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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工继续说下去：“我妈的脾气你肯定见识过，其实，她也很辛苦。我念中学的时候她就下岗了，我爸为了多挣点钱，去中东劳务输出，伊朗待过，也门也待过，爸爸妈妈十多年不在一起，妈妈一个人带我。我妈对我要求特别严格，考试考得不好，拿家里的痒痒挠死命抽手心。不过，现在我也理解了，她希望我出人头地。后来我上了大学，又念了研究生，工作上一直还过得去。认识肖睿明的时候，我俩都快30岁了，都是大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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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现在医生必须读到博士毕业才能留在大医院，然后考虑成家立业，真正三十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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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结婚时挺好的，下班回家先去我妈那里吃饭，吃完回自己小窝。生了宝宝后，一切天翻地覆。那时候我妈正好生病开刀，婆婆从江西过来帮我们带孩子。我的天！谁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明明是婚姻的照妖镜！我又要带孩子又要管老妈，还要跟婆婆相处，日子简直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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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婆婆，我也知道她人很好，真心疼孙子，但生活和饮食习惯实在没办法融合，这些还能勉强忍受。关键是理念相差太远。我跟小肖都忙，她来不及做家务，厨房、卫生间都脏死了，我要请保姆，她死活不肯，怕花钱。我只要一提，她就说亲家母不能来弄弄？我妈自打心脏开刀后，性格也变了，越来越作，我哪里能喊她到我家拖地板、擦马桶？再说，我妈对我们也尽心尽力了，把家里的积蓄全部提出来支援了我们的婚房。他们都老了，现在就靠一点退休金。那些钱可是我爸攒下的辛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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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里家外心力交瘁，两年多来一直磕磕碰碰，实在撑不住了。跟小肖发了一大通牢骚，跟他摊牌，没法再跟他妈过，要不让她回老家吧，我索性请住家保姆。结果你猜怎么着？小肖跳了起来，说我妈人生地不熟在上海带孩子这么久，我怎么跟她开口？你妈是妈，我妈不是妈呀？你妈每次看病都叫我安排好，还非让我陪诊，每次完事了我在高架桥上飞车赶回医院，你知道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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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锣鼓响！家庭大战正式拉开帷幕，俩人先从卧室里闹翻，然后双方老太太纷纷以委屈的眼泪加入战场，情绪之激烈，场面之火爆，形势之严峻，等同于火星撞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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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闹归闹，班还得继续上。就在那时，我遇到了秦总。”陆工捋了捋头发，“秦总盛情邀请我，我很心动，但这毕竟是大事，需要慎重考虑。家里乱成一锅粥，我跟小肖剑拔弩张，婚姻命悬一线。那是我永远难忘的时刻，工作和家庭，同时走到十字路口。烦躁了很多天，我胸闷气短，跑去你们医院看病，医生说，你不是心脏病，是心病，建议我去看心理咨询门诊。我没时间，也拉不下脸。误打误撞买了一本心理书，心身疲惫地跑去咖啡馆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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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阑珊，陆工从这本书中学到了两个异常珍贵的字：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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掩卷之后，陆工约刚下手术台的肖睿明来咖啡馆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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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什么？就谈两个字：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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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生活的大部分矛盾，其实是模糊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尤其是母亲对于孩子。孩子大了，但母亲依然认为孩子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婆婆舍不得他们花钱请钟点工阿姨，因为潜意识里，她认为自己可以支配儿子家庭的财产，我舍不得浪费，你们也不允许浪费。自己妈妈每次都让女婿上班时间陪着看病，因为潜意识里，女婿是我女儿的丈夫，那么也是我的孩子，我的事就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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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也模糊了界限。”陆工对她的丈夫说，“我们都错了，婚姻是我们两个人相爱，我爱的是你，不是你妈妈。当然为了你，我可以尊重、爱护她，但并不意味着我要牺牲自己去迎合她的心意。你也不必冒着高架桥上飞车的危险，每次陪我妈去看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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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边听，一边不停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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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妈这个问题上，我要检讨。我妈有她的道理，错的其实是我。我没有做好你跟我妈之间的缓冲。我妈让你每次陪着去中山医院看病，你是女婿，不好意思回绝，应该由我跟她谈。母女之间没有隔夜仇，我说的话她应该能理解。我们应该调整对待亲人的方式，把他们当作密切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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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总是对陌生人很客气，我们不会跟陌生人发生争执。因为，他们与我们之间有意无意维持着一定的界限，不会干预我们的想法和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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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家人呢，他们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们却觉得他们不如陌生人好相处，因为关上家门，界限模糊了。孩子是我的，心情不好可以随便打骂。老公也是我的，想怎么呵斥就怎么呵斥。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不是爱我吗？那我爸妈就是你爸妈。其实，相处再融洽，对方的父母也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不如维持应有的界限，尊重、礼敬，让婚姻回归到婚姻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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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陆工讲得太好了。用这个视角去分析，我们在医院看到的那些被迫的孝子，也都是应有的界限消失了。生病是很痛苦，但不能把自己的所有意志强加在下一代身上。而隐私和自由被侵犯的孩子，其内心深处并不是自愿的。短期还能坚持，时间长了，就一定会产生家庭矛盾，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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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试探性地看着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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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嘛，小肖做了他父亲的工作，我公公深明大义，男人在大方向上比女人明白。公公婆婆回江西的时候，我给他们和老家的亲戚准备了厚重的礼物。老人没有必要一定给我们带孩子，他们确实辛苦了。还答应他们以后春节尽量回上饶团聚。毕竟平时跟我爸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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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我跟自己老爸也深谈了一次，让他管住我老妈。给他们手机上下载了你们医院的APP，教他们怎么预约你的专家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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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点我也不能不更赞同了。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其实，老人真的跟孩子一样，需要我们的指引。没有人认可孩子可以不学习，但往往忽视帮助老人与时俱进。实际上，老人只有不断接触和接受新鲜事物，才能融入这个飞速前进的社会，不至于孤单、寂寞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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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病不是事，让你妈直接来找我。”我招手喊服务员添加茶水，“那现在谁带宝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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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了个白天保姆，上午半天送早教班，阿姨搞卫生做饭，下午阿姨带孩子，我爸妈过去看着。宝宝还有半年就上幼儿园了，应该更好带了。”陆工说道，“一个屋檐下只能有一位主妇！现在，家里老小的事情全部在我手上，事情是多了，但却比以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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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调皮地对我眨眨眼：“因为心不累！我现在发现，家务也跟工作一样，话语权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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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工放心，你这么能干，秦总一定给你话语权！”我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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