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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11 所以说,“轻”的意义并不总是积极的,正如“重”的意义并不总是消极的一样。甚至在日常语言中,在“驾轻就熟”、“身轻若燕”之外,“轻”这个字常常与负面的意义相关联:“轻薄”、“轻浮”、“轻蔑”、“轻于鸿毛”……而“重”这个字常常与正面的意义相关联:“稳重”、“厚重”、“重大”、“看重”、“重于泰山……。人从来都受到“重”和“轻”的双重威胁——人既有变成石头的危险,又有变成羽毛的危险。石头所处的状态与羽毛所处的状态在本质上是同一种状态——身不由己,全然失去自由。只不过前者是全然的静止中失去自由,后者在完全居无定所中失去自由。自由的状态是同时包含着轻与重,轻与重相互谐调的状态,而“飞翔”的状态是这种状态的最好的象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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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13 那么在赛柏空间里我们会是怎样的?——我们是自由地飞翔还是随风而逝?没有重量的比特是否会使我们也变得“无足轻重”?在赛柏空间里,是否会出现一派“疯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的局面?看似神话般的时代的数字时代是否可能是一个充满滑稽意味,让人类都变成事奉电脑、被电脑玩耍的弄臣、小丑的时代?是否可能是一个充斥着刚开始让人惊叹,很快又令人失望的诸种奇迹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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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15 这一切取决于人如何能反抗比特的“暴政”——将我们的生存状态变得过分的“轻”。即反抗“数字化存在”(digital being,即通常所译的“数字化生存”)中“不可承受的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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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17 的确,在数字时代里,昆德拉所提出的“存在中不可承受之轻”(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的问题显得更加突出,因为数字(比特)是在人类乞今为止的历史中最能给人带来“辉煌的轻松”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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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19 在以《存在中不可承受之轻》中,昆德拉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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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21 如果永恒轮回是最沉重的负担,那么我们的生活就能以其全部的辉煌的轻松,来与之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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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23 可是,重(heaviness)便真的的悲惨,而轻(lightness)便真的辉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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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25 最沉重的负担压得我们崩溃了,沉没了,将我们钉在地上。可是每一个时代的爱情诗篇里,女人总渴望被压在男人的身体之下。也许最沉重的负担同时也是一种生活最为充实的象征,负担越重,我们的生活也就越贴近大地,人们就变得越是实在和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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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27 相反,全然没有负担,人就变得比大气还轻,会高高地飘飞起来,远离大地(earth)和他的血肉之躯的状态(earthly being),变得亦真亦幻,他的运动状态变得自由,因而也变得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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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29 那么我们将选择什么呢?重还是轻?昆德拉提到了关于两种关于“轻”与“重”关系的观点。一种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的观点是:“轻为积极,重为消极。”另一种是贝多芬的观点。“与巴门尼德不同,贝多芬显然视沉重为一种积极的东西。……必然性,重,价值,这三个概念连接在一起。唯有必然性,方能有重;而一个东西唯有是重的,方能有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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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31 昆德拉显然趋向于后一种观点:“我们相信正是人能像阿特拉斯(Atlas,希腊神话中受罚以双肩掮天的巨人——引者)承受(bear)他的命运,人的伟大方能勃发出来。贝多芬的英雄就是一个举起形而上的重负的人。”与阿特拉斯和贝多芬的英雄相反的,是不承担重负,极度轻松、自在地生活着的人。昆德拉用一个德语词——kitsch——来描述这种人的生存状态。kitsch一词本义指投大众之所好的审美风格,但昆德拉赋予了它更深的哲学内涵:人对于以一种想当然的、不假思索的、“随和”的态度来看待世界和人的状况,无视世界和人的负面的价值和丑恶的因素(比如再“伟大”、再“美丽”的人身上都免不了有卑污、丑恶的东西——大便),自欺欺人地勾画出一个轻松、美好的生活图景,在这种自欺状态中自得其乐。总之,kitsch 就是否认这个世界中“重”的存在,无条件地承认现状态的合理性,自欺地,轻松自在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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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33 基于昆德拉的界定,我们把kitsch这个词翻译成“随俗”。在生活中,我们随时随地都能看到“随俗”。随俗是我们生活的一种基调,这种基调渗透在人们的衣食住行的行为中,渗透在一切语言、思想、情感中,包括一切抵触、厌恶“俗”的语言、思想、情感中。俗是一种无形却能感受到——如气和风——的东西,所以我们常常说“俗气”、“风俗”。一有风吹来,草在摇摆——而且是一起摇摆,水面荡起波浪——而且到处都是波浪,尘土在飞扬——而且是漫天飞扬。同样的现象在社会中屡见不鲜,昆德拉把游行作为典型的“随俗”现象,人们在一种像大风一样无形而强劲的力量的驱使下向同一个方向“自由地”走动,以同一种声调“自由地”呼喊,脸上露出同一种获得自由、获得解放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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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35 此时的人,如同羽毛,如同尘土,“全然没有负担”,“变得比大气还轻”,“高高地飘飞起来,远离大地和他的身肉之躯的状态,变得亦真亦幻,他的运动状态变得自由,因而也变得毫无意义”。看得出,“随俗”(或曰“随风而逝”,或曰“飘”)的现象之所以随处可见,是因为“轻”(或曰“轻松”)的状态是人们的常态。“俗态”实质上是一种“轻”的状态,一种体现在一切行为、语言、思想中的水性杨花的状态,哪怕这些行为、语言、思想有时显得十分稳重、得体、庄严(在一个装腔作势的政客或学者身上常常能见得到)。不同的人(气宇轩昂的人、才华横溢的人、撒泼耍赖的人,等等)以千差万别而本质同一的方式成为“随风舞”的“疯狂柳絮”,“逐水流”的“轻薄桃花”,在“风”和“水”的“暴政”中感到舒舒服服,体会到“自由”和“奔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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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37 “数字化生存”并不意味着福音(如尼葛洛庞蒂所认为的)。相反,如果我们不保持一种清醒和自觉,人类将进入一场永不止息的灾难之中。我们生存的本质(being)将被数字“化”为没有重量的存在,人类(human being)变成“数类”(human being)。我们将被数字时代的强劲的“风”吹起,四处飘荡,永无定所。我们将不得不“随”赛柏空间之“俗”,在这个没有引力的空间里变得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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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39 人类在数字时代的命运令人想起了希腊神话中的安提亚斯故事。安提亚斯几乎所向无敌,然而它的力量来自于他的母亲——地神盖娅。一旦离开大地,他就不堪一击。他的对手正是利用他的这个特点战胜了他——巧妙地将他引向空中,紧紧地“拥抱”他,使他窒息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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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41 现在我们时时听到“拥抱数字时代”的呼声。“拥抱”是相互的。安提亚斯的故事让我们想到:数字时代会不会是一个暗藏杀机的时代?它是否欺骗性地使我们“飞”到空中,用“拥抱”的方式将我们活活勒死?如是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拒绝离开大地(earth),恪守我们的“血肉之躯的本质”(earthly being),拒绝“数字化生存(本质)”(digital being),在一个数字统治的时代,维护我们的“原子化状态”(atomic being),保持我们的“重”——“持重”,捍卫我们的笨拙——“守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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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43 孤独的狂欢:数字时代的交往 [:1700417874]
1700420644 盖茨的WINDOWS与“上帝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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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46 这样的说法颇有几份抱残守缺的技术虚无主义色彩,必定为数字时代的“福音传道士”所不齿。吉尔德就以不屑的证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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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48 冒牌经济学家们对于新技术将使人类拥有更高的寿命,以及遍布全球的就业机会和财富的增加置若罔闻,反而喋喋不休地说什么“信息富人”与“信息穷人”间不断加宽的鸿沟。出版商们则策动其他一些心情沮丧的笨伯来癿写对于高贵的野蛮和手工园艺的赞美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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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50 然而人的延伸与人的萎缩,轻与重等问题依然存在,数字时代的“福音传道士”面对这样的问题,恐怕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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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52 哲学家海德格尔认为,机器(尤甚是现代出现的日益先进的机器)总是改变人的存在状态(being)。现代机器的本质比人类创造的任何东西都更密切地渗透到人的存在状态中。技术的危险不在于机器成为杀人狂,或者在于我们可能因为与机器的错误比较而误解、误用机器(如许多科幻小说和电影所渲染的那样),而在于人类存在状态(human being)的转变。通过技术,人类的行动和期望基本上被扭曲了。技术进入到人类生存的最内在的领域,改变我们的理解、思想和意愿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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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54 海德格尔离开人世的时候(1976年),PC和WEB尚未出现。但早在1957年他就预见到了电脑能影响每个人的生存状况,他把它称为“语言机器”。他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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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56 语言机器预先规范和调节我们通过机械能量和功能来使用语言的方式。语言机器是——并且说到底,是正在变成——一种方式,在这种方式下,现代技术以如此方式控制语言的模式和世界。同时,人们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印象:人是语言机器的主人。但事实的真相可能恰恰是语言机器把语言纳入到它的操持之一,并且因此掌握着人类存在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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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420658 稍稍听说过海德格尔的人都可能听说过他的著名命题:“语言是存在的家园”。海德格尔把电脑称为“语言机器”是有其特别的用心的。很显然,电脑这种“语言机器”所造就的语言将成为存在的新的“家园”。在这一点上尼葛洛庞蒂倒是与他不谋而合:“计算不再只和计算机有关,它决定我们的本质。”如今,被海德格尔认为应该“诗化地栖居”的人类很难免于数字化地“栖居”的命运,而抽象、简单到极点而呈现为极为具体、丰富的外观和假象的比特,又难免不使人保持这样的印象:我们生活在一个空前诗化的、神话化的世界中,生活在一个空前开放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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