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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身份确定了,哈恩的故事于1999年5月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上发表。论文的第一行写着“一位将以‘柏林病人’闻名的病人,在感染急性HIV之后很快地接受治疗”。随着这些字句,柏林病人的故事传播开来,蔓延到全世界的研究实验室,并点燃了许多和病毒共存的人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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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20 无法振奋人心的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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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布朗起死回生。当他的医生、朋友,还有家人,每个人都觉得他会死的时候,他却开始康复了。他原本是棵整日卧床的“植物”,现在他想出去走走。医生修复了他撕裂的脑黏膜后,他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活动力。几周内,他就从濒死状态回到康复中心。在那里,他还是一个人,没有朋友。他凭着模糊的视力和虚弱的双腿,在医院周围游荡。在附近,他发现一家他喜爱的意大利餐厅,常常独自在那里用餐。他的正常生活慢慢拼凑了起来。卢卡斯因为他的康复而大大松了口气,他常常带着他的新男友来看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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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就这样继续下去。布朗什么都不记得,脑袋一片空白。他没有工作,未来似乎也不会有。他庆幸自己住在德国,因为德国26.7%的国内生产总值是直接导向公共福利系统的。与美国(15.9%的国内生产总值导向社会福利计划)相比,这是世界上最合理的公共福利系统之一。布朗靠着德国政府提供的微薄月津贴和免费医疗照护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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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特尔准备向其他科学家展示布朗的数据。过去一年,从布朗第一次移植手术开始,许特尔已经组建了一个共同研究团队,每个人都想要分析布朗的细胞。他们表现得很团结,医院的各个部门都为了这位独一无二的病人献出他们的时间和资源。他们对藏在布朗细胞内的病毒进行了测序,并测量布朗体内产生的HIV特异性抗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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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紧凑的一年里,许特尔一步步实现了他对布朗的期盼。每次回诊带来的都是同样的消息:检测不到病毒,而且CD4 T细胞数量稳定上升。这真是太好了。但是,一路上仍有些崎岖。第一次移植手术5个月后,布朗接受直肠活检时,许特尔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在活检所收集到的一撮撮细胞里,发现了表现CCR5的巨噬细胞,这与他们在血液里发现的恰好相反,布朗的血液里100%的细胞都是CCR5阴性,并且对HIV有抵抗力。这是一个凶兆,代表治疗方法无效,他们没能用抗HIV捐赠者的Delta32突变细胞来置换所有布朗表现CCR5的细胞。更糟的是,这些细胞都在肠道里,肠道是孕育HIV的温床。许特尔再一次感到气馁。说来也怪,在同一撮活检细胞里的CD4 T细胞为CCR5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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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是更糟的消息。布朗肠道的深度测序分析显示有利用CXCR4复制的病毒存在。灾难来了。感染性疾病专家曾告诉许特尔这种情况可能发生,HIV会绕过阻挡CCR5的门锁,然后用另一个受体,也就是CXCR4取代CCR5。许特尔耐心地等待,他一心认为利用CXCR4的病毒会取而代之,甚至变得比原本的病毒还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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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许特尔等了很久,但病毒没有回来,新的利用CXCR4的病毒也没有取而代之。这完全不合理。难道布朗的身体能自己控制病毒了吗?布朗身体其他地方的细胞一直维持着阴性,也检测不到病毒,而且在第一次干细胞移植手术之前数量几乎是零的CD4 T细胞,也开始增长,渐渐攀升到了如从未感染过HIV的人那样正常、健康的程度。毫无疑问,布朗现在可以控制曾经潜伏数十年之久、日渐加剧的病毒感染。许特尔冒险的、非传统的实验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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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特尔在一场小型的血液学家会议上报告了他的数据。他的数据没得到任何响应。许特尔不意外,他知道会这样。他知道像他这样的血液学者不会对布朗的案例感兴趣。他必须将数据带给感染科医生和HIV研究人员。他知道这些人不会如此轻视他的数据。他兴奋地提出申请,想要在逆转录病毒和机会性感染大会(CROI,HIV研究人员所有盛大会议中的一场)上发表演讲。他知道这位特别的病人会吸引那些对新疗法感兴趣的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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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许特尔决定将他的发现详细地写下来。他整合数据,并完成了原稿。就像耶森的论文一样,一场作者身份的争夺战接踵而来。移植科主任埃克哈德·蒂尔虽然很晚才加入研究,却得到了资深作者的位置。他取代了原本被认为应该是资深作者的沃尔夫·霍夫曼。论文以写着“霍夫曼医生和蒂尔医生对此文有同等贡献”作为补偿。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这是柏林夏里特医学院附属医院在《新英格兰医学期刊》上首次发表论文,能在这么有名的期刊发表论文让每个人都变得有点疯狂。整间医院的医生都突然冒了出来,要求在论文上署名。有位不喜欢许特尔的医生还质疑许特尔的第一作者资格。当这位同事的质疑没有得逞时,他甚至威胁要将许特尔的名字从原稿上移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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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切疯狂之中,许特尔投出了他的论文。这是一段激动人心的时刻,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写研究论文。这不仅是他深感骄傲的作品,而且还投稿到了该领域的顶尖期刊。当他收到评审的评论时,他更兴奋了。学术文章一定是通过了第一阶段的核准,才会进入同行评议。文章会交给该领域的其他专家,他们会匿名指出论文的优点和缺点,然后推荐或拒绝期刊刊登这篇文章。虽然评审团展现出明显的兴趣,但最终还是要由期刊的编辑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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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特尔不知道的是,他进入整个审核程序时,其实是缺手缺脚的。耶森那篇关于第一位柏林病人的论文可以这么快被审核通过,其中一个原因是他的合著者。评审团喜欢看见他们认得的名字,这让他们信任正在审定的数据。许特尔在HIV领域没有任何成果,也没有该领域的合著者,他只是个外来者。而且,他的数据很具煽动性,因为之前从没有过像这样的案例。谈到数据的说服力,评审的评论很正面,但没给编辑留下深刻印象。许特尔没有HIV研究领域的背景,编辑认为他不能发表一篇无名小卒写的文章,对期刊来说太冒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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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特尔决定以短篇论文的形式重新投稿。这样的方式能降低期刊的信誉风险。因为短篇论文的责任完全在发表人身上,而不是出版者。对科学期刊来说,短篇论文不是草草记下的通联记录,它们本身就是经过高度琢磨、同行评议后的文章。它们有很高的威望。让许特尔很沮丧的是,编辑也拒绝了他的短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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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许特尔被拒绝之际,逆转录病毒和机会性感染大会的主办人告诉他,他没机会发表演讲。取而代之的是他可以用海报的形式呈现他的数据。这又是一次打击,因为虽然研讨会的海报发表场次有其价值,但不像发表演讲那样具有影响力。这显现了HIV研究领域多么不重视布朗的案例。许特尔感到难以理解。他已经证明,通过移植抗HIV捐赠者的干细胞,能让布朗体内的细胞变成精实出色的CCR5阴性机器,足以拒HIV于门外。他将布朗这么一个服药10年的HIV感染者变成已经一年多不用服抗病毒药物的人。为什么HIV研究领域对此不感到兴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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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特尔在2008年带着那张标题为《借由同种异体CCR5-△32/△32干细胞移植治疗HIV-1感染:一种希望疗法》的海报,前往波士顿参加研讨会。他用词很小心,完全没提到“治愈”。他只是暗示这样的试验结果可能是HIV阳性患者另一种治疗疾病的选择。在波士顿那个飘着雪的午后,许特尔在偌大的会议厅里,独自站在他的海报旁边。在他的海报正旁边的,就是来自纽约的沃克和他的合著者的海报。这张讲述如何转换突击T细胞使其具有HIV特异性的海报,得到了首奖。观众围着海报,一直提出热切、兴奋的问题。而一旁,许特尔的海报则乏人问津,看起来没人对他的病人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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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在研讨会的经历不能更糟的时候,许特尔参加了一场演讲,对他的研究产生了令人感到忧心的影响。演讲中,一种新药的试验结果发表了,这种药物叫作马拉维若。马拉维若的设计原理在于模仿Delta32突变,它会落在T细胞的顶端,保护性地阻绝HIV利用CCR5进入细胞。虽然这种疗法和许特尔的干细胞移植是不同的方法,但它们利用的是同样的原理。因为该研究只针对特定病人群体,它的结果有些令人失望。许特尔惊讶地发现,服用马拉维若的HIV患者里,64%的人的HIV从利用CCR5的一般病毒转变成利用CXCR4、且更加凶狠的病毒。这个情况很危险,利用CXCR4的病毒只会让病人加速发展成AIDS。许特尔对该研究的言外之意牵涉布朗的案例而感到忧心。即使他成功地让布朗对他体内的HIV具有抵抗力,但病毒看似会另找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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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特尔带着一颗沉重的心回到德国。布朗可能会死在柏林,HIV研究领域也不把他的研究当一回事。他不能发表研究结果。他又要回到糟糕的医院。他握在手中的,是证明他有效治愈一位感染HIV的人的数据,但他当时并不知道。他只觉得未来毫无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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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病人:艾滋病医疗史的转折 PART Ⅳ 治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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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独创的发现,事后看起来就越是平淡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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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瑟·库斯勒《创造的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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