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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三十多年的历练，现在老王的形象跟他积累的手术经验一样富态，换上手术衣，戴上手术帽，套上护目镜（防止血液迸溅到眼睛里），脑门儿上固定着头灯（跟矿工灯差不多，集中光源看最重要的地方），摇摇摆摆地走到手术台（有谣传说他顺势将肚子往手术台上一搁——借力），周围仰慕者不断。尽管体形走圆嘟嘟的可爱路线，但老王的手指比十八岁的绣花姑娘还灵巧，这些年来，救治了数不清的心脏外科病人。提及中山医院王春生，那是赫赫有名，无人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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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看老王在，更加兴奋，今天肯定超级精彩！医生看病犹如探案。病人的症状是事发现场，各种检查是线索佐证，而外科手术结果不啻于法庭最后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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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由隋艺汇报病史，他是这个病人的首诊医生。隋艺博士毕业三年了，看上去还是个挺帅气的男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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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前，患者来我院急诊，主诉反复晕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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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患者中年男性，高血压病史逾六年，间断服用降压药，曾在我院就诊。自述最近一个月血压尚平稳。两周前，因再次劳力后晕厥，当地医院检查提示大量心包积液，并进行了心包穿刺，提示为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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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性心包积液，首先考虑结核或者肿瘤。但结核杆菌和肿瘤细胞检查均无阳性发现。心包腔是个密闭的空腔，血液从何而来，而且是大量的？当地医生一筹莫展。该做的检查都做了，心电图和心脏超声都没查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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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者抽吸心包积液后，症状缓解，一周后出院，出院后第二天，患者吃完晚饭在小区散步，一条撒欢的小狗冲过来，患者避让不及，轻轻摔了一跤，居然再一次出现胸闷、胸痛症状。重新站立没多久又跌倒在路边，人事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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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医院采用了急救措施之后，家属直接叫了救护车，一路开到我院急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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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幻灯片播放在当地医院和我院急诊做的检查结果，这个病人相继排除了冠心病、主动脉夹层分离、恶性心律失常、左室流出道梗阻性疾病等较为常见的引起晕厥的病变。他晕厥的原因其实挺明确，是大量心包积液引起的心包填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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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离奇了。一个星期前才抽过心包积液，在当地医院复查过心脏超声，出院时心包积液不明显。是什么原因造成短短两三天内积液气势汹汹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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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明确诊断，同时缓解病人的心包压塞，我院再次对其进行心包穿刺。跟他老家医院的检验结果如出一辙，心包积液是血性的，但是没有找到肿瘤脱落细胞，也不符合结核病变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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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这桩悬疑案已经充分调动了在场所有人员的胃口，大家目不转睛地盯着隋艺，等他继续抛出包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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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究竟会是啥呢？除了结核病和肿瘤，还有什么毛病能在短时间内造成如此剧烈的心包内出血？是了，请老王过来压轴，那么应该是外科疾病。可是，老王究竟给他做了什么手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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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老王。从病史到各项辅助检查，隋艺讲了十来分钟，老王明显坐不住了。外科医生有几个能承受得住内科医生的唠叨？内科查房以小时计，外科查房以分钟计。外科早上查房，病人最好坚持住别上卫生间，否则撒完尿回来，查房已经结束啦！只见老王在座位上不停调整姿势，脑袋上的一次性手术帽也歪了。他右手食指轻轻在椅子扶手上点击着，明摆着不耐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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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百姓看来，医生都穿着白大褂，千人一面。但用我们自己的眼光看，不同科室的风格太不一样了！总体而言，外科医生最有优越感，内科医生则嫌弃外科太粗糙。内科和外科的共同点是都觉得自己是密切接触病人的临床医生，比起辅助科室譬如放射科、超声科、病理科，说话声音更响亮。其实呢，辅助科室都斜着眼睛瞅他们，“没我们的明确诊断，你们的望、闻、问、切都是空中楼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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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比桌子上放着一个水果，内科医生来了，啊！这是什么水果？首先，从形态上来看，为略不规整的球形，那么，是苹果的可能性较大，但是，橘子和梨亦不能除外；其次，辨别色泽，为黄色偏红，那么，苹果的可能性较大，但是，橘子和梨亦不能除外；再次，闻其气味……内科医生正埋头写分析报告呢，外科医生穿着手术服、敞着白大褂、啪嗒啪嗒踩着手术室拖鞋来了。咦，桌子上有个水果，究竟是啥？路见疑难一声吼，用锋利的手术刀先斩一块下来看看！手起刀落，旁边病理科医生麻利地接上往嘴里一塞：“不错！又甜又脆！是红富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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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此，我深有体会。医学跟其他学科很不同的一点就是大部分知识来自实践。书念得再好，不能保证医术一定高超。尽管所有科室工作的基本原则都是认真缜密，但表现形式百花齐放，异彩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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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我终于正式当上了医生。过了一年，我的恩师沈学东教授喊我谈话：“临床实践要抓紧，论文撰写也不能放松。你这个月总结一下我们新开展的经心导管房间隔缺损封堵术病例，尽快写出初稿，拿给我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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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行下效，我当天就开工，连续两周马不停蹄，利用业余时间查询这些病例的超声资料，导出检查图像重新测量数据；忙完这部分已经是当天晚上九点，我依然干劲十足，抱着科研记录本，迈着小碎步哼着小曲儿跑到心外科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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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经心导管房间隔缺损介入封堵手术司空见惯、遍地开花，但那时不开刀就能补上心脏里的“洞”可是不得了的新方法。开展前沿新技术得摸着石头过河，大家心里不是很有底，为了最大可能地避免并发症，手术是由心内科介入医生和心外科医生共同上台操作，毕竟外科医生对心脏解剖结构更驾轻就熟。还有一点考虑就是，万一封堵器掉了，外科医生可以扶着病人马上去手术室开刀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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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经心导管房间隔缺损封堵术虽然是心内科介入手术，但老王也是最早的吃螃蟹者之一。当然，他当时还不是“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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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跑到心外科护士站，一边翻开病史，一边低头猛抄。值班护士跟我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干啥呢？写论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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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使劲答道，“我们沈老师让写论文呢，我来抄一点王医生的手术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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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阅文献，整理数据，统计分析，撰写文章。我没日没夜忙活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写好初稿，打印出来，下班的时候呈交给沈老师。那个晚上，我跑去医院小餐厅美美地吃了一顿，因为自我感觉写得真心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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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打好开水给沈老师办公室送去。那是我们科不成文的规定，最年轻的医生每天早上给主任打开水。我放下热水瓶，沈老师朝我招手：“蕾蕾，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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