无疑。库哈斯的书并不是新书,我早就买了,买的时候不知道内容好不好,只是为了看看他最近又有什么奇谈怪论,装帧上又用了什么新花样,最最要紧的是:这本书相当便宜,原价只合人民币80多块钱。一本544页全彩印刷的小16开书,由著名的Taschen出版社出版,何以会如此便宜呢?原因就在于,这本所谓的“书”,其实更像一本杂志。这里可绝对没有贬低杂志等出版物的意思,但书和杂志之间的区别,还是一目了然的。至少在表面上看,书的路数更加正经,杂志就比较自由;书的立意比较深远,杂志就更注重时效;书里面一般是没有广告的,杂志里却基本都有广告,这也是后者的经济支柱。书比较平实,而杂志,厚厚一本,亮晶晶的,看完随手就扔掉了。这是两者之间的区别。Content这本书很厚,很花哨,很便宜,翻开首页,就是时尚大牌Gucci的广告。有了广告,内容就显得没那么正儿八经了,书籍一般端着的架子也就放下来了。这也正是库哈斯的处世方法:放下架子,重返世俗;远离庙堂,重入江湖。可是请别以为这位现行走资派真的跟大众打成一片了,恰恰相反,他这么做只是一种姿态:取悦于多数,换来财源广进;将传统知识分子与浊世间孤介的愤懑对抗(如屈原和阿多诺)转化为更加柔性的揶揄和反讽,做一个不痛不痒但也不太妥协的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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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哈斯作批评家,可不只是说说而已,他的设计全都是批评,有对建筑美学自身的批评,也有对社会现象的批评。他一面批评这个“混乱的坏世界”,一面与它合谋,一起浑水摸鱼,利用人们普遍的虚荣和愚昧,来实现自己的目的。然后他再把这个主意和盘托出博人一笑。这很有点希腊喜剧天才阿里斯托芬的调调。你说他不正经,他充满了忧思。你说他很严肃,他其实一直在开玩笑。库哈斯的人格既讨人嫌又惹人关注,我猜想,在他眼里,建筑师太狂妄了,以为自己能做很多事情,其实却受制于人(“全能和无能的混合物”);学者太迂阔了,以为自己看透了一切,其实寄人篱下,举步维艰;记者太苍白了,虽然他原来就是干这个的,却不喜欢这个行当雄辩滔滔缺空口无凭。库哈斯作建筑师,要竭力做一点东西出来,这方面是蛮认真的。他的建筑,并不是在胡闹。他恪守现代建筑的基本原则,在后现代假古董泛滥的二三十年中有所不为,批判地坚持柯布和密斯的传统。他以一系列精良而独树一帜的设计作品赢得了公众的目光。作为一种风格的批评,库哈斯巧妙地绕过了地域主义、建构、表皮等逃避现实的流行语言,搭建属于自己的重整体轻细节、重城市轻单体的社会建筑学。如果没有这些成就,光凭几个唬人的姿势,是不足以在行业内获得普遍的认可,并获得象征建筑界最高荣誉的普利茨克奖的。作为一个既重思辨又重实践的全能型建筑师,他总是能躲开各种潮流,保持自家独特性,引领时代的潮流。在20世纪90年代,他的那本巨大的S,M,L,XL风靡全球建筑圈,成为新一代建筑人的圣经。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那本书不仅捏住了时代脉搏,说中了很多要紧的问题,也提出了很多奇思妙想,当然也注了很多水分卖了很多钱。不像上一代的知识人,需要端着架子,语调平和、言行端方,库哈斯就像个顽童,专门扯皇帝的新装。在他的作品和文字中没有脉脉温情,或者说,他把它很好地封存起来。我们都知道,建筑师职业之难,难在一系列的矛盾,比如独立和依附、批评和建设、激进和怀旧、名望和效益、作品和产品等。库哈斯给出了他独步天下的解决方案,他说:“在我所写和我所做之间,有一个巨大的、谨慎的、我认为是健康的出入。”这句口号对全世界的建筑师都有吸引力,因为建筑师甘苦自知;而这对大众就没有什么价值,甚至让人觉得不坦率不地道,因为他们既不了解个中艰辛,也不把建筑师的自怜自大当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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