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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81 对大多数的临床研究人员来说,“AIDS是逆转录病毒造成的”这条消息,只代表一件事情:这种疾病不会有快速又简单的治疗方法。逆转录病毒之所以恶名昭彰,就是因为它们的生命周期异常复杂,而跟它们相关的研究又少之又少。另外,逆转录病毒专家也没有什么临床药物开发的经验。这不是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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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83 不出所料,加洛发现,寻找有意研发AIDS疗法的合作厂商相当不易。制药公司大多对于传染机制不明(因而处理起来相当危险)、市场又相对狭小的疾病避而远之。到了1984年末,加洛正在寻找医药合作伙伴之时,美国境内的AIDS案例还不到8000人,还没有人意识到这个数字在多快的时间内就会爆炸。没什么公司想要冒着风险,处理这种危险的新疾病。它们担心,这会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钱,而根本不知道会有多少获利。这些担忧有一部分跟科学有关,因为跟这种传染病有关的信息实在太少。但是,病毒除了造成医学认知上的混乱外,对同性恋的恐惧也是让研究者不太愿意投入的原因。AIDS被视为“同性恋瘟疫”,这样的观感使得一些制药公司和研究科学家不那么热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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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85 除了对同性恋的恐惧之外,该疾病本身也让人害怕。有些医院拒绝收留HIV阳性的人,不愿意接收这些病情让他们害怕的患者。救火人员禁止给人“救命之吻”,害怕口对口人工呼吸会传染致命病毒。纽约市的警察开始携带口罩和手套,用来处理“疑似AIDS患者”。这个争议甚至还蔓延到学生家长:有些家长会担心自己的孩子,因为他们的学校有染上AIDS的儿童。最著名的案例是13岁的血友病患者瑞恩·怀特,感染AIDS的他,在1985年被禁止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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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87 即使有这些困难,国家癌症研究所还是决定将资源放在这项研究上。他们开始大量制造这种新发现的病毒,寻找一种可以用来筛检捐献血液的血液检测法。虽然研究所鼓励所里的科学家研究HIV,但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许多人觉得,该疾病背后的政治议题太过复杂了。跟其他疾病不同的是,只要进行HIV的研究,研究员就会成为权益团体放大检视的对象;对于那些跟自身看法相左的公司和研究中心,这些团体不怕发起抗议行动。同时,研究也会划分出政治界线。行动派人士认为,里根应对AIDS危机的方式很糟糕(里根一直到1985年才提到AIDS),因此让处理该疾病大流行的应对方式更添上政治色彩。当然,许多人只是单纯不想在原本已经繁忙的工作里,再加上另一个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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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89 布罗德尔不是这样的科学家。打从他于1981年在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看到第一位HIV感染者起,他就觉得自己着了迷。他身为肿瘤学家,难免把这种病毒复制的方式,跟肿瘤细胞的复制方式做比较。在这两种疾病里,细胞会被侵占,并接收到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的信号和指令。在病情逐渐恶化时,肿瘤会远程转移,从身体的一个部位扩散到另一个部位。HIV也会用类似的方式增长,从单一基因变体发展成一团庞杂的基因变体,能入侵几乎所有想象得到的组织。布罗德尔日后会将HIV疗法的发展跟癌症疗法的发展相比较:“从癌症领域过来的原则,对于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的发展有重大影响,就从AZT开始。”布罗德尔站在他的办公室中,思索着到底要不要把另一个计划加进已经排满的工作之中,他摸了摸浓密的黑色胡子,调整了一下眼镜。他和加洛需要一种检测病毒的方式,需要一种可以诊断出谁罹患这种疾病的系统。所有研究员都知道,如果献血的人不知道自己感染了这种病毒,那么全国的血库都会有危险。救命时非用不可的血液,可以用的存量可能瞬间就少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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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91 布罗德尔的思绪马上就跳到下一步。一定要有方法辨认出病毒,但是如何寻找治疗方式呢?他们能如何运用科学,筛选出适合的药物?这项工程只有一个地方有办法进行:国家癌症研究所。他回忆道:“很明显的是,我们需要一个习惯发掘新药,又愿意操作活生生的艾滋病病毒的专门实验室。美国国家卫生研究院底下的机构中,唯一一个向来将焦点放在新药的机构,就是癌症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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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93 在巴里的催促下,宝来威康公司的一个小团队在1982年就开始拿各种抗病毒药物来试验。到了1984年发现AIDS是由逆转录病毒造成的之后,原本只是摸黑、随机的试验大大地改变了。突然间,科学家就能操纵逆转录病毒已知的生物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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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95 宝来威康团队认为,针对逆转录病毒最显而易见的方式,就是对所有逆转录病毒都必须进行的独特细胞程序下手,亦即逆转录这一步骤。逆转录病毒一开始只是一条条单链RNA,非要侵占体内细胞的机制不可。由于它们本身没有细胞,它们必须利用我们的,因此会很有技巧地将自己安插进我们的DNA里。宝来威康团队认为,这个过程最容易干扰。团队里大多数人专注在利用已知、企业架上既有的抗病毒药物,可是有位女性有个疯狂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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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97 珍妮特·赖德奥特是一位在北卡罗来纳州宝来威康团队里工作的有机化学家,对抗菌药物有浓厚兴趣;当时她刚刚从密歇根癌症基金会的仓库里拿出一种老药。当时是20世纪80年代初期,她很好奇这些60年代开发的药物,有没有可能再用来对抗细菌。其中一种药物对细菌特别管用,就是AZT。赖德奥特花了几年时间了解AZT,对这种药物的独特特性感到着迷。当团队的焦点从细菌变成HIV时,她没有忘记这种会攻击细胞的奇特药物。她看着宝来威康团队的抗病毒药物一个接着一个失败,对AZT的好奇也与日俱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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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899 一如霍维茨不想随机用各种化合物来对抗癌症那样,赖德奥特认为寻找AIDS药物也需要有一套理性的方法。由于熟知AZT背后的机制,她能看到更广的层面。这种药物的作用原理相当有道理:病毒会创造DNA,用来将自己插入宿主细胞,只要将这个不断增长的DNA链中断,就能控制住病毒。当然,赖德奥特也知道许多药物明明可能有效,却还是会失败。要知道AZT有没有效,唯一一个方式就是拿真正的HIV来测试,而不是其他类似的逆转录病毒。制药公司发现他们需要合作对象,但他们根本没有安全的方式,来抑制这种致命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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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01 命运往往无法预料:正当宝来威康开始寻找合作对象时,国家癌症研究所的塞缪尔·布罗德尔和杜克大学的达尼·博洛涅西找上门来。布罗德尔开发出一套相当令人振奋的方式,来筛选HIV药物。他在其他公司遭受到挫败后,苦于寻找一个有大量潜在药物的公司,可以用来筛选。另外,他也想找到一个愿意投入相当可观的经费(当时,让新药上市的平均费用是4亿美元)让有潜力的药物进行临床试验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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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03 当国家癌症研究所的HIV团队与宝来威康团队碰面时,看起来有如天作之合。多年后,当专利变得更值钱时,两方也将陷入一场恶劣的角力战。不过,至少在此时万事俱备,第一种AIDS药物AZT于焉诞生。霍维茨的失败,过了20年后却以戏剧性又出乎意料的方式转向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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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05 AZT瞄准的,是数以千计、濒死的AIDS患者。“试验就是治疗,”AIDS维权人士这样要求;他们苦于寻找治疗方法,任何疗法都好。临床试验应注重安全的顾虑,此时退居次要地位。AZT的设计者认为,如果这些患者免不了一死,至少能让他们死去的时候抱有一丝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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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10 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1700647440]
1700647911 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6 站出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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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13 AZT不只是一种药物,它更是幻灭文化的标志。现在,1980年以后出生的人大多赞成同性婚姻,1/3的成年同性恋者公开在军队服役,职业运动员出柜,这些都不算什么新闻。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们很难想象,在20世纪80年代(甚至到了90年代),性向带来的偏见有多大,这样的偏见又多么有影响力。90年代中期,亦即布朗和哈恩诊断出感染HIV时,纽约市正上演一出摇滚音乐剧。《吉屋出租》是经典歌剧《波希米亚人》的现代改编版,探讨在AIDS阴影下,80年代纽约市年轻艺术家的生活。AZT在音乐剧中扮演了自己的角色:这种药物迫使服用者随身携带闹铃,好让他们准时服药。也许更重要的一点是,AZT在剧中的效果只是让大家聚在一起,而不是治疗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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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15 AZT仍旧是一种强大的文化力量,象征着黑暗的历史。当这种药物进入公众领域时,许多科学家相信大家会热烈欢迎它的到来:总算有药可以治疗HIV了。但这种事并未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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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17 发明、检测和支持AZT的都是美国政府,因此该药物的完整专利却由一家私人公司所持有,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件怪事。药物相关的权利操纵在一家公司手上,从这点就可以看出美国联邦政府有多么无奈:政府在开发AIDS药物时几乎没有合作伙伴,也没有立足点来争取专利权。面对这种传染病的流行不断扩大,而没什么公司愿意投注资源来开发能应对的药物,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自认有责任以史无前例的速度核准药物,即使早期临床试验中有迹象显示这种药有剧毒,也一样加速核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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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19 AZT的首次临床试验,既成功又处处充满问题。在1986年的2月至6月,282位HIV携带者被指示服用AZT或安慰剂。服用AZT的人死亡率显著下降,而且幅度之大,让管理机构无法找到正当理由扣住AZT。因此,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迅速换掉安慰剂,改用真正的药物。不是所有的人都因此受惠;有些服用药物的人没有因此变好。这是因为这种药物只会阻挡病毒生命周期里的一个步骤。对某些病毒而言,这代表了抗药性会迅速产生。病毒突变的速度很快,因而发展出一种酶,能够辨别真正的生命积木与AZT这种假核苷酸。病毒的遗传物质与后续的突变率会因人而异,因此有些人会比其他人更快出现抗药性。如今,我们有办法以多种药物应付这个问题,每一种药物分别针对病毒与其生命周期的不同部分;但在20世纪80年代晚期,就只有这么一种药物可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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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21 研究人员在为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核准程序评估AZT效用的同时,也在检测药物的毒性。由于这种药物的开发是用来对抗癌症的,而且从未在人体上使用过,因此很难找到刚刚好的剂量,让药效最大化,毒性又不至于太强。由于AIDS会危及人的生命,大部分研究人员认为,患者若能免除一死,受到一些毒性的侵害也是值得的。因此,20世纪80年代晚期,AZT合作团队里检测毒性的研究人员,只报告了他们的研究结果,并给予一些大致的方针——他们无法建议标准剂量。开药的医生要看患者对药物的忍受程度,依照每个人的情况上下调整剂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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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23 打从第一次AZT人体试验起,就很明显看得出这种药物有很严重的副作用。服用AZT的患者会出现血红蛋白(即血液中载送氧气的分子)不断上升的情况,同时血小板(帮助血液凝固的物质)数量会大幅下降。服用AZT的患者中,有31%需要红细胞输血治疗,服用安慰剂的则只有11%的人需要。更让人担忧的事情是,有证据显示这种药物会抑制骨髓功能。骨髓中有珍贵的干细胞,最后会发展成血液中的红细胞受到抑制,使得新生成的红细胞突然间短缺。骨髓功能抑制是化疗常见的副作用,会使人头痛、晕眩和疲倦。AZT成了HIV的一种化疗方式。虽然如此,在AZT进入量产阶段时,药物毒性的忧虑大多被视而不见。研究的结果于1987年发表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上,此时已经是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核准AZT后4个月了。如布罗德尔所说:“要在AZT的安全性和效用上达成共识,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有人不断死去、需要治疗,在药物上市以前,实在没有时间进行扩大的安全性和剂量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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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25 如果AZT的副作用还不够糟,还有比这更糟的事情:价格。这种药所费不赀,每年需要1万美元。如今看到这个价钱可能不会觉得多么贵,可AZT是史上最贵的处方药物。比起药物的副作用,这令HIV携带者族群更加愤怒。大家很难相信,一种在20世纪60年代由任职于大学里的科学家开发,又经由政府机构筛选过后的药物,竟然会这么昂贵。分析师会说,高昂的药价是必需的,由于开发药物是一件昂贵又危险的事业,这样才能让制药公司愿意承担风险,以及促进创新。总是会有些看似潜力无穷的药物需要投入大量资金,最后却以失败收场。有些药物甚至会杀人。不过,跟其他公司开发的药物比起来,宝来威康公司在这种药物的开发上却没有投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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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27 AZT的价格撼动了同性恋和HIV携带者群体,而且震撼的幅度前所未有。AZT引起的抗争背后,除了不公平的售价,以及迫切需要的人拿不到药物以外,还有别的因素——这些抗议也代表着一个被忽视的群体的愤慨。HIV没什么报纸想报道,没什么政客想谈,更有许多医生拒绝治疗。数千人在纽约市、首都华盛顿,以及位于加州柏林格姆的宝来威康公司美国总部前游行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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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47929 到了1989年9月,抗议行动的势头更加强劲。7位抗议人士偷偷溜进纽约证券交易所,将自己拴在贵宾室阳台上,展开了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卖掉宝来威康”。抗议人士的行动无止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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