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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21 这并不标志着与宗教教义的决裂,因为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神学并没有禁止解剖。9世纪和12世纪的一些阿拉伯语文献都提到过解剖,但总的来说,学者们发现并翻译了盖伦和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后,对其中包含的知识似乎就感到满足了,因而并没有尝试将古人的观点和自己的观察结果进行比较。[40] 在蒙迪诺之后,情况开始发生改变。在1500多年前的亚历山大港,解剖曾被短暂地允许过。但这一次情况有所不同:人们对解剖的态度发生了永久性的转变,至少在西欧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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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23 蒙迪诺研究的关键不是他探索了一具尸体的内部结构,而是他这样做揭示了个人研究的重要性。他的研究表明,有关人体的推断是可以被检验的,知识是可以独立获取的,而不是只能从古人那里照搬过来的。这一切将被证明是具有革命性的。然而,尽管蒙迪诺的方法很激进,他的结论却毫不新颖:他只是重申了盖伦关于解剖结构的观点,并补充了一个对解剖结构功能的亚里士多德式的解读。根据这一解读,心脏是运动(包括声音)的起源。[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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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25 蒙迪诺的书表明,解剖是一种有潜力的工具,能帮助我们理解人体。但他的工作没有产生任何重大影响。在印刷术出现之前的世界里,思想传播得很缓慢。那时的人们把古文献中的文字看作决定性的证据。阿奎那和其他教会领袖已经将从圣经开始的所有文献融入了他们的神学理论。信仰,而不是事实,仍然是知识的本质,并且构成了欧洲学术世界的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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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30 从15世纪开始,欧洲文化和技术变革的步伐突然加快了,自此开始的一段连续的时期在传统上被称为文艺复兴和科学革命。历史学家们至今仍在争论是什么造就了这些变革,甚至这所谓的变革是否真的发生过。印刷术在欧洲的出现(中国在几百年前已经发明了活字印刷术)改变了知识的传播方式。《圣经》被翻译成了各种地方语言,加之新教的崛起,一种观念开始流传开来:有关世界的知识可以由普通人直接获得,而不一定要仰仗权威。荷兰和英国的革命推翻了旧贵族的统治,为新的阶级提供了政治、社会和经济上的发展空间,使人们对世界有了更激进的看法。与此同时,美洲大陆的发现以及梅毒等新型疾病的出现,削弱了人们对古代文献的信仰,因为这些文献对理解人类世界的新进展并没有多大用处。最后,望远镜和显微镜的发明揭开了此前人们无法想象的世界,而活塞泵和发条装置等技术的发展为人们提供了具有启发性的新隐喻,这些新隐喻似乎可以解释从宇宙到人体的一切事物是如何运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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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32 1543年,两部重要的著作得以出版,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们对宇宙及生活在宇宙中的人的看法。第一部是尼古拉·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这部著作利用阿拉伯天文学家在两个多世纪前提出的理论,概述了一个地球围绕太阳旋转的宇宙数学模型。第二部是安德烈·维萨里的《人体构造论》。这部书共7册,篇幅超过700页,将知识和美学结合在一起,为读者呈现了有史以来最精确的人体解剖学描述。维萨里充分利用了新兴的印刷技术,在书中插入了200多幅吸引人的木刻版画。这些插画都是基于他对人体的解剖实践创作出来的,丰富了他的作品。维萨里是帕多瓦大学的医学教授,他的著作之所以具有革命性,不仅是因为其中包含的知识,还因为这些知识的获取和呈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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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34 在此前的几十年里,其他作家,如雅各布·贝伦加里奥·达·卡尔皮(Jacopo Berengario da Carpi),就发表过基于解剖实践的人体解剖学图解,但这些著作既没有产生维萨里解剖图谱的影响力,也没有提供解剖学上准确的细节。[42] 甚至就脑的解剖来说,都有不少先例:1517年,德国军队外科医生汉斯·冯·格斯多夫(Hans von Gersdorff)绘制了显示大脑皮层在不同解剖阶段的6张小图;1538年,马尔堡的约翰内斯·德吕安德尔(Johannes Dryander)出版了11张木刻版画,用非常简单的术语描绘了脑的解剖过程。[43] 但维萨里1543年的杰作与前人的完全不同。此前没有出现过类似的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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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36 《人体构造论》的每一册都涉及不同的身体系统(骨骼、肌肉、内脏等)。最后一册有60页,是关于脑的,内含11幅打开颅骨的脑的解剖图。可以很明显地看出,这些脑取自至少6个人。[44] 虽然这些对脑的刻画看起来非常写实、准确,但和《人体构造论》其他册中的图一样,这些图所呈现的部位也是经过精心选择的,只画出了能够看到的部分。[45] 尽管如此,这部著作仍然体现了解剖学知识的巨大进步。例如,盖伦曾声称脑中存在一个“迷网”(rete mirabile),是使动物精气得以进入脑的血管网络。而维萨里则在《人体构造论》中说,他没有在脑中观察到迷网。维萨里大胆而准确地得出结论:盖伦错了,这种结构并不存在于人体中。[46] 维萨里认为,学生应该参加尸检并仔细观察,只有这样,“将来才会更少轻信解剖学书籍”。[47] 通过反对盖伦有关迷网结构的观点,维萨里得以积极倡导研究身体结构的新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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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41 维萨里的人脑解剖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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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43 对于身体究竟是如何工作的,尤其是脑是如何工作的,维萨里也试图寻找答案,并试图解答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但在这一点上,他的手术刀无能为力。这是可以理解的。仔细解剖人体可以揭示结构,但除了描绘出一些细枝末节的躯体部分(骨头、肌肉和神经)外,这种方法无法提供任何对功能的真正理解。在理解人类行为的起源以及我们与动物之间的差异时,解剖结构的解释力遭遇了最大的困难。维萨里解释说,问题在于他发现“我在绵羊、山羊、母牛、猫、猴、狗和鸟类身上解剖过的脑结构,与人脑的结构根本没有任何不同”。[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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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45 尽管按照脑占身体的比例来说,人脑比其他动物的脑大得多,但维萨里并没有发现人脑的结构与其他脊椎动物的脑结构有本质上的区别。在行为和心理上,人和动物之间有明显的差异。可不管这种差异是如何产生的,维萨里都没有在脑中找到答案。尽管维萨里的解剖研究无法解释脑是如何运作的,但这些研究确实表明,主流的心理学脑室理论可能是错误的:脑室似乎“只是空腔或者通道”。在对脑的运作机制没有更好的解释的情况下,维萨里总结道:“我们不应该谈论至高精神官能在脑中的定位。”他还猛烈抨击了那些胆敢为官能定位的神学家,将他们的想法描述为“谎言和荒唐的谬误”。这样的批评称得上非常尖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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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47 维萨里对脑的全部研究都基于这样一种观点:思想和运动起源于脑,而不是心脏。然而,支持这个猜想的证据实际上相当薄弱,唯一的实验证据来自1200多年前盖伦的研究。维萨里去世30年后,蒙彼利埃大学教授、法国国王亨利四世的医生安德烈·杜·劳伦斯(André du Laurens)同样没办法给出更多的实验证据,只能坚持自己对脑的作用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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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49 我要说的是,灵魂的中枢存于人脑,因为至善之力栖居其中,它最具价值的活动也在脑中显露无遗。所有运动、感觉、想象、论述和记忆的工具都存在于脑中,或直接依赖于脑。[4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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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51 至于脑室有何作用,杜·劳伦斯谨慎地回避了这个问题,只是说这个问题“尚未被完全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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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53 对于脑在思维产生的过程中发挥的作用,人们在探寻答案时显得犹豫不决。这表明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一个“以脑为中心的时刻”,能让思想家们意识到思维产生的关键器官是脑而非心脏。与心脏相比,脑具有显而易见的复杂性,这强烈地暗示思想和情感应该定位于脑。但传统的惯性和日常经验的力量意味着,一些十六七世纪最伟大的思想家必然会持有相互冲突的观点。莎士比亚的《威尼斯商人》的第3幕中的一首歌很好地总结了人们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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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55 告诉我爱情生长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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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57 是在头部,还是在心房?[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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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59 [1] Lind, R. (2007), The Seat of Consciousness in Ancient Literature (London:McFarland), pp. 5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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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61 [2] Wallis Budge, E. (1972), From Fetish to God in Ancient Egypt (New York: Blom), p.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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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63 [3] Alter, R. (2007), The Book of Psalms: A Translation with Commentary (New York:Norton), p. 19, note 10, and p. 255, note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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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65 [4] Hultkrantz, A. (1953), Conceptions of the Soul Among North American Indians: A Study in Religious Ethnology (Stockholm: Ethnographical Museum of Sweden), p. 178; Spier, L. (1928), Anthropological Papers of the 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 29. 巴布亚新几内亚的南法雷人中有吃掉死者尸体的仪式性活动,吃掉的部分也包括脑。这无意中导致了致命的神经退行性朊病毒病——库鲁病的传播,但脑在这种病传播过程中的作用并不比身体的其他部分更大,见:Whitfield, J., et al. (2015), Le Journal de la Société des Océanistes 141: 3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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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67 [5] Jung, C. (1983), Memories, Dreams, Reflections (London: Flamingo), p. 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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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673569 [6] 澳大利亚福林德斯大学(Flinders University)的雪莉·凯尔尼帮助我认识到了看似简单的问题的复杂性。令人震惊的是,在Horton, D. (ed.) (1994), The Encyclopedia of Aboriginal Australia: Aboriginal and Torres Strait Islander History, Society and Culture (Canberra: Aboriginal Studies Press)中,脑、心智和心脏分别出现了2次、3次和11次,但均与思想的中枢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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