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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当时只是一个无名小卒，在政府实验室里研究射线带来的疾病。他注意到当他的小白鼠生病后，它们就会拒绝进食。即使它们病好了，它们也不会再碰生病前吃的那些东西。除此之外，它们并没有其他方面的任何改变。这真是一个让人迷惑不解的现象，但是符合经典条件反射理论。进食是条件刺激，生病是无条件反射，拒绝进食是条件反射。但是如果生病是非条件刺激的话，为什么它们只对食物产生厌恶感呢？为什么没有对饲养员、对灯光的熄灭、对门的开关或是对任何一个在它们生病期间发生的事件产生厌恶感呢？加西亚对此困惑不已，就像我对蛋黄酱事件的不解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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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的小白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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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加西亚做了一个经典的实验。我认为这是我见过的学习心理学实验中最重要的一个实验。这个实验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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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小白鼠一舔到水壶的壶嘴时，它们就会尝到糖精水的味道，同时还有一束灯光和一声巨响。这样就形成了一个复合的条件刺激——灯光、响声和糖精水。然后用一束X射线去照射小白鼠，这样几小时后它们的胃就会发生病变。当小白鼠康复之后，加西亚逐一测试了复合条件刺激里的每一种刺激，看小白鼠习得了对哪个刺激的害怕。结果发现小白鼠只憎恨糖精水，并不讨厌灯光和响声。当它们生病时，它们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咎于糖精水，而对其他所有的因素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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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在接受条件刺激时没有注意到灯光和响声的存在呢？这样加西亚又进行了一次实验。这次实验中所有条件刺激不变，只是把照X光换成了电击脚。这次小白鼠们习得了什么呢？它们习得了对灯光和响声的恐惧，对糖精水的热爱却一如既往。可见，当它们感觉到痛时，他们会迁怒于灯光和响声，而不是糖精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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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其实小白鼠对灯光、响声和糖精水都注意到了。只是当它们呕吐反胃时，它们习得了对糖精水的惧怕；当它们感到疼痛时，它们习得了对灯光和响声的恐惧。这一切听起来是那样不可思议！加西亚的实验结果和蛋黄酱现象看起来都很符合经典条件反射的过程，但是却不符合条件反射的基本理论。我认为有五个方面不符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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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是经典条件反射是没有选择性的：任何同无条件反射一起出现的刺激都是条件刺激。巴甫洛夫出现时狗就知道自己有吃的了，所以狗看见他就变得很兴奋（照此推测，他的声音、他刮胡子后涂的乳液味道、他的白大褂都可以引起狗的兴奋）。但是在加西亚的实验中，情况却不是这样。小白鼠患胃病时，它们只会厌恶糖精水；而当它们疼痛时，它们只会害怕灯光和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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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与经典条件反射不符合的地方是，条件刺激和非条件刺激建立联结的时间太长了。如果你听到一声巨响，一秒钟后又感到了电击，你会害怕声响。但如果电击间隔了一分钟才来，你就不会害怕声响了。所以哪怕是一分钟，它对于条件刺激和非条件刺激联结的建立来说也太长了。糖精水和反射性疾病之间的间隔太长了，就像蛋黄酱和我上吐下泻的时间间隔一样。不是几分几秒，而是好几个小时，这大大超出了成功建立条件反射的时间间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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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问题是，加西亚的小白鼠们经历了一次放射性疾病后就不敢再碰糖精水了，而我也是一次呕吐之后就不想再吃蛋黄酱了。正常情况下，经典条件反射不会只强化一次就建立起来。巴甫洛夫也是反复喂狗才让狗能够看见他就分泌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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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问题是经典条件反射是合情合理的：它的反射随着期待的改变而改变。巴甫洛夫的狗习得了在他出现时，产生对食物的期待，然后分泌唾液。一旦他不再给它们喂食，它们看见他也不再分泌唾液了。但是后来我对蛋黄酱的厌恶却并没有消退。在我生病的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我实验室的同事，告诉他，我不能去实验室了。他问我是否患上了在系里大肆流行的急性肠胃炎。这时我才知道是急性肠胃炎而不是蛋黄酱让我半夜起来上吐下泻。现在我知道我吃再多的蛋黄酱也不会呕吐了。但是知道归知道，我依然觉得蛋黄酱的味道恶心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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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问题是经典条件反射会引起人有意识的期待，所以它很容易消退。巴甫洛夫想要实验狗们的条件反射消退时，只需要在每次出现时不喂食就可以了。这样反复几次，狗看见他就不会再分泌唾液了。但是我对蛋黄酱的厌恶感却持续了十年，而且我清楚地记得在多次宴会中那些持怀疑态度的心理学家们拿蛋黄酱给我尝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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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让我们草木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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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用进化的眼光来看待这些问题，那它们就与经典条件反射相符合了。千百年来，我们的祖先除遭受其他灾难之外还不停地遭到肠胃炎的袭击。有时他们会吃到有毒的蔬菜和肉类，有时他们的食物会腐坏，有时他们饮水的河流携带了病菌。这些事件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置他们于死地。所以一旦他们生病了或侥幸存活下来，他们就知道要永远远离这些有害物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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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问题来了，到底哪些是我们要回避的有毒食物呢？在自然界中，有毒的东西一般都有特殊的味道，而含有这些物质的食物也会带有这种味道。所以我们的祖先一旦患病就马上习得了对这种味道的厌恶，并且深深地印在脑海里，随基因一代一代地传下去。而那些没有习得厌恶的人则在进化的过程中被淘汰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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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化让我们草木皆兵，所以就像我，很快就习得了蛋黄酱会带来疾病这个看法，而且延续了很久。这种习得的深度比理性更深，但是出错率比理性低。它非常强烈，并且毫无逻辑可言。我也是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重拾了对蛋黄酱的喜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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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并不是天生就知道这些事情的。我们呱呱坠地时，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加西亚的小白鼠对糖精水情有独钟，我也对蛋黄酱一见钟情。但是只要有一次恶心的经历与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我们很快就会习得厌恶，并且深深刻印在脑海中。进化塑造了我们的感觉器官，也塑造了我们的反应系统。加西亚的实验也是在告诉我们这个道理。但他的突破之处在于发现了习得的快慢和习得的程度完全是由自然选择决定的。事物本身的可习得性是由进化塑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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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西亚的言论遭来了一连串排山倒海般的攻击。学习论者们在报纸上大肆抨击加西亚，其激烈程度在学习理论发展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并且一直持续到现在。现在大多数心理学家接受了加西亚的观点，认为基因对学习有限制作用。但是对那些冥顽不灵的强硬派来说，加西亚的言论依然属于异端邪说。他们的理由有两个：第一，涉及一个团体的特殊利益；第二，有关基因本身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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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什么都能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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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主义在1965年开始走下坡路，我们发现自己已经很难自圆其说了。我们的实验几乎都是让鸽子啄键来取得食物，让老鼠按钮来取得食物，或让老鼠害怕声音等。但是我们却把我们的研究发现冠以“学习原理”的头衔，而不是“饥饿鸽子的学习原理”或是“饥饿老鼠的学习原理”。我们认为我们的学习理论就像牛顿的万有引力一样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但是加西亚没有这种想法。他用自己微薄的声音告诉我们刺激的种类（味觉）与反应（肠胃炎）的关系在进化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他认为刺激和反应可以间隔很久，而且一学就会。他的发现就等于是向行为主义的学习法则公开宣战。这无疑在说，斯金纳、赫尔、巴甫洛夫以及其他行为主义者终年孜孜不倦地在小白鼠、鸽子和狗身上做的实验都不过是在满足实验者的好奇心而已，根本说明不了人类自己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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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其实昭然若揭：美国的心理学根本就是一股强大的环境论势力，而加西亚的发现动摇了它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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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论不仅仅是行为主义的宗旨，它更是“人类可塑性”这个信念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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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进的环境论使行为主义称霸了美国心理学界，但是加西亚的实验犹如晴天霹雳，动摇了行为主义的根本前提——我们是环境的产物，不是基因的产物。长远来看，加西亚的实验还没能开天辟地。他的实验并没有表明我们是基因的产物或者我们父母的教养方式不重要。他的实验只不过是表明了一种基因倾向——我们的基因限制了我们学习的范围。但是这个实验把环境论这扇妄图永远关闭的大门开启了一个缝隙，让这扇大门从此被打开，并提供给我们一个崭新的视角去看待我们习得的东西——攻击性、语言、铭记以及恐惧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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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没有危险，但我们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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