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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了解他们之间的政治关系,我们必须首先了解暹罗“内宫”的历史含义。与想象中的阿拉伯后宫中无所事事的姬妾不同,暹罗内宫中的高层女性对国家政治事务起着重要作用,也常参与音乐、舞蹈和其他艺术形式的严肃创作。(15)大量研究显示,由于暹罗传统政治结构建立在君主与若干最有权势的家族的关系之上,与这些家庭的通婚成为加强王权的最有效手段之一;王室与这些家族的政治纽带也就由内宫成员以及她们与国王的关系反映出来。内宫中的女子有时也来自邻国王室,她们成为暹罗国王的王后或妃子既是外交事件的结果,也是形成新国际纽带的动因。(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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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汶纳和达拉·拉萨米可说是这两种情况的“教科书案例”。汶纳家族是暹罗最有权势的政治家族之一,其成员长期控制国防部、财政部和南方重要省份碧武里。至少从16世纪开始,这个家族就与王室建立了持续的婚姻关系。特别是到了19世纪,汶纳家族女性成员在内宫中的数目剧增,明显反映出这个家族不断增长的政治影响。朱拉隆功的一百五十三个妃子中有十五个来自这个家族,七个是奕·汶纳的父亲生的,四个是她的亲姐妹。大姐欧恩·汶纳(Ohn Bunnag)于1885年成为朱拉隆功的妃子,一年后生了孩子被给予独立住宅,二姐于是进宫成为陪伴她的女官。延续着这个模式,十二岁的奕·汶纳在1891年进入内宫,几年后也成为妃子。(17)朱拉隆功1897年访问欧洲时很欣赏那里的古代宫殿,回来后在金边湄南河畔新建了一个风景秀丽的皇宫区。当其中的云天宫——世界上规模最大的金柚木宫殿——于1902年最后落成并完成装饰后(图3.29),二十一岁的奕·汶纳随朱拉隆功搬进了这个欧式宫殿,占据了三层楼上国王主卧旁边的一个卧室。她和姐妹也陪伴朱拉隆功去国内各地以及印度、印尼和新加坡等国进行访问;甚至被国王委托组织王宫中的外事活动。而在这个时期,汶纳家族的男性成员主持着碧武里和几个中央部委的事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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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29 泰国曼谷云天宫。皮拉瓦特·布然那帕尼(Peerawat Buranapanit)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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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拉·拉萨米有着一个更为传奇的身世。她并不是暹罗人,而是暹罗北方的清迈王国的公主——清迈当时还是独立的政体,到了1939年才成为泰国的一部分。对朱拉隆功来说,暹罗与清迈的关系是唇亡齿寒的关键政治问题,而后者正面临着成为英国殖民的危险——甚至有传闻说维多利亚女王有意把拉萨米公主收作干女儿。“婚姻”又一次成为解决问题的途径:达拉·拉萨米于1883年被迎入暹罗内宫,成为朱拉隆功的一个妃子。开始时由于她和女伴们的异族服装和发式,她们被轻蔑地称为“佬女”(“佬”指老挝境内的傣人),甚至被玩笑式地说成是“散发着腌鱼气味”。但她一生中从未改换服式和发型,也让她的陪从保持本族服饰。她进而把清迈的舞蹈和音乐引入暹罗宫廷,还为一个北方风格的舞剧编写了故事情节,从而引起清迈舞蹈风格的流行。(18)她于1889年为朱拉隆功生了一个女儿,因此被加封为更高一级的妃子。但小公主两岁时夭折,她的骨灰被分成两份,一半留在暹罗一半送到清迈。达拉·拉萨米悲痛欲绝,毁掉了女儿的所有照片,包括那些和她以及朱拉隆功一起照的。她于1908年加封成朱拉隆功的五位王后之一,在拍摄的官方肖像中仍然穿着清迈式样的裙子(图3.30)。当她于1909年返回清迈探亲时,朱拉隆功和所有大臣去火车站送别;在她六个月后返回时又以一百艘皇家游艇组成的仪仗欢迎,把她接到邦芭茵夏宫——泰国宫殿中最美的一座(图3.31),她随后搬入了新皇宫中为她修建的宫殿,在朱拉隆功于1910年死后继续在那里住了四年。此后她回到了家乡清迈,在那里继续推倡本地文化直至去世。(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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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30 达拉·拉萨米王后肖像。黑白照片,190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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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31 泰国邦芭茵夏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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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朱拉隆功、奕·汶纳和达拉·拉萨米三人通过摄影发生的关系,这与暹罗王国的现代化计划也是分不开的。虽然摄影技术在19世纪50年代就已到达暹罗,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暹罗图像”的制作者基本上都是欧洲人。(20)摄影在朱拉隆功的第五朝代(1868—1910年)期间迅速本土化,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在推动暹罗现代化的过程中,不但自己对摄影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而且将其作为一种政治工具辅助对殖民化的抵抗——其理由是他的国家已经接受并发展了这项现代技术,因此已经是文明(siwilai)的一部分。他也因此鼓励妃子们学习这项技术,其中奕·汶纳既聪明又好学,成为一个多产的业余摄影师,拍照了内宫中的各种人物(图3.32),包括休闲中的朱拉隆功本人(图3.33),以及国王从南方过继来的一个塞芒族孤儿(图3.34)。当这些照片在1905年的一次公开展览中被介绍到外界的时候,以往完全封闭的内宫也向公众掀开了幕布一角(见下文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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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32 奕·汶纳,《给泰国皇宫中的女子拍照》。黑白照片,约1903—19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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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33 奕·汶纳,《消闲中的朱拉隆功国王》。黑白照片,约1903—19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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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34 奕·汶纳,《朱拉隆功领养的塞芒族孤儿》。黑白照片,约1903—19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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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来看一看奕·汶纳为达拉·拉萨米拍摄的一组日常肖像,其中都使用了一面落地穿衣镜,其造型与我们看到过的哈瓦登夫人使用的一面穿衣镜非常相似(见图3.8),明显是来自欧洲的“现代”家具。目前发表的奕·汶纳作品中属于这组的共有八幅,第一幅可能是另一个妃子拍摄的,显示了奕·汶纳的工作场景(图3.35),其他七幅是奕·汶纳使用这个场景连续拍摄的拉萨米的肖像(见图3.36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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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35 匿名摄影师,《奕·汶纳准备拍摄》。黑白照片,约19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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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第一幅照片非常重要,因为它记录了奕·汶纳特意为这个拍摄计划设计和搭建了场地,把云天宫外的一处露天地点转化成类似影楼的空间。她用一块黑布罩起的屏风挡住了后边的景观,为这个空间营造出统一的暗色背景,地上铺的地毯以及使用的穿衣镜和椅子也明显模仿影楼中的布置——相似的陈设见于同一时期的亚洲各国的影楼相片中(参见图3.44,3.45)。(21)上文说到奕·汶纳曾随朱拉隆功去亚洲其他国家访问,很可能她在这些旅行中看到过这种摄影方式,或是见到杂志和明信片上的类似图像。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吸收这种流行样式的时候,她仍然尽量保存真实生活的味道——特别是右方的梳妆台和上边放着的二十多个大大小小的香水瓶,是在一般的影楼照片中从未出现过的,可能与穿衣镜一样都来自拉萨米自己的房间。这个临时搭建的“摄影棚”因此集商业影楼和妃子私房于一体。在这张照片里,我们还可以看到奕·汶纳正在调节她的大型摄影机,而拉萨米正朝着摄影场地走去——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她身穿的清迈风格的长裙;另一值得注意的细节是她的头发在头顶上绾成一个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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