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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80 二十多年来,我头一回决定去买一份培根三明治吃,萨默塞特郡靠近兰福德的A38号公路边,移动咖啡馆“提摩西早餐”(Breakfast at Timothy’s)里卖得挺多的。我刚刚参观了不到1英里之外的一家屠宰场,那里的猪们已经迈上了转变成三明治肉馅之路。这次体验让我成为一个罕见的例子:亲眼看见怎样屠宰牲畜,反倒让我多多少少更想吃肉了。在一个朋友乡下家宽敞的猪舍里,我也看到了猪的饲养方式:它们吃得好,被照管得当,安全又快活,一如谚语所说:“就像在泥巴里打滚的猪。”我很满意,可以问心无愧地吃它们的肉了。但提摩西咖啡馆里出售的白面包和法棍面包里夹着的猪有没有这么好的待遇,我不是特别有信心——所以,这时来上一塑料杯热腾腾的浓茶壮壮气势,倒是挺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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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82 对我来说,这是漫长旅程中最近的一个中转站。最初上路,我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戒掉了吃哺乳动物和家禽。我父亲半素食(也就是大部分动物都不吃,但吃奶制品、蛋和鱼)好些年了,当时我姐姐也开始半素食,我打算也试试看。这不是因为我相信吃肉就是谋杀,而是因为我不敢肯定此说的真假。我轻松地戒掉吃肉食,一旦涉及生死问题,谨慎些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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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84 我从不说自己吃素,部分原因在于大部分海生动物我都吃,而且我觉得,如果拒绝偶尔吃些家禽,尤其是已经死掉又出乎意料地摆在我面前的鸡,未免太过做作。不过,十多年来,我从不买肉类或家禽,对含有动物成分的奶酪等食物,也只买素食版的。这种状况持续了十来年后,我又仔细想了想理由,决定更严格、更坚定地遵守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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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86 我一直很确信,完全不杀害动物性命的说法站不住脚。“生命神圣”原则不能应用到所有生物上,不然我们也不会杀死害虫、传播疾病的昆虫、细菌或病毒了。为了让敬畏生命的态度更一致,你得像耆那教派[8]的信徒一样遮住嘴,免得吞了苍蝇;食用蔬菜也必须仔细选择,因为机械收割机和杀虫剂要杀死数以百万计的田间动物,比如兔子、老鼠和野鸡。你当然也不能养猫让它自由到外面玩耍,因为猫可不会因为有人喂食就不再杀生了。研究人员估计,在美国,“自由放养的家猫每年要杀死14亿到17亿只鸟,69亿到207亿只哺乳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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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88 让人类扮演上帝,判断哪些生命神圣不可侵犯,哪些生命又可以被随意夺走——以此为基础反对杀生毫无意义,原因就在于此。每个人,素食者也不例外,都得自己划界限。只有疯子会把界限划在“细菌和病毒可杀”上。传染病毒的虱子,几乎人人都乐意杀。大多数人会杀掉害虫,尽管也有很多人会选择把害虫抓起来——但之后怎么办呢?放到“老鼠避难所”去?在哪儿划界限引人争论,而划界限明智的标准只取决于觉悟的高低。只有能维持某种值得拥有的体验的生命,其福利才是值得尊重的。这就是为什么素食者会对动物和植物的生命有不同的看法。有理智的人不会争辩说,把胡萝卜从地里拔出来会让它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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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90 动物的疼痛vs人类的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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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92 然而,虽然大多数素食者和杂食者都接受这一基本原则,在如何遵从上却存在区别。对很多素食者来说,关键在于,不管动物的认知能力多么有限,它们仍能感到疼痛。哲学家杰里米·边沁(Jeremy Bentham)说过一句深刻的话:“问题不在于‘它们能否推理’,也不是‘它们能否说话’,而是‘它们是否受苦’。”带来不必要的痛苦很糟糕,所以,如果能避免,当然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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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94 但应用到吃肉上,这一说法又远远不够明确了。首先,动物承受多大的痛苦,算得上是严肃的事情呢?在这里,我觉得有必要对“疼痛”和“受苦”做一番区分。“疼痛”很简单,它是一种不愉快的感觉,是在进化中形成的肢体伤害预警系统(尽管有些警告是误报)。凡是有着基本中枢神经系统的动物,都能感到疼痛,甚至一些甲壳类动物也有部分痛感。而受苦不仅仅是一时之痛,甚至也不是连续的疼痛。它是累积起来的疼痛,要求当事方具有一定的记忆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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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96 为了说明这种差异,想象有一个人,不管是有意也好无意也好,他无法对自己的经历保留记忆。不管遇到什么事,统统立刻就忘掉。假设这个人每隔10秒会被刺痛一次。不必要的刺痛当然不好,但每一次的刺痛并不特别难受,而且后一次刺痛也不比前一次刺痛更强烈。总之,每一次刺痛出现,这个人都像是第一次经历似的。现在,想象我每隔10秒就跑来刺你一下。用不了多久,你恐怕就抓狂了。“快停下来!”你会说,因为你知道这是一场持续的折磨,如果它无限期延长,会相当可怕。你感受的疼痛总量跟前述失忆者一样,但你所受的苦却比他大不知道多少倍。这反映了一个普遍的真理:疼痛固然不好,受苦却糟糕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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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6998 事实上,大量实验证据表明,疼痛和受苦不一样,受苦依赖于记忆,较之单纯的疼痛,我们更在乎的是受苦。有个极为引人注目的实验:接受内窥镜检查的患者被要求在过程中报告自己的疼痛和不适程度;检查结束之后,实验人员又让患者给自己整个体验的不愉快感打分,评估自己再次承受这一经历的意愿。因此,实验获得了两组结果:一连串的实时判断,以及回顾性的最终评估。结果,最终判断更多地取决于实时过程中痛感最强烈的一刻,而不是整个过程中所感受的痛感总量。不巧,内窥镜最疼痛的环节刚好是在检查结束的那一刻,如果它停在这一自然时间点,患者的判断是这一体验非常痛苦;但如果让内窥镜保持在原位,制造持续的轻度疼痛,使不适感缓和下来,患者的最终评价是,整个检查过程的痛感没有那么强。这严重违背了直觉,因为,在后一种情况下,尽管患者的判断是不那么疼,但它其实跟前一种情况一样疼,结束时还额外增加了轻微的不适感,只不过疼痛总量多些,受苦总量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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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00 导致这种情形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疼痛本身是一种不愉快的感觉,但疼痛体验来自对当下这一刻的觉知,很快会过去。人的自我意识之所以更发达,不在于人能体验不同的时刻——所有动物都能做到——而在于我们能够根据这些经历,创造出对生活的叙事。这种更高级的自我意识形式并非单纯地聚合人经历的每一时刻,而是根据经历过的时刻构建了一种不同的经验。从这个角度来说,受苦是基于疼痛的一种构想,而不是疼痛的直接累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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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02 这就是为什么受苦有别于疼痛,以及为什么受苦更加严重。当然,这并不是说,造成难以忍受的一次性疼痛,一定不如造成轻度的持续受苦那么糟糕。对比这类事情,不可能有什么简单的算法。但我认为,它确实表明,如果仅仅是引起疼痛,而并未导致明显的受苦,那就没有多大的错。应用到动物身上,它的道德寓意是很清楚的:在养殖或狩猎过程中,动物感受到了瞬间的疼痛,不见得有多大的错。只有当人让动物真正持续受苦,或带给它们反复的剧烈疼痛,才有必要给予严肃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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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04 我听过一个有趣的故事,它充分说明了动物的疼痛和人类的受苦之间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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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06 有个妇女随团到肯尼亚旅游,团里带着一头山羊,许多人都挺喜欢,时不时地摸摸它。不过,妇女知道这头山羊最终的命运是要投入大锅煮熟分给众人吃的;等山羊被绑在树上割喉咙时,事情就更明显了。众人的围观显然让宰羊人感到了一定的压力,第一次宰杀时,刀子太钝,没有成功。所以,磨刀期间,山羊被放了下来。一等松开了蹄子,它就继续去吃草了,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这时候,妇女体会到自己和山羊之间存在的鸿沟。如果她遭遇了同样的经历,一定备受创伤;可山羊全无生存焦虑,它受了惊,但惊吓已过,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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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08 这仅仅是一个小故事,但科学证据支持这一阐释,不过有一些附加条件。首先,不同动物的创伤体验不同,比如狗对创伤的记忆就比山羊要长一些。此外,反复虐待会让动物受苦,因为它们的应激激素被永久激活了。即便如此,这并不违背故事的基本观点:跟人类相比,动物更活在当下,暂时的疼痛或不适不一定会带来明显的持久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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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10 这就是为什么针对“何以不该吃虾”的问题,迄今为止我还没听过基于动物福利提出的可信理由。虾的神经系统太简单,在我看来,它们完全不会受苦。相反,猪很可能具有感受痛苦的认知水平,但这意味着我们应该好好饲养它们、不让它们受苦,而不是我们不应该屠宰它们,哪怕屠宰只会带来一时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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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12 那么中等复杂的动物又怎样呢?鱼在船甲板上窒息而死,是真正受苦呢,还是它只对当前有意识,经历了一连串疼痛的时刻(就跟人失忆的那个例子一样)?这个问题恐怕提得不大恰当,因为它暗示了一种非此即彼的区别,但我们有充分的理由认为,所有的生命体处于一个连续的集合中,物种能力之间并无截然的界限,只存在级别上的差异。有可能,同样情况下,鱼比虾受苦多一点,又比海豚少一点。如果受苦要求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也即拥有记忆力,认为自己是连续体验的主体,那么,很明显,某些物种体验到受苦的天生能力强于另一些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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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14 权衡疼痛有多大的重要性时,切莫忘了,一定程度的疼痛是所有动物生活中不可避免的事情。对那些被我们狩猎的野生动物而言,死在我们手里并不比其他死法更糟糕,很多时候还更好些。野生动物并不单纯地过着快乐的生活,然后蜷缩着安然逝去。如果它们是猎物,很可能会死在天敌的锋牙利爪之下;而同为动物的天敌,可不会受良心或福利法规的约束,让猎物们死个痛快。天敌会先把猎物慢慢撕扯开来,在锋利的牙齿之间拖着咬着,有时甚至长达数小时。如果动物染上了疾病,或者变残废,也会慢慢死掉。所以,较之让动物自生自灭,射杀是否会给它们带来更多疼痛,这可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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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16 让动物过上得体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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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18 有人坚持认为养殖造成的一切疼痛都不可容忍,这种看法忽视了以下事实:良好养殖场里的动物过得很愉快,感受到的疼痛肯定比野生动物一辈子经历的要少;野生动物生了病没有兽医治疗,死得干净利落的概率很低。只要看过野生动物的纪录片,你就知道动物要挣扎着抵抗饥饿,大多数幼崽生下来头几个星期就死了,弱者自然淘汰,不是被当成猎物叼走,就是被更强壮的同胞抢了食物。从这个意义上看,出生在良好养殖场的动物,等于是中了彩票,其野生同类则望尘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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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20 那么,真有良好的养殖场吗?从动物的角度来看,这种事有可能吗?思考这一点存在一个问题:对什么是善待动物,我们都有类似的看法——露天圈养,或小群散养。我们只要一看到动物处在不够自然的环境下,就觉得它们受了这样那样的剥夺。以我在萨默塞特郡谢普顿马利特参观过的一家农场为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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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22 罗杰·朗曼生产的优质白湖奶酪就用了不少该农场的牛奶。我去的那天,牛正在草场吃草。不过,我参观的是牛群冬天要住的大棚。它们要在畜栏里,靠着稻草槽过上好几个月。但朗曼坚定地认为,其实牛更喜欢这样。冬天,草场会变成泥泞、寒冷的沼泽地。在如此气候条件下,我们也宁肯坐在屋里,而不是在户外徜徉。要是有干草正摆在面前,牛群自然也会高高兴兴地整天待在屋檐下面吃个不停了,没有什么比这更快活了。只有幼稚的小孩,才以为牛儿们总是望眼欲穿地想到草场上撒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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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24 朗曼承认,冬季快结束时,牛群也会因为整天关在畜栏里而表现得闷闷不乐。“到了春天,把奶牛放出去,它们会在草场上蹦蹦跶跶,上下跳跃。那场面很可爱。可第二天,再放它们出去,它们的表情会变成这样——”朗曼学着牛的样子把脸耷拉下来,“‘天哪,得爬那么高走那么远才能吃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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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357028 另一名养牛户也肯定了这一场景,他说,奶牛们的春季欢腾只持续得了半小时。冬天关在屋里,奶牛不会受到太深的伤害,这就好像孩子们并不会因为上学受到太大损害,可一下课,他们还是会兴高采烈地跳出教室。“去看看草场上的牛群吧,它们一动不动。”朗曼说,“只有人类才会为了乐趣而跑步。”没错,有些动物会为封闭空间感到苦恼,它们需要建立自己的领地,不应该圈养;但养殖动物不见得全都会为封闭空间感到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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