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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遗憾的是,这一系列方法并不可靠。初期的手术死亡率很高,虽然在后期死亡率开始下降,也确实有很多患者的生存质量因此而获得了改善。但由于显而易见的局限性,这种不乏粗糙且危险的尝试,注定只能是阶段性的产物。如今这部分术式基本都已被临床淘汰了,但这些探索者的足迹不应该为后人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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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应该明白,现代心外科的发端是以20世纪以来科学技术的蓬勃发展为重要背景的,没有基础医学的发展和诊查手段的进步,时代就不会产生心脏外科发展的需要。试想如果人们干脆不曾认清某些疾病的本质,又何谈正确的治疗呢?这个需要大师的时代,呼唤着那些不甘平庸的人们迎难而上。威尔弗雷德·戈登·比奇洛(Wilfred Gordon Bigelow, 1913—2005)就是其中之一,他为外科医生最终进入心脏内部进行手术作出了极为重要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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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奇洛出生于加拿大马尼托巴省的布兰登,其父为著名医生,创立了加拿大第一家私立医院,其母是一名助产士。1938年在多伦多大学取得医学博士学位后,比奇洛在多伦多总医院做了三年住院医生,1941年作为战地外科医生加入了加拿大皇家军团。“二战”结束后,从欧洲归来的比奇洛获得了血管外科医生的职位,1946年,多伦多总医院外科主任建议比奇洛到美国最负盛名的霍普金斯大学医院进修心血管外科。这是第一例B-T分流获得成功之后的第二年,布莱洛克的声望如日中天,能够到他手下去学习自然是一个极为可贵的机会,而正是这一机会改写了比奇洛的人生,使其在心脏外科发展史上留下了重重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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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T分流手术的成功引起了当时外科界的极大关注,世界各地许多优秀的外科医生纷纷前来霍普金斯大学医院参观学习,这些学习者无不为手术之后的显著效果所震撼,比奇洛当然也不例外。不过,震撼之余他清醒地意识到,“如果外科医生不能阻止血液流过心脏,在无血术野下直视操作,那他们显然将永远无法纠正或治愈心脏疾病”。所有人都清楚,B-T分流并没有真正彻底纠正患儿的心脏畸形,只是增加了肺的血供,使其青紫情况得到缓解,运动的耐受性得以提高。但心脏外科不会也不应该止步于此,那些先心病患儿等待的是对心脏畸形真正彻底的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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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知易行难。人们在当时的观点是,心脏的跳动要么停不了,要么永远停止。而无血术野则意味着流入心脏的血液将不得不暂时中断,这怎么可能呢!这一时期的挑战主要在于如何维持循环。传统的思路是通过泵和管道建立绕过心脏与肺的旁路,进行体外循环,这相当于是要在体外模拟心脏和肺的功能,其技术难度不言而喻。这一研究,甚至早在1934年,B-T分流手术还没出现时就已经开始进行了,只不过孤军奋战的研究者约翰·希舍姆·吉本(John Heysham Gibbon, 1903—1973)在初期的应用中遭遇了极大挫折,这使得回到加拿大的比奇洛转而另辟蹊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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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在巴尔的摩的一个难眠之夜过后,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我在一个夜晚醒来,想到了解决这一问题的一个简单办法,不需要泵和管道,只需全身降温,减少机体对氧的要求,即可中断循环打开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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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是比奇洛而不是别的什么人首先想到了这个办法呢?有人认为因为他是加拿大人,加拿大是个北方国家,有着寒冷的冬天,所以他才能首先想到低温的办法。其实,当比奇洛还是多伦多总医院的外科住院医生时,他的工作包括给那些因冻伤而造成手指或肢体坏死的病人截肢,这曾促使他花费多年的时间去研究人体的低温现象。在对这一机制的研究中,比奇洛发现,重要器官及细胞的代谢水平,在体温下降时将成比例下降。比奇洛关于低温下中断循环的设想正是基于这一实验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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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早在比奇洛之前,已经有大量的学者研究了人体的低温问题,通过物理手段降低人体的温度来处理一些疾病,比如疼痛、发热、晚期肿瘤甚至是精神疾病。但科学界一直持有一个错误的观念,认为机体的代谢水平与体温的早期下降成反比:面对低温的侵袭,没有一个实验能消除机体的适应性产热机制——我们谁挨冻的时候不寒战打哆嗦呢?这一哆嗦,代谢水平自然要上升的。而且由于既往关于低温与严重创伤和休克的长期观念,外科医生们不认为低温会给人体带来什么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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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奇洛的这种新方法颠覆了所有的传统观念,自然遭到了一部分外科界人士的强烈反对——而他们的反对仅仅是基于自己旧有知识的第一反应。还好内心强大的比奇洛拥有足够的勇气与自信——决定走自己的路,让他们嚷嚷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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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奇洛当然不是在蛮干。在系统总结前人关于低温研究的科学成果的基础上,他利用动物模型证明,通过仔细的麻醉,不仅可以消除因寒冷而产生的发抖,还可以消除因之而引起的肌肉张力的增加和震颤,氧耗的下降几乎与体温的降低呈线性关系。该研究第一次证明了体温和代谢的直接关系,这一发现对心外科甚至对整个医学的影响均十分深远,不要说其他一众人等,也许比奇洛本人当时也未必意识到该发现的意义有多么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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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经过三年的研究,比奇洛的团队计算,20℃的体温可使体循环中断十五分钟,这也许足够在直视下关闭房间隔缺损了。比奇洛记录了他第一次在直视下施行的犬的心脏手术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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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胸腔暴露心脏,准备第一次在低温下实施打开心脏的手术。看到心脏从容而如此缓慢地跳动,感受着发凉的组织和血液,这些都让人觉得奇异。我们以前将狗降温到20℃并维持了三小时后成功复温。但是现在当我们停掉循环并打开心脏,大脑、心脏、肝脏、肺将会发生什么情况?对乏氧敏感的器官会因氧缺乏而死亡吗?或者低温会出现如我们预期那样的保护效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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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在美国科罗拉多州斯普林斯市举行的外科会议上,比奇洛报告了他的实验结果:狗在20℃的温度下阻断血循环十五分钟,死亡率51%。这在历史上是第一次,一个心脏被打开并观察了一段时间,最后安全关闭。演示的部分还包括一段记录手术操作的电影胶片。经过进一步的技术改进,他在1952年报道了猴子在降温至18℃后,直视下打开心脏的生存记录。由于这些令人鼓舞的结果,比奇洛认为可以准备应用低温和血流阻断技术,安全地在直视下修补人类的房间隔缺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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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看起来,第一次在无血术野直视下实施对人心脏内畸形纠治手术已经呼之欲出了,万事俱备,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病人就OK了。虽然此时外界质疑不断,很多人还认为他的计划太过疯狂,但已经成竹在胸的比奇洛此时正踌躇满志,打算如探囊取物一般,将这项足以震惊世界的殊荣收入自己囊中。孰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其实力竟至于足以抢夺这个殊荣。一场看似波澜不惊的暗战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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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B-T分流的手术点燃了比奇洛一反常规出奇创新的激情,那么这位挑战者的热血,则显然是因比奇洛的学术报告而沸腾起来的。在斯普林斯市举行的那次外科会议上,比奇洛的报告引起了巨大争议,然而同样在会场的美国明尼苏达大学医院的外科医生F. 约翰·刘易斯(F. John Lewis, 1916—1993)却在赞叹之时暗暗生出“彼可取而代之”的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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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代的人对比奇洛的评价是,他对自己的新观念总是非常慷慨,毫无保留。20世纪50年代不比现在,在学术会议上放映动态投影十分容易,在那种相对落后的会场条件下,比奇洛居然能把记录自己手术过程的电影胶片在现场演示,真可谓慷慨到家了。正是因为比奇洛在学会上将实验方法透露得足够细致,才使刘易斯有信心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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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要想在这种极具技术含量与创新要求的挑战中取胜绝非易事,更何况别人已经赢在起跑线上了。因此时人并不看好他,甚至不乏嘲讽。虽然许多朋友认为他是最聪明、最有判断力的天才,但刘易斯自己却甚为低调甚至有些害羞。当有人问起刘易斯是否介意这些批评的声音时,他回答得干脆而巧妙:如果你很少意识到那些人的所作所为,就会大大减少对这些事情的关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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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稳的刘易斯当然很清楚情势,若要后发先至,则必须改进比奇洛的技术。他将狗降温至26~28℃,夹闭腔静脉八分钟,在直视无血的术野下施行了房缺(通过外科手段建立)修补术,结果是10个动物,最后有9个得以存活。在动物实验的存活率方面,刘易斯果然已经做到后来者居上了。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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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刘易斯的改进主要是对抗和最大限度地预防室颤——一种十分棘手的心跳节律紊乱。他发现这主要是由于冠状动脉循环被气栓阻塞和过度降温造成的。于是他采取措施限制术中冠脉内气栓的形成,并使温度高于比奇洛所采用的温度,因此手术死亡率得以大大降低。到1952年,和比奇洛一样,刘易斯也觉得开展这种临床人体试验的时机已近成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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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一加一美,一北一南的两个人都拔剑四顾跃跃欲试,只等决战时候的制胜一击。只不过科学上的这种争斗显然不同于你死我活的搏命之争,严格来说甚至并不存在真正的失败者,因为无论他们中谁获得成功都将是人类征服疾病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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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天时论,他们两人年纪相当,均处于20世纪中期科学技术迅速崛起的黄金阶段,时代呼唤一个可以将心外科更推进一步的大师,这是共同的历史大背景。以地利与人和论,虽然比奇洛起跑在先,但刘易斯也已将后发优势利用到了极致,几乎追平了比奇洛——甚至在某些方面还有所超越,毕竟他是站在前者的肩膀上起步的;再则,他们都必须背靠自己所在的医院,依靠强大的团队合作。最后,一个看似不太重要的非学术方面的因素,却成了决定这次竞争输赢的关键所在——人脉关系,他们都需要有人为其推荐一个合适的病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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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斯和比奇洛都仔细地寻找着第一例适合心内直视下修补房缺的病例,这一选择的意义对于这些开拓者来说是显而易见的。理想的病例应该是年纪小的,其心内的畸形不太可能产生远期的不良后果。从他们认为时机成熟,提出临床试验设想,到最后获得合适的病例可以一拼高下的这段时间里,两个人的内心一定是极不平静的,那种混杂着兴奋与紧张的期待,也许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是多么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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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奇洛后来回忆说:“在选择第一个合适病例的过程中,我们更希望他是儿童或青少年。但我们工作在一家成人医院(多伦多总医院),没有儿童的病例,而且当时加拿大的医疗环境对心外科是持保留态度的。”——这一番话流露出多少无奈啊。这是一个唾手可得的扬名立万的机会,但由于国内保守的学术环境,居然没有任何一个心脏科或儿科的医生愿意为比奇洛推荐一个适合的病例。事实上,距离多伦多总医院不远,穿过一条街道就有一家儿童医院……这是比奇洛和刘易斯两个人对荣誉的争夺,似乎也是两个国家科技实力的一次比拼,虽然比奇洛起跑在先,不过,此时机会的天平开始向刘易斯倾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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