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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70 1967年12月3日下午,一位二十五岁的白人女孩丹尼斯·安·德威尔(Denise Ann Darvall)和母亲一起出了车祸,母亲当场被撞死,而丹尼斯到医院后被宣布脑死亡,其心脏尚在跳动。此时的伯纳德必须要面对一个同时失去妻子和女儿的男人,提出他的主张——一个不近人情的要求。文献记载,伯纳德对女孩的父亲说:“我们这有个濒危的男人,如果您授权我们使用您女儿的心脏,我们将可能挽救他的生命。”这位悲痛欲绝的父亲回答得很简单:“如果你们没能救活我的女儿,那么就试试挽救这个男人吧。”我不确信真实的细节是否如此,真的有在经历过如此巨大打击之后,还能这样冷静慈悲的父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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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72 另一边,华什肯斯基先生在获知已有心脏捐赠者之后的两分钟内,再次表示愿意接受这一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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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74 还在睡梦中的部分移植小组成员分别接到了电话,纷纷忙不叠地赶来,甚至有人穿着睡衣出现在医院。还有人汽车半路抛锚,一路连滚带爬地上了山,等到了格鲁特·斯库医院时已经狼狈不堪地上气不接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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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76 华什肯斯基被推往手术室,在这个他期待许久的重要时刻终于到来之时,这位强人开始有些发抖了。过去有一位经历过重大手术的拳击手曾经对他说,“这种感觉就像是还不知道敌手是谁时,便被推上了拳台”。华什肯斯基在被麻醉前的最后一句话,是紧张地问伯纳德:“告诉我,我们的敌手是谁?”“它是死神黑桃J,”伯纳德答道,“对付它,我只有一张王牌——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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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78 丹尼斯的心脏停止跳动后,又等了三分钟,确定其心脏不会再跳动起来之后,医生们开始迅速开胸建立体外循环,为切取这枚健康的心脏做准备。与此同时,隔壁的手术间里,华什肯斯基也被打开胸部,准备建立体外循环。两边的手术必须在时间上密切配合,才能达到最佳效果。可就在为华什肯斯基建立体外循环的操作过程中,一个意外差点儿使全部的努力功亏一篑。最初,伯纳德打算在大腿根部的股血管处插管建立体外循环,以方便胸部的手术操作,但由于粥样硬化的存在,病人的血管条件实在太糟糕了。体外循环的回路不通畅,压力检测显示急速升高。这时如果发生血管破裂,大量的鲜血将喷涌而出,这个手术也就提前结束了。危急中,伯纳德果断排除险情,重新在胸腔主动脉处建立体外循环,挽救了这第一次心脏移植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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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80 一些有关外科医生的影视剧中,出现手术过程中鲜血溅了医生满身满脸的情况,就大致是这样。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景,很难理解当时的凶险,真可谓千钧一发、分秒必争,一个闪失就可能令一次手术彻底失败。除了心脏外科之外,别的外科专业确实罕有这种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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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82 伯纳德来到供体的手术间,切取了丹尼斯的心脏,放入冰盆,拿回主手术间交于助手(一说为助手切取的供体心脏)。2000年9月15日,当伯纳德再次回忆起这次手术时,他说:“我记得最清楚的是当我将华什肯斯基的心脏切掉时,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看到一个‘活人’空荡荡的心包腔,只留有部分心房的外壁。我忽然意识到,到了这个关头,真的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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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84 相比于华什肯斯基宽阔的胸膛,丹尼斯的心脏是显得小了点儿,吻合在仔细地进行。这些基本操作,伯纳德早已烂熟于胸,无数次动物实验的演习,正是为了今天这一刻的实战。吻合完成以后,最关键、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这颗被移植的心脏能否重新跳动起来呢?现在感到遗憾的是,由于当时并没有留下任何有关该手术的录像资料,对于那时情景的描述出现了两个版本。一个医生说,当时的情景就像打开了汽车的点火器,伯纳德只轻轻一拍,这个心脏就开始跳动起来了,激动不已的伯纳德气喘吁吁地说:“上帝啊,它开始跳了!”但据2000年伯纳德的那次访谈中所说,事情并非如此顺利。当丹尼斯的心脏第一次开始在华什肯斯基的身体里跳动起来之后,伯纳德命令停掉心肺机。可此时病人的血压开始直线下降,心脏越跳越慢,他们不得已又重新启动心肺机,待心跳恢复正常,血压平稳之后,再次关掉心肺机。同样的情况又出现了。伯纳德真的开始怀疑这次手术能否成功了。不过,谢天谢地,第三次尝试停掉心肺机时,这颗心脏终于没有令大家失望。伯纳德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麻醉师对血压的读数简直是进入我耳畔动人的音乐,‘血压现在五十毫米汞柱,现在五十五,现在六十,现在六十五,现在七十,八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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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86 经过了一整夜的奋战,手术在1967年12月4日早上七点结束了。伯纳德这时才拨通了院长的电话:“院长,我完成了一例心脏移植手术。”院长在睡意蒙胧中接起了电话:“嗯?在狗身上完成的么?”“不,是人。”“我……你怎么才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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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88 这么早被电话铃声弄醒,院长显然是不太高兴,这么大的事,作为院长他居然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火往上撞才怪。伯纳德撂下电话,驱车回家。不过,好戏才刚刚开始,后面的事情,越发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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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92 正像当时学术界多数人估计的一样,心脏移植的难点和关键并非手术技巧,而是术后处理。手术虽然结束了,但华什肯斯基心衰的情况能否得到缓解,他到底能在术后存活多久,甚至,他是否会在手术当天就突然死亡……这些问题,恐怕包括伯纳德本人在内,整个手术团队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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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94 根据美国医学伦理专家格雷戈里·彭斯(Gregory Pence)在其著作中的记载,华什肯斯基在术后一小时后就恢复了清醒,术后二十六小时吃了一个鸡蛋,这个开端似乎还不错。但伯纳德的手术小组哪敢有丝毫松懈,毕竟排斥反应仿佛一柄高悬的利剑,不知何时它就将落下,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将被斩碎。伯纳德在里士满的所学,悉数被用在了华什肯斯基身上,伽马放射线的照射,泼尼松和硫唑嘌呤两种药物的口服,反复地采血验尿检测各种酶学指标……这一切令华什肯斯基难以招架:“……这些针每时每刻都在我身上,我快被折磨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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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96 与此同时,新植入的心脏确实显示出了强大的作用。华什肯斯基心衰的情况明显好转,他排出了大量的尿液(尿液的形成是循环的血液经肾脏滤过的结果,尿量是一个监测心功能极关键的指标)。三天之后,华什肯斯基腿上的水肿就开始渐渐消退,术后第六天他开始有了欢笑,甚至感觉自己有可能出院与家人团聚。伯纳德当时在记者招待会上说,如果情况继续好转,病人将在三周后出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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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098 应该说到此时为止,在外科操作的技术层面上,这一次心脏移植手术是成功的。这也说明针对心衰这种心脏疾病终末期的情况,心脏移植将可能是一个有效的选择。相信所有的人都希望华什肯斯基能继续康复,顺利出院。可惜这种美好的愿景最后没能成为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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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00 术后第九天,病人出现了胸痛,胸部X射线片发现其肺部有阴影。对于华什肯斯基来说,当移植后的心脏能够在他的体内正常跳动,可以维持血液动力学平稳之后,最大的两个威胁一为排斥反应,二为感染。可当时还没有办法准确地鉴别这两种情况,更要命的是,这两种情况的治疗互为矛盾。患者出现排斥反应时,应该加大免疫抑制药物的剂量;而出现感染时则应该减低乃至停掉免疫抑制药物的应用。这好比在你必经之路的左脚和右脚前面肯定会有一处是陷阱,走对了过关,走错了掉坑。就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刻,伯纳德不幸迈错了脚。他认为这个阴影提示病人已经出现了排斥反应,为华什肯斯基加大了免疫抑制的力度。可是,他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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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02 华什肯斯基的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他绝望了,知道自己不能回家过圣诞节了。1967年12月22日,那颗来自丹尼斯小姐的心脏在华什肯斯基的胸膛内跳动了十八天之后,终于因缺氧而渐渐衰弱,最后停止了跳动。为了避免这最后的结局,伯纳德可谓倾尽全力,包括病人已没有了求生的欲望,不能再进食之后,亦不顾病人的反对为他插入了胃肠营养管;甚至当华什肯斯基确已死亡、心脏不再跳动时,伯纳德仍不愿意放弃,他带领几个助手想把病人重新放在心肺机上。此时,另外一个医生终于崩溃了,动情地争辩道:“天哪,你是不是疯了?华什肯斯基已经死了,临床死亡了!”伯纳德这才罢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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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04 第二天,伯纳德主持了尸体解剖。尸检的结果让他懊恼不已,病人的死因是肺感染不是排斥反应,他错误的判断导致错误的处置,事实上加重了感染,加速了病人的死亡。稍能令人慰藉的是,那颗心脏没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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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06 伯纳德想通过这样一个手术扬名立万的意图是显而易见的,他很希望引起媒体的关注。这次手术之后,他每天都不厌其烦地对记者进行病情简报,甚至让一个电视报道小组拍摄了华什肯斯基与他儿子的第一次对话。这一不同寻常的手术,当然极大地吸引了公众的目光,在南非,伯纳德的事迹被当作一个了不起的成就而广为传颂,甚至连政府信息办公室都加入到了对这一事件的宣传之中。华什肯斯基死后,伯纳德更是飞往美国,高调地出现在数家媒体,甚至将与记者的一次谈话灌制了唱片。当然,这历史上第一张以外科医生为主角的唱片,销售情况不咋地,尽管他在很多地方受到的礼遇恰如同披头士乐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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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08 多数美国民众想当然地认为伯纳德的手术是一个非凡的壮举,在技术方面登峰造极,但群众的眼睛并不总是雪亮的。同样是针对这一次手术,美国医学界内部就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可谓毁誉参半。一方面,一些美国医生认为,这个南非医生之所以能占得先机,还不是由于美国医学界对他的培训。甚至有人说伯纳德的手术只是“花架子”,更有人旧事重提,将批评的矛头指向奥根斯汀,认为在多数美国医生长期默默地努力准备做第一次心脏移植的关键时刻,慷慨地赠与伯纳德一台心肺机是错误的。另一方面,德克萨斯的麦克·埃利斯·德贝奇却盛赞伯纳德的这次手术突破了医学关卡,具有极大的象征意义。明尼苏达大学医院的李拉海更是对批评者反唇相讥,认为这些人自己研究不在行,批评的艺术倒是很高明,自己在事业上受挫,只好自封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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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10 这一番争吵,真是够热闹的,可真的如李拉海所言,那些批评者自己在学术方面都不行么?非也。在伯纳德的批评者当中,至少有两位在当时的医学界是极负盛名的,他们是1956年诺贝尔生理医学奖的获得者安德里·考南德和沃纳·福斯曼,如果不是他们早年的努力使心脏造影术成为现实,那么很多心脏疾病的诊断就不能实现,而心脏外科的出现更是要大大地延后了。正是考南德痛斥伯纳德枪声未响就抢跑,说仅仅为了显示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就冒险做人体心脏移植手术是不道德的。福斯曼则从伦理学的角度批评了心脏移植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场面:两组外科医生在相邻的手术室里工作,其中一组人马持刀在等待一个年轻人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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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12 回顾心脏移植的历史时,伯纳德终究是一个绕不过去的人物。他因这次手术而名动江湖之时,不过四十四岁,这个年纪就能在医学界尤其是外科领域享有如此的声誉实属不易。但并非每一个同样努力的人都能如此幸运,当伯纳德在万众瞩目中春风得意风光无限时,有一位更早的先行者却在黯然神伤,他就是密西西比医学院的詹姆斯·哈迪(James Hardy, 1918—2003)。他在四年前就试图完成心脏移植手术,但因为那次失败,他被医学界法学界伦理学界及公众一顿炮轰。反观今日伯纳德所享受的种种美誉,他不禁感慨万端,四年前的一幕幕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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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14 1964年,像多数国家和地区一样,美国还没有确立脑死亡的概念,这就意味着哈迪若想要完成人体心脏移植,除了需要一名可作为受体的病人外,还必须有另外一个人死得恰到好处。也就是,在受体开始开胸准备接受心脏移植的当口,供体恰好刚刚死亡心跳停止,医生们才能在当时立刻将其尚可供移植的心脏取出。哈迪意识到,事到临头,这种时间上的契合很可能无法实现。为了不错失这一次移植的机会,他做了一个备选方案,买了三只黑猩猩,即一旦在万不得已没有人类的心脏供体时,则启用黑猩猩的心脏供体(此前美国杜伦大学医学中心已有两名病人接受黑猩猩的肾脏移植并获初步成功)。结果却是这一备选方案变成了现实。可惜,这颗黑猩猩的心脏被移植之后,仅在病人的体内跳动了大约一个小时,没能使病人活着被推出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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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16 由于这是第一次人体心脏移植的尝试,其在术前就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哈迪手术失败的消息一经传出,尤其是当众人知道他将黑猩猩的心脏移植给人体并遭到失败之后,各方面的批评声音如暴风雨般袭来。一夜之间,哈迪与密西西比医学院成了众矢之的。在各式各样的质疑与批评的声音当中,甚至还出现了不少添枝加叶的谣言。这些恶毒但是不乏低级噱头的谣言,经过大众的发酵传播与媒体的夸张放大,迅速演变成了一个个离奇诡谲的传说。不过这些传说在处于漩涡中心的哈迪看来可一点儿也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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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21118 有一天,被这种种批评摧残得焦头烂额的哈迪,接到了一位朋友自休斯顿打来的电话,对方开门见山地问道:“我说哈迪老兄,你到底干了些什么?我们这儿的报纸上说,你把一个活人的心脏移植给了一只黑猩猩?”几天后,在纽约召开的一个国际器官移植学会上,应邀前往的哈迪开始演讲之前,有一个家伙突然窜到麦克风前说:“在你开始演讲之前,我得先弄清一件事情。听说你们是把一个黑人装在一个笼子里,把一个黑猩猩装在另一个笼子里,然后开始手术。有这回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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