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036611e+09
1700366110 为什么我们人类喜爱酥脆的食物?它们的吸引力就像我们不可剥夺的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一样,是不证自明的。人人都爱吃酥脆的食物,对酥脆的喜爱不分国界。我一位搞文化人类学的同事抱怨说,从新西兰到萨摩亚〔1〕的晚班飞机上总是一股肯德基的味道,因为萨摩亚乘客在来机场的路上总是要买很多肯德基带回去馈赠亲友。此外还有土豆的例子。尽管在前工业时代,土豆这种块根蔬菜就已经从新大陆传播到了欧洲,但是到了工业时代,更为酥脆的土豆食品(主要是薯片和炸薯条)得以大规模生产和销售,土豆才真正“大行其道”。联合国粮农署还把2008年定为“国际土豆年”。[1]即便在有些国家,土豆已经不再是主要作物,但是土豆食品口感酥脆,食用方便,大众对它的喜爱始终没变。
1700366111
1700366112 酥脆的食物有能力穿透最强大的文化壁垒。日本在历史上的大部分时期里,都有意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日本料理常常被视作其岛国文化的象征。然而日本料理中最为人称道的酥脆食物都源自其他文化。[2]面糊炸成的天妇罗是15、16世纪的西班牙、葡萄牙传教士发明或者引入日本的。在17世纪30年代日本完全闭关锁国之前,这些传教士还是允许进入日本的。日本料理中裹着面包屑的炸猪排源自奥地利、德国等欧洲国家的炸小牛肉片,而裹着面粉或者玉米淀粉的炸鸡块在日语中写作“唐扬”,其本义是“中式油炸”。所以,当你走进日式餐馆享用炸鸡翅、炸猪排和蔬菜天妇罗时,请记得只有佐餐的加州寿司卷才是真正的传统日本食物。
1700366113
1700366114 像演化心理学家和生物文化人类学家这样的科学家,一看到超越文化界限的行为模式或者认知模式,就变得非常兴奋。他们有充足的理由做出这样的假设:这种模式可能有某些潜在的生物基础或者演化基础,而不仅仅是当地环境或文化的产物。换句话说,某些模式在许多不同的文化中频繁出现,不太可能是趋同作用〔2〕或对其他文化的借鉴。被酥脆的食物吸引就正是这样一种现象,酥脆的食物本身可能在不同的文化之间互通有无,但是许多文化满怀热情地接受了这种舶来品,好像已经预先适应了一般。
1700366115
1700366116 本章章首巴塔里的话正强调了这一假说:酥脆的食物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乍一看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天生”是一个很重的词语,在社会科学的某些领域里能激起争议。和“本能”一样,“天生”意味着不管环境如何,人脑中都有这么一套固定的程序,能产出特定的行为或者倾向。人们普遍承认语言是一种本能,但是喜爱酥脆的食物也是一种本能吗?它真的像语言本能一样深深地扎根于我们的演化史中,超然于文化之外吗?用“天生”、“本能”这样的词语来给酥脆定性似乎太重了,又或者,在人类行为和认知的语境中,我们应该把这两个词语的意义看得“轻”一些。我对人类的饮食和进食行为有一套全面的生物-文化理论,在此对酥脆食物的探讨就是其中一例。如果想要理解我们为何喜爱酥脆的食物,必须先搞清楚我们是如何看待“酥脆”这种属性的。
1700366117
1700366118
1700366119
1700366120
1700366121 肠子,脑子,厨子:人类与食物的演化关系 [:1700365816]
1700366122 肠子,脑子,厨子:人类与食物的演化关系 酥脆之源:昆虫
1700366123
1700366124 酥脆的口感从何而来?环顾自然界中那些不用加工就能吃的食物,酥脆的东西不少,不过都不太吸引人,吃惯了当代西方饮食的人对这些东西尤其没有食欲。最酥脆的荤菜当属昆虫,它们有着坚硬的外骨骼,由一种叫做几丁质的多糖构成。(当然这些昆虫也可以在其生长的早期阶段,还是黏黏糊糊的幼虫时,就拿来吃。)
1700366125
1700366126 昆虫含有丰富的脂肪和蛋白质,纵观世界美食,昆虫可以当作零食,也可以成为主菜。西方人要么把昆虫当成饥馑绝境中的不得不食之物,要么视之为大胆猎奇的珍馐美味。而在许多传统菜肴中,昆虫的地位处于两者之间:因为昆虫可以吃,所以人们就吃了。[3]而且在吃昆虫成虫时,很多时候都是连着成熟的外骨骼一块儿吃的,一般的做法是烘焙、烧烤或者油炸,以达到那种“倍酥”的状态。这里向大家介绍一道烹制蚱蜢的食谱,来自印度东北部那加兰邦的部落美食:
1700366127
1700366128 收获稻谷后通常是收获蚱蜢之时。摘下翅膀和腹部,以清水洗净,用植物油煎炸,配以姜、蒜、辣椒、盐、洋葱和腌竹笋等作料。一般不加水,而是干烧。[4]
1700366129
1700366130 听起来不错,这种做法的酥脆蚱蜢在那加兰邦大受欢迎,并且风靡世界各地,不管是在传统的还是不太传统的食品市场。
1700366131
1700366132 即便是西方人,也一定会觉得炸得酥酥脆脆的昆虫要比没有炸过的虫子容易下咽。食用昆虫的行为十分普遍,这也为“酥脆的食物天生有吸引力”的观点提供了一些证据。但是西方人为何如此坚决地排斥食用昆虫呢?人类学家马文·哈里斯(Marvin Harris)对此问题做了一番深入研究。[5]他认为其中的逻辑是,正因为欧美人不吃昆虫,所以才觉得昆虫“又脏又恶心”,而不是相反。如果昆虫没有食用价值,那么在人类的认识中,它们的负面形象就会占据主导,扮演传播疾病、破坏食物、入侵正常生活的害虫角色。但是为何在某些文化中昆虫没有食用价值呢?哈里斯认为,如果有足够多的大型脊椎动物可供食用,且缺乏尺寸合适的大群昆虫,那么人类的觅食策略就会把昆虫排除在外。换言之,比起虫子,人类肯定更喜欢大块的肉。北纬地区的环境符合上述情况,而传统的西方饮食正发源于此。但是,在这些地区的某些季节,还是能找到大小合适、营养丰富的昆虫的。而且,发源于相同气候条件的其他传统文化,比如北美洲的原住民,会同时食用大型脊椎动物和昆虫。[6]对此,哈里斯的解释是,欧美人的观点代表了具体环境下的最佳饮食方案。尽管哈里斯的想法很有趣,但是这套解释有些太过理性了。我们将会看到,个人和文化层面的食物选择会受到一系列因素的影响,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正是文化认同的最基本标志之一。
1700366133
1700366134 人类属于哺乳纲灵长目,灵长目的动物还包括了全部的猴、猿以及娇小古怪的原猴(狐猴、眼镜猴、婴猴等)。快速浏览一下灵长目动物的食谱(参见第二章)就能发现,其中许多都很热衷于吃昆虫。其实生活在5000万年前的灵长目始祖很可能主要靠食虫维生。[7]考虑到灵长目这种食虫的“传统”,以及人类广泛的食虫行为,可以说我们对于食虫似乎没有本能的厌恶,而是恰恰相反。究竟是因为昆虫酥脆所以我们才吃它,还是因为酥脆的昆虫是我们祖先进食的一种选择,所以我们才会喜爱酥脆的食物?后一种解释意味着,酥脆食物的吸引力由来已久,在认知上根深蒂固。也许蟋蟀和“倍酥”的炸鸡块是存在着某种联系的,当然,偶尔跳进油锅的不速之客除外。
1700366135
1700366136
1700366137
1700366138
1700366139 肠子,脑子,厨子:人类与食物的演化关系 [:1700365817]
1700366140 肠子,脑子,厨子:人类与食物的演化关系 酥脆之源:植物
1700366141
1700366142 植物是自然界提供给我们的另一种酥脆食物。酥脆与蔬菜的联系在于新鲜度。现在,“新鲜度”这一概念包含了许多层面,它取决于食物本身,也取决于其获取、销售、消耗的具体情况。[8]新鲜的鱼和肉显然并不酥脆,但是对于蔬菜(至少是那些食用叶、茎的蔬菜)而言,酥脆度和质感标志着水分的保持情况。蔬菜一旦从地里摘下来,就开始丢失水分,更重要的是,营养成分也会开始发生变化。比如,糖分会迅速转变成淀粉,你只要把商店里买回来的甜玉米和菜园里刚摘的甜玉米比较一下,就知道口感的差异有多大了。此外,新鲜蔬菜中的营养物质更容易被吸收,尤其是生吃的时候。而被细菌污染的蔬菜会变得黏糊糊的,不再酥脆。
1700366143
1700366144 正如历史学家苏珊娜·弗雷德伯格(Susanne Freidberg)所说,如今发达国家居民食用新鲜蔬菜的方式在人类历史上是并无先例的。[9]过去,绿色蔬菜都是当地种植、当地食用,并且是季节性的。但是如今有了电冰箱和工业化的生产、运输,你可以在任何季节吃到产自任何地方的蔬菜。咄咄逼人的市场营销不断强调绿叶蔬菜对健康的益处,在人们心中,它们终于不再是位列谷物和肉类之后的“二等食物”了。这拉动了人们对蔬菜的需求,而这种需求又反过来促进了生产、包装方面的技术进步,各种“更新鲜”的产品被开发出来,尽管这种“新鲜”产品与传统上亲手采摘、快速消耗的新鲜蔬菜已经有了根本的不同。
1700366145
1700366146 我要说的是,这种工业化带来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新鲜”,而仅仅是对“新鲜”的一种表面上的摹写。不仅如此,对新鲜度的重视使得人们宁肯牺牲味道,也要培育那些散发着“新鲜气息”的蔬果品种。那么应当如何评估这种“新鲜气息”呢?我们脑中关于“酥脆”的那根弦注定要紧紧地绷起来。看看越来越受欢迎的球形生菜和红蛇果就知道了——口感酥脆,模样漂亮,就是吃起来没什么味道。许多食物已经集全部大众市场生产的问题于一身,而这两种农产品正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1700366147
1700366148 如今的本地食品消费、小规模生产以及有机种植面临一道难题:我们在农贸市场中买到的蔬菜和在超市货架上买到的蔬菜似乎一样新鲜。8月份在城镇几英里之外采摘的青椒与2月份就长在加拿大温室中的青椒,看起来别无二致。人类这一物种已经演化得更重视成品而非其生产过程。判断食物是否能吃、是否新鲜、是否好吃的能力对生存至关重要;相比之下,判断食物是如何培育生长的就没那么重要了。此外,我们也很贪图方便,对忙于工作的单身母亲而言,食品的吸引力有很大一部分取决于其获取过程是否方便,对于旧石器时代的猎人也同样如此。所以,当我们决定自己要吃什么的时候,并不总是会考虑食品的可持续生产过程对身体和环境有何价值。
1700366149
1700366150 当代发达国家的饮食通常是对健康有害的,但是想要改变当代消费者对于食物的看法则非常困难。近现代的文化革命所创造出的生活环境,轻易就能击败经历了数千年演化的与食物相关的行为和认知。当代饮食习惯是经历了好几代人的时间形成的,而塑造它的正是食品生产销售的工业化和技术化。食品工业尤其擅长制造一些产品,不断地按下我们头脑中与饮食习惯有关的演化“按钮”,关于这些按钮,后面我还会谈到更多。
1700366151
1700366152 尽管在如今的餐桌上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新鲜的蔬菜色拉,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生吃酥脆的蔬菜。饮食类作家杰弗里·施泰因加滕(Jeffrey Steingarten)就喜欢吃软硬适中的蔬菜,他还嘲笑那些嗜食色拉的人“低着脑袋,把嘴拱在画着木纹的塑料碗里,一边扒拉着菜,一边嚼得嘎吱嘎吱”。[10]
1700366153
1700366154 “蔬菜”泛指各种可口的食用植物,也包括了在植物学上属于水果的番茄。施泰因加滕指出,许多被我们归为蔬菜的叶子、茎梗、豆荚和豆子都用各种毒素将自己“武装”了起来,目的就是防止被动物(比如我们人类)吃掉。在这场吃者与被吃者的古老斗争中,吃植物的一方演化出了各种攻克植物防御的途径,而植物反过来也不断升级它们的防御,或是寻找其他替代方式,把己方的损失降到最低。(类似的较量也发生在虫子和食虫者之间。)植物的迂回策略之一就是不与潜在的啃食者直接抗争,而是引诱它们为己所用。一些植物结出了甘甜多汁的果实,而把种子埋藏其中。水果将动物们吸引过来,它们在一个地方吃下种子,而又在别处将种子排泄出来,不知不觉中成了传播植物基因信息的使者。
1700366155
1700366156 在灵长目与人类亲缘关系较近的动物中,有些主要吃水果,是食果动物(frugivore),如黑猩猩;有些则主要吃植物的叶和茎,是食叶动物(folivore),如大猩猩。相较之下,我们与黑猩猩的亲缘关系要更近一些。人类祖先与黑猩猩有着相似的身材尺寸和活动模式,主要是四处游荡寻找成熟的水果,而不是在较固定的范围内啃食大量高纤维、低热量的植物茎叶。因此,人类祖先的饮食模式更接近食果动物,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会讨厌生吃某些蔬菜。
1700366157
1700366158 不过灵长目动物学家都知道,食果动物和食叶动物的简单划分在现实中并不是永远适用的。黑猩猩和生活在森林中的猴子在进食时首选成熟的水果,但是水果并不是每个季节都有,此外还有可能遇到干旱的年景或是局部区域水果暂时被采食完的情况。当无法获得首选食物时,灵长目动物就要依靠后备食物(fallback food)过活。这些后备食物一般更容易获取,但营养成分较少。[11]对于采不到水果或者是猎不到小猴的黑猩猩,后备食物可以是白蚁、坚果或者绿叶植物。后备食物和首选食物在演化上的意义同样重要。野外的黑猩猩常常会利用工具来获取后备食物(比如将小棍子伸进白蚁窝“钓”白蚁,或者用石块砸开坚果),但是却不会利用工具来获取首选食物。乔安娜·兰伯特(Joanna Lambert)认为,黑猩猩的行为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人类祖先早期在饮食上的适应性。[12]在本书的后续章节我们还会详细探讨这个话题。
1700366159
[ 上一页 ]  [ :1.70036611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