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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我们应该仔细区分延迟满足和否认满足。不对欲望采取行动的欲望,会演变成清教徒式的信念:所有世俗快乐都是某种干扰或陷阱。我们并不想成为亚西西的方济各[15],按传记所说,他认为:“满足需求又不屈从于享乐是不可能的。”有极少的情况,他允许自己“吃熟食”,但也会“混入灰烬,或用冷水泯灭其香味”。在我看来,自我控制并不是要避免享乐的邪恶诱惑,相反,它是让自己得到更深刻享受的途径,但也要记住,人活着不只是为了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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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在减肥期间对意志力怎样发挥作用学到了很多,靠着划定清晰的明线,进行全面判断,对饥饿保持主动意识,实践冲动冲浪,足以达成我的目标:我坚持了计划,并且提前减到了目标体重。只可惜,这场得来不易的胜利竟然得不偿失。我成功地坚持执行了一套最终不成功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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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美德:餐桌上的哲学思考 15 不反弹的意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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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有人来恭喜我减肥成功后修长的身形,我都提醒他们,也提醒自己,减肥是相对而言容易的部分,真正难的是保持。成功节食减掉大量体重的人,几乎个个在一年内就出现反弹,好些人最后还变得比减肥之前更重了。珍妮特·富山(Janet Tomiyama)参与撰写了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对31项长期节食研究的分析,得出了一个令人丧气的结论:“预测未来4年体重增加准确度最高的指标是:受试者在研究开始前一年里靠节食减了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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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并非真心认为自己会变成其中一个重蹈覆辙的倒霉鬼。至少,我下定决心,不让之前的辛勤努力付之流水。但在本书撰写期间,也即减肥18个月之后,我的体重多多少少恢复了原样(但腰围却没有,挺奇怪)。可这还不是整个经历中最震撼人心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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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年,我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一些没法引以为傲的改变。饥饿感和能量不足,日复一日地严重影响着我的情绪。我能找到的最准确描述就是“急性子”:能量短缺,耐心短缺,脾气暴躁,对人失礼。因为我的血液里经常缺乏糖分,这一切应该并不让人惊讶。这使我的伴侣很不幸,因为我大多是在家里发作。她太了解我了,她知道,“疲倦×饥饿=暴躁+易怒”简直是不可抵挡的自然规律,所以,减肥更频繁地暴露出我最糟糕的一面,倒也不是什么惊人的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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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更令人不安的地方是,我偶尔会对外表现出来。我发现自己排队时特别容易冒火,哪怕为我提供服务的人根本没错。我在人群里推推挤挤,哪怕其他人也跟我一样卡在队伍里。最糟糕的是,我还曾在汽车推销活动上,朝着好管闲事指点我们的妇女比中指。我本想藏在车门后头这么做,避开人们的视线,但我敢肯定她看见了。真是丢脸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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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发现,自己在讨论里态度更强硬,对时间安排上的失误更不耐烦了。“节食让这些缺点变得更明显、更尖锐,发作得更频繁。但它们其实一直就存在。”我当时在日记里这么写,“我希望,我已经受到刺激要解决它们,等节食结束之后,我会做些事情来改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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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能会笑我。表面上我虚心接受缺点,实则轻率地以为自己能够轻易纠正。节食结束并不意味着立刻回到从前更平静的自我,更何况要创造一个全新的、改善的自我。我捡起的是并未完全摆脱的坏习惯。减肥暴露的无非是一个比正常情况略微夸张的我而已。我亲眼见证了“饥饿的真理”(fames Veritas),这绝不是什么值得恭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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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明白很多事其实无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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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的许多缺点只是一般人都会有的不足,这一事实带给我些许的宽慰。比如,心理学家发现了一种叫作“自我损耗”(ego depletion)的现象。意志力的供给似乎是有限的,所以,如果我们把它用到了一件事上,那么能用在其他事情上的意志力就很少甚至没有了。这就是为什么你不应该同时做两件需要耗费大量意志力的事情。我在下午非常善于接受并留意自己的饥饿感,可要是碰到晚饭推迟了,立刻会没耐心,原因大概也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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减肥从方方面面让我意识到,我受自己无力控制的生物化学过程所摆布,以上只是其中的表现之一。再举一个例子,心理学家还揭示,我们的坚持力,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血糖水平。所以,节食者碰到了一种本能带来的邪恶的把戏:越是吃得少,就越难抵挡多吃的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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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察到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多么依赖于身体状态。出于以下几个原因,我感到很不安。首先,这有力地提醒我们,不管一个人多么努力地想过精神生活,甚至灵性生活,始终基本上是动物性的。我们是好是坏取决于很多因素,但到了某些点上,这些因素无非是生理因素以特定的方式起作用。你或许会说,我身上出现的变化并不严重,我的表述可能太过夸张。恰恰相反,自身情况最让我感到困扰的地方是:如果光是少吃一点就能明显地改变我的行为方式,更严重的身体失衡会让人变成什么样?你或许以为杰拉尔丁先生比杰拉尔德先生更和善,但说不定,这只是因为杰拉尔丁先生的身体为温和的情绪提供了更适宜的环境,而杰拉尔德先生的身体却制造着情绪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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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引出了我们自由意志的程度问题。自由意志是一个出了名的棘手问题,但我们可以把这个深奥的形而上学问题换一个说法:归根结底,我们的所做所为,到底是不是由作用于大脑和身体、超乎我们控制的生理原因造成的后果?当然了,不管我们在这个意义上是否“最终”自由,自由地按自己所做的决定采取行动,跟受他人强迫、违背自己意志采取行动,仍然是不同的。同样,清醒状态下的选择,跟受强力药物影响所做出的行为,也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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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的行为的确是作用于大脑和身体、超乎我们控制的生理原因造成的后果。但我的减肥经历和我读到的心理学研究引发了另一种担心:区别并不像表面上那么明确。兴许,有很多选择和行动(比我们想象中多得多)其实无非是血液里无形进程带来的直接结果。我们是激素和血糖的傀儡,一如醉鬼是酒精的傀儡,瘾君子是毒品的傀儡。只有当我们的身体发生化学变化,我们才能注意到这一点。但如果说,我之所以“急性子”,是因为我的身体暂时“短缺”,那么,我通常并不“急性子”,只是因为我的身体一般而言不“短缺”吗?[16]一个大部分时间都烦躁的人,不见得比我更糟糕——只不过,他们平常拥有的身体系统,我只在节食中和节食后才切换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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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一个潜在的安慰的想法。我说过,有缺点并不是说我完全失控了。我能在一定程度上自我克制,道歉,并进行调整。或许,这就是自由意志(因为没有更好的名字,姑且用之)的真意。我们太爱责备自己即刻的自动感受、思考和行动。也许你会情不自禁地幸灾乐祸、感到不屑或者羡慕,但你可以选择是否为之采取行动,也能选择将来如何行动以限制或减少这种感觉。矛盾的是,为了给予更多的此类控制,你往往必须接受许多你无法控制的事情。自由意志的着眼点,不在于我们第一次就把事情做对(或做错)的能力,而是在于我们自我纠正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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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自己最糟糕的一面,意识到自己抵挡小小的生化变化何等无力,面对并承认自由意志的局限性——我忍气吞声,难怪腰围又大了不少。最叫人沮丧的是,刚开始减肥的时候,我是何等欠缺自知自明啊。要是我能预见到这一切,我一定根据这些基本原则来制订我的饮食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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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减肥基本的认识是,大多数节食者减重之后又反弹的原因在于,人们在减肥期间做的事情跟之后做的事情连续性不够强。要让减肥管用,就必须持之以恒地保持轻盈。亚里士多德应该懂得这一点。他主张,光知道规则还不够,因为人是习惯的动物,面对每一次的选择,不是总能停下来思考怎样做才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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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食一般会从两个方面跟习惯格格不入。开始节食之后,你需要从根本上改变之前每一天的饮食内容。所以,严格坚持新的饮食方案很辛苦。而停止减肥之后,你又会回到跟节食期间不一样的饮食方式。这也就是说,你从减肥中学到的经验,几乎无助于保持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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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节食者意识到了这一点,尝试加以解决。这些人主张改变余生的饮食方式,但这最终往往沦为不切实际的要求,尤其如果你是个喜欢食物、爱享受生活的人。举个例子,糖指数饮食法(GI diet)标注的红灯食物(也就是你应当永远避免的东西)包括奶酪、全脂酸奶、硬面包圈、面粉团、披萨饼、西瓜、玉米饼,每天饮酒亦不得超过一杯。我很抱歉,但这真的做不到呀。类似的,我敢肯定,如我所写的那些受许多人推崇的各种断食风尚(即每周有1~3天严格限制热量摄入,甚至什么也不吃),没有谁能够在余生贯彻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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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卑面对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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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节食者的核心原则很简单:不改变饮食本身,但要在饮食中做出改变。一开始先调整你通常所吃的东西。最简单的做法是减少额外的热量,如酒精、蛋糕和甜点。我说减少,而非完全不吃,因为减肥是要花时间的,指望爱喝葡萄酒爱吃蛋糕的人六个多月里完全不碰它们太不现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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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至今坚信这条原则是对的,只是我的执行完全错误。虽然我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所吃的东西,但节食期和正常生活之间的进食量却差异太大。5个月减掉13公斤,听起来很不错,但渐进式减肥始终是节食的金科玉律,因为这样持续性更强。我把自己搞得一塌糊涂,不光心理上有了问题,身体上可能也碰了壁。除了带来脾性上的负面变化,它还让我对下一顿饭产生了过度的迷恋。所以,即使节食期结束之后,我也继续保持着“什么时候该吃下一顿饭”的饥饿心态。这跟心里有数的健康心态大为不同,后者一般是:“我想在什么时候吃下一顿饭呢?”就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还在努力调整习惯性的态度,我本来挺乐意说自己成功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回想减肥时我也说过类似的话(我本以为减肥带来的变化是件好事),遂打消此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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