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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福斯曼开始将自己的构想与同事彼得·罗迈斯（Peter Romeis）及上司施耐德和盘托出。施耐德理解这一实验的重大意义，但是他敏感地预测到，一个在学术圈籍籍无名的毛头小伙子若要打破这样的禁忌，必将遭到学术界的激烈反对，毕竟，此前并没有任何人敢在活人的心脏上造次。因此，施耐德建议福斯曼先做一些前期的必要的动物实验以确证其安全性。可这样的良言相劝，年轻气盛刚愎自用的福斯曼根本听不进去。他认为：法国前辈的实验已经充分证明该操作的安全性了，有啥可怕的？我把管子插到自己的心脏里给你们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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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1929年发表在《临床周刊》（Klinische Wochenschrift）上的足以载入史册的论文中，福斯曼记述了这个试验的过程。在助手彼得的帮助下，他将一根润滑过的导尿管经肘正中静脉插入35厘米，由于彼得担心继续下去会有危险，他们停手了。一周后，福斯曼自己重复了这个试验，这一次插进了65厘米——预计可以到达右心的距离。在插入的过程中，他感到血管壁有一股暖流经过，再深入时，他开始咳嗽，认为这是碰到了迷走神经。带着这根管子，他走出手术室下楼进入X射线室。在一个护士的帮助下，他通过观察镜子中X射线对自己透视的影像，移动着导尿管，使其末端达到了右心房的位置。他想继续深入到右心室，但尿管不够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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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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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中的记述，只是为了描述这一试验方法，读起来未免单薄，实际的情况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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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福斯曼得知上司施耐德坚决不同意没有前期实验就进行人体试验时，天性叛逆的他还是决定一意孤行。但没有试验许可，他连基本的材料和器械也无法取得，怎么办呢？看来此事不宜强攻，只好智取了。他勾搭上了一个负责管理手术室器械的护士格尔达·迪岑（Gerda Ditzen），并忽悠她说要与其一起分享这一成果。经过近半个月的软磨硬泡，格尔达到底被他忽悠晕了（老实人的诡计，让人防不胜防），同意做他的“帮凶”，甚至要求福斯曼在她的身上做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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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夏日的某一天，他俩偷偷溜进手术室。格尔达将福斯曼需要的材料都准备好之后，她想坐在椅子上接受这个试验，福斯曼解释（继续忽悠）说：“考虑到可能出现并发症，而且还得打局麻药物，你还是躺在手术台上吧。”当不明就里的格尔达乖乖地在手术台上躺好之后，福斯曼却迅速地捆上了她的手和脚，趁其不注意时，悄悄在自己的左臂打了局麻药。当福斯曼假意为格尔达的手臂消毒时，他感觉到麻药起作用了，便用手术刀切开了自己的左肘正中静脉，将无菌的润滑过的导尿管插入30厘米。用无菌纱布盖住切口之后，他解开了格尔达的右手，告诉她给X射线室的护士打电话。格尔达这时才如梦方醒，意识到自己被耍，直接气哭了。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做“帮凶”要做到底，还是继续配合吧。福斯曼解开了格尔达，两人一起走出手术室，到了楼下的X射线室。护士伊娃已在此等候，她将福斯曼在荧光检查屏前摆好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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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彼得出现了。他没想到好友福斯曼真的疯掉了，这么干会不会把自己搞死啊？他担心福斯曼会出危险，就冲进监察室想把这个导尿管拽出来，阻止福斯曼继续试验。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彼得以一敌三呢？幸好福斯曼一伙“人多势众”，彼得的破坏行为才没得逞。护士伊娃持一面镜子，福斯曼通过镜子中荧光屏的指引，继续将导管深入到体内65厘米，看到导管进入到右心房时，拍下了一张X射线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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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小时，这一疯狂的举动就全院皆知了。外科主任施耐德没有想到福斯曼居然如此胆大包天，在没有自己允许的情况下就擅自完成了这个试验，他把福斯曼臭骂了一顿。这一方面是由于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另一方面，他也实在担心福斯曼会出危险。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故事后来被以讹传讹地简化成了福斯曼因此被施耐德开除，以致其愤而离开心脏专业转而去做泌尿医生，直到其成果在二十七年后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医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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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事实是，施耐德虽然被气得不轻，但是其深知这项研究的深远意义，因此还是决定要继续帮助福斯曼。在谈到论文发表的问题时，施耐德认为，要想取得巨大的轰动效应，使学术界认可这一试验，将重点放在诊断方面的研究是不合适的。因此他建议，应该强调其可能存在的治疗价值。在施耐德的支持下，福斯曼进行了第二次试验，试验对象为一名因产后感染性休克而昏迷濒死的病人。福斯曼为其进行心内插管，并直接予肾上腺素和毒毛花甙K（两种强心的药物）的注射，以观察其疗效。结果证明，这比外周静脉注射效果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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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9年11月，福斯曼在柏林举行的学会上宣读了自己的论文。这一篇没怎么为学术界所认可的会议论文，却使柏林的媒体炸了锅：一个年仅二十五岁的年轻医生居然把一根导管插进了自己的心脏！和这种媒体的热切关注相比，福斯曼当然是更希望得到学术界的认可。最终媒体的关注果然让一位学术界内部的同仁注意到了这篇论文，可是接踵而至的却是麻烦。恩斯特·昂格尔（Ernst Unger），一家教学医院的外科主任，他指控福斯曼剽窃了他1912年的成果，宣称自己才拥有人体心脏导管试验的优先权。一边是初出茅庐的年轻医生，另一边是教学医院的外科主任，这场PK的结局似乎刚一开始就已经尘埃落定，以至于今天的我，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一事件居然会有峰回路转的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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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床周刊》的主编在决定发表福斯曼的论文之前，详细调查了1912年的文献，最后认定昂格尔对福斯曼的指控不成立，于是这篇重要的论文终于得以发表。随后，福斯曼想通过心脏导管注入造影剂以使心脏内的结构清晰显影，但并未获得成功。更为遗憾的是，福斯曼希望借此论文栖身心脏病学学术圈的想法也没有实现，而他已经先后九次将导管插入了自己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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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斯曼后来的学术生涯开始变得复杂起来。虽然施耐德尽力利用自己的影响推销福斯曼和他的研究，但他的求职之路却并不顺利。他申请夏里特大学医院的职位时，当时的外科主任索布鲁奇（Ferdinand Sauerbruch）甚至讥讽道：“凭着你的这种工作，在马戏团是绰绰有余，但你不配在我这做临床医生。”福斯曼一度又回到施耐德手下工作。后来，福斯曼中断了对心脏的研究，转而在多家医院做了泌尿科医生。1932年福斯曼加入了纳粹党，“二战”爆发后，他成了一名军医。而当他的论文终于被大洋彼岸的研究者重视起来时，他还在美军的战俘营中，1945年才获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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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美国科学家安德烈·弗雷德里克·考南德和迪金森·伍德拉夫·理查兹（Dickinson Woodruff Richards, 1895—1973）在纽约医院开始合作研究心脏和血液循环。他们在把福斯曼的技术多次应用于实验动物身上之后，一致认定，将导管插入动物心脏对心脏功能影响不大。1940年，他们首次尝试在一个病人身上进行这一操作，其后，设计了一种更易于操作的新型导管，并制造了一种新的测量装置，可同时记录下四种不同的压力图。在联邦政府医学研究委员会的资助下，这个团队在1942年到1944年间共研究了一百名以上遭遇外伤性休克、出血性休克、烧伤性休克等的危重病人。他们概括了循环血量减少对机体产生的不良影响，并且描述了如何通过补充适当的血量来逆转这一状况。之后，他们又使用该技术直接往心内注射药物和X射线显影剂以观察心脏内的病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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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心脏导管术对心脏进行造影检查，终于可以使许多心脏疾病在患者死前即获得准确诊断，更新了心脏疾病诊断的传统模式，使心脏病治疗手段的更新成为可能。一些前所未有的心脏手术开始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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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10月末的某一天，当福斯曼得知他将与另外两位美国学者分享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时，他说，“我就像个刚知道自己当上了大主教的农夫一样”。这位几乎被心脏病学术圈遗忘了二十多年的老兵，终于在这一荣誉到来之后，重新杀回了自己的主战场，先后成为德国外科学会、美国胸科医师学会、瑞士心脏病学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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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技史上，学者间因为一些重大成就而产生激烈纷争的情况屡见不鲜，甚至至今尚有一些疑案悬而未决。如果考南德和理查兹不承认是受到福斯曼的启发，而声称是自己独立发明了心脏导管技术，又兼福斯曼有过战时的纳粹经历，且在德国国内他的成就也一直被忽视，那么在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评选的过程中，福斯曼会轻而易举地被排除出局。因此，虽然有关1956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和心脏导管技术的评论中，人们都将福斯曼放在一个首要的位置，我却对考南德和理查兹的人格别有一番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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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福斯曼开创的这一方法，无数生命获得了救治的机会，但荣誉来得太晚了些。这个勇敢的人，这个一度被世界遗忘、最后又被世人重新发现并高高举起的人，也许是一生经历了太多的曲折与起伏，晚年转向了对医学伦理学的思考，尤其对安乐死的实施批评最甚。他认为医生的职责就是治疗疾病救护生命，即使是出于仁慈的目的，去加速病人的死亡也是应该受到谴责的。1967年，当南非医生克里斯蒂安·伯纳德完成了世界上第一例人体心脏移植时，福斯曼几乎出离愤怒了。他认为这一手术太可怕了，作为一个诺贝尔医学奖得主，一个心脏病学的权威，他有必要站起来反对。福斯曼认为这种手术对人体器官的需要将推动安乐死的实施，并导致一系列不道德的事件发生，对器官的竞争将使医生变得专断、任性和鲁莽，神圣的尸体将被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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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6月2日，福斯曼因心梗死于黑森林的一家小医院。他生前甚少向自己的六个子女提及自己当年的创举，他甚至不要求孩子们必须成为出类拔萃的人，但是他希望子女们要追求人道与正义。其五子一女当中，有三个孩子的事业与医学有关，其中一个儿子贝恩德（Bernd Forssmann）发明了体外冲击波碎石技术，一个儿子沃尔夫-乔治（Wolf-Georg Forssmann）第一个分离出了心房利钠肽，女儿雷娜特（Renate Forssmann）是弗吉尼亚州立邦联大学心理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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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当邪恶的柏林墙终于在德国人民的欢呼声中倒塌之后，为了纪念福斯曼这位现代心脏病学的开创者之一，他当年进行自体试验的奥古斯特-维多利亚医院更名为沃纳·福斯曼医院。雷娜特曾访问过这家医院，父亲当年进行操作的那间手术室和X射线室仍在使用，只是物是人非，再不见当年的毛头小伙子福斯曼和那位勇敢的护士格尔达了。雷娜特想象着父亲的静脉中带着那根插管，一步一步从那间手术室走向楼下的X射线室的情景，那是一种怎样不可思议的经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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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外传奇 [:17006197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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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外传奇 10 风湿啮处，当何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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