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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看这两张照片的图像，人们很可能会把它们当作一般的家庭照片而加以忽视。但如果观者注意到图像下面印刷的铅字的话，照片的意义就会产生一个180度的转变。两幅照片下面都以花体大字标记了女孩的名字：“丽贝卡”，下面的小字则写着：“新奥尔良来的女孩奴隶”。谁是丽贝卡？为什么她是个女孩奴隶？一个奴隶如何能够打扮得如此体面，在模仿中产阶级客厅的影楼中被拍照，而且使用了当时最时髦的穿衣镜作为道具？这些问题引导我们去探寻照片的历史上下文，发现它们和美国历史上一场重要政治运动的复杂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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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集证据的过程仍需要从照片本身开始，除了刚刚提到的正面图像和文字说明之外，照片的背面也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图3.17b）。背面上的印制文字包括四个部分：最顶上是照片的序号和发行的法律担保，然后是销售照片所得资金的用途，随后是摄影师的名字和地址，最后是如何定购这张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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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这些文字，我们知道这张照片是1864年经由纽约地方法院批准发行的，摄影师的名字是查尔斯·帕克森（经调查，我们知道和他一起拍摄这个照片系列的还有一个叫金博尔[ Myron H.Kimbal ]的照相师，影楼的地址是纽约百老汇477号）。对这张照片的订购必须通过代理人H. N.本特（H. N. Bent），地址为纽约默瑟尔大街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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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文字提供的最重要信息关系到出售照片所得资金的用途，为了解这一系列照片的性质提供了确切证据：“销售这些照片所得的全部收益将被无保留地贡献给海湾部对有色人种的教育，该部现由班克斯少将指挥。”班克斯少将的身份和海湾部的职能于是成了理解这段文字的一个关键。查阅美国南北战争时期（1861—1865年）的历史，我们发现班克斯少将全名为纳撒内尔·P.班克斯（Nathaniel P. Banks），是战争中的一个重要军事领导和政治家，属于倡导黑奴解放的北方联邦。1862—1864年间他主持设在新奥尔良的海湾部，使命是收复奴隶主控制下的南方地区并在那里建立新的行政机构。照片上的这段文字显示他属下的海湾部设立了一个专门为解放奴隶提供教育的部门，这些照片是为这个目的服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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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些照片的发行时间大约同时，纽约的流行刊物《哈珀周刊》（Happer’s Weekly）于1864年1月30日发表了其中一幅的复制版画——当时还没有在报刊上直接印制照片的技术。这是一幅八人集体照，前排站着五个孩子，后排是三个大人（图3.19）。靠近底边的说明词为：“解放了的奴隶，白色和有色的——孩子们来自班克斯少将指挥部在新奥尔良建立的学校。”每个肖像下面写着名字，在右手第三人下方我们读到丽贝卡的全名：丽贝卡·胡哥（Rebecca Hu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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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19 查尔斯·帕克森，《解放了的奴隶》。照片复制版画，载《哈珀周刊》，1864年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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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着这张图片，《哈珀周刊》在同一期中刊登了一封给杂志编辑的信，起首处写道：“我寄给您的这组自由奴隶的肖像是由汉克斯上校和菲利普·贝肯先生提供的。这些奴隶在新奥尔良被巴特勒将军解放。贝肯先生和我们的军队一起去到新奥尔良，在十八个月份中担任了班克斯将军手下的自由人管理局(8)副主任。他在路易斯安那为获得自由的奴隶建立了第一所学校，照片中的这些孩子来自他的学生。他很快就会回到路易斯安那去继续他的工作。”写信人随后提供了照片中每个人的简历，名列首位的就是丽贝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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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岁的丽贝卡·胡哥是她父亲家里的一个奴隶，是比她只年长一点的一个女孩的特别侍从。从所有方面看她完全是个白种人。她的肤色、头发和其他特征没有丝毫黑人血统的踪迹。在她进入学校后的几个月里，她已经学会阅读，她的字迹也和与她年龄相近的大部分孩子的写作一样整齐。她的母亲和祖母都住在新奥尔良，以她们的劳动充分地支持自己。她的姥姥，一个聪慧的黑白混血，告诉贝肯先生说她“养育”了一大家的孩子，但给她留下的就是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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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这份简历，虽然十一岁的丽贝卡长得完全像是个白人孩子，但她实际上是她父亲的奴隶，原因明显是因为她并非是这个称作“父亲”的白种男人的合法女儿，而是他与他所拥有的一个有色女奴生的。而这个女奴，还有她自己的母亲，也已经都是黑白混血，这意味着这三代女性甚至更早，都曾被这个家庭中的白人主子占有过。她们生育的孩子在同一家庭中继续充当奴隶，丽贝卡因此必须服侍她同父异母的白人姐姐。简历中的最后一句话隐含着丽贝卡的姥姥曾经生了许多孩子，但大多都不在了，很可能是被当作商品贩卖给了奴隶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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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情形很像美国文学名著《汤姆叔叔的小屋》中的女主角艾莉查。在这本1852年出版的小说里，著者比切·斯托夫人（Harriet Beecher Stowe，1811—1896年）对南方黑奴的悲惨生活做了极其动人的描述和揭露，在美国社会中引起广泛的反响，有力地推动废奴运动的发展。小说开篇描写了一桩奴隶买卖：较为通人情的肯塔基州农场主希尔比因为欠债而将失去田地，不得已决定把几个奴隶卖给奴隶贩子以筹集资金。当他与奴隶贩子会谈这宗交易的时候，女奴艾莉查的儿子哈里跑进屋来，他聪敏机灵的举止引得两个白人大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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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此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位大约二十五岁的第二代混血女子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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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子一看就是那孩子的母亲。她的黑眼睛同样地柔和，长长的睫毛，纤细的卷发似波浪般起伏。当她发现一个陌生人如此大胆且毫不掩饰地以一种赞赏的目光盯着她看时，她那棕黄色的面庞上泛起了一朵红晕。她整洁、合体的衣着更加衬托出身段的苗条，她那纤纤细手以及漂亮圆润的脚踝使她的外表更加端庄。奴隶贩子以敏锐的眼睛贪婪地观察着，女黑奴那娇美的身体的主要部分被看得一清二楚，没能逃过奴隶贩子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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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查，有事吗？”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希尔比先生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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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先生，我在找哈里。”孩子看到母亲，便活蹦乱跳地跑到母亲面前，并拿出衣兜中的战利品向母亲炫耀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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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带他走吧。”希尔比先生说。女奴抱起孩子，匆匆忙忙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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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真是好货色，”奴隶贩子向希尔比称赞道，“随便你什么时间将这个女人送到奥尔良，都会赚一大笔钱。我见过有个人花一千多块买了一个女奴，但那女奴的姿色可是不能和这个女人相媲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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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奴隶贩子提出购买艾莉查，虽然没有达到企图，但说服了希尔比把艾莉查的五岁儿子买给他。艾莉查无意听到这番对话后决定带着儿子逃走，在逃亡途中遇见比她先一步出走的丈夫哈里斯。二人长途跋涉，前往已经废除奴隶制的加拿大，但却被一个追踪逃亡奴隶的“猎奴人”盯上并诱捕。哈里斯被迫枪击猎奴人，但艾莉查说服丈夫将其送到附近的贵格会治疗。一家人最后移居到了加拿大，从那里又经过法国去到利比里亚定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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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查和丽贝卡的姥姥的经历有不少相同之处：同是黑白混血，她们的孩子也随时面临被贩卖的危险。这种情况在18世纪的北美绝不特殊，实际上白人奴隶主对女性奴隶的性剥削是如此频繁，以至成了一种常规现象。根据1869年的一项人口普查，新近解放的四百万“自由奴”中的百分之十是混血。(9)这个四十万人的巨大数字主要出现在奴隶制存在最久的南方，他们成为废奴运动的一个重要的对象，也成为文学描写和新闻报道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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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汤姆叔叔的小屋》之外，当时的其他一些文学作品，包括报道文学和小说，都以这类混血奴隶为中心人物。后者的一个代表是玛丽·海登·派克（Mary Hayden Pike，1824—1908年）发表于1854年的畅销书《艾达·梅：一个现实和可能的故事》（Ida May: A Story of Things Actual and Possible）。这本书受到《汤姆叔叔的小屋》的启发，但带有更多的想象成分。小说的主人公艾达出生在宾夕法尼亚州的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是个百分之百的白人女孩。她被奴隶贩子绑架，染成棕黑色贩卖到南方。残酷的折磨使她失去对过去的记忆，直至五年后她忽然想起以前的一切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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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这类小说性的叙事有别，艾伦·克拉夫特（Ellen Craft，1826—1891年)的《跋涉千里寻自由》（Running a Thousand Miles for Freedom，1860）是一部自传体作品。作者在开始处介绍了自己出生于南方的身世——父亲是佐治亚州最富裕的种植园主之一，母亲是他豢养的奴隶和性对象。虽然自己的长相与父亲的合法女儿没有两样，但她被认为是有色人种，在庄园中的身份是奴隶。她在十一岁时被当作可以被转让的财产，随父亲的一个“白女儿”陪嫁到另一庄园，充当后者的奴仆。十年之后她在那里爱上了一个名叫威廉·卡拉夫特（William Craft）的木工黑奴，二人决定出走，于1848年底开始了以后使他们变得非常有名的逃亡之旅：化妆成白人主子和黑人仆从，他们乘火车去到北方的费城，在那里得到自由并成为废奴运动的积极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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