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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们不难看出为什么规律进食以及连续品尝食物可能是令人愉悦的,但仅仅对一系列声音进行重复所带来的积极影响就没有那么显而易见了。音乐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使其成为人类独有的活动?我们人类又是为什么会花费如此之多的时间聆听、演奏音乐,或在音乐中翩翩起舞?我敢说,音乐是可以直接与语言相媲美的,而如果将音乐视为与口语平等且相对的事物,那我们就可以更好地理解音乐给人类带来的独特快乐及其生存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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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人们都将大脑右半球的活动与情绪联系在一起,而右侧大脑对音乐敏感这一事实让许多音乐理论家、哲学家和神经科学家将音调与情感联系在一起。这种想法是很合理的,因为音乐中的声调可以被视为人类语言中声调的一种表现形式,而人类语言中声调的作用是用来表达情感内容和韵律的。音乐中的声调可能仅仅是人类普通口语音调的夸大。77 音乐和语言其他的相似之处更为明显:两项活动都是人类所独有的,此外,二者在不同的文化、不同的历史时期等因素中都表现出令人惊讶的多样性,这比二者间任何明显的共同特征都更为显而易见。二者在表达上都有明确的、依赖于文化的规则和框架,因此它们需要在儿童出生后大脑尚处于年轻状态时习得,因为二者都是在特定的社会和年龄阶段中产生的。但如果音乐与口语如此接近,我们为什么还要保留音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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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两种人类必不可少的交流方式间存在着决定性的差异,这表明二者之间互相补充,而非单纯的复制。口语最初是为了让少数个体之间进行有效的交流而发展出来的,但音乐的产生则是为了在更大范围的群体中传递信息。此外,口语会话是不可预测且完全独一无二的,但音乐却是可以重复的。并且正如我们看到的,音乐有可以预期的循环,这使人感到安心。然而最重要的是,音乐不像语言那样被限制于只能描述高度具体的事实和观点。而且,音乐更可能在不唤醒特定记忆的情况下产生情感。我们之前说过,听觉在背景依赖中的排序相对较低。正如已故的神经科医师奥利弗·萨克斯(Oliver Sacks)曾十分雄辩地说道:“音乐没有概念,也不产生命题。它没有图像、符号以及和语言相关的东西。它没有再现的力量。它与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关联。”78 休伦甚至更简练地总结道:“音乐永远无法像语言一样具有明确的指涉性,而语言也没有音乐那绝对的模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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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这种方式表达和交流是我们人类与生俱来的能力,而语言和音乐分别是表达和交流这枚独特硬币的两面,它们扮演着同样重要而又互不相同的角色,且二者间完全互补。音乐将我们正在经历的体验过程放大、例示或强化。和语言不同,音乐提供了一种停留在此时此地的方式,这种方式是非常宝贵的,尤其是当涉及那些我们不能通过感官直接感受到的事物时。但另一方面,不像激流泛舟那样直接,音乐是不需加以反应的,音乐中没有预料之外的刺激,让你必须立刻做出行动。即便有什么需要你做出反应,那这种反应也不是报复性的,而是放大你所听到的内容,或是对听到的内容做出反应。你可能会用脚打着节拍,随着音乐一边晃动着身体,一边轻声哼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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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音乐是当下的,并且其互动性还与高山滑雪这类运动不同,那么这种正在经历的体验在多大程度上是“感觉的”,又有多大程度是“认知的”?换句话说,接下来的意识程度有多深——水潭中的涟漪有多广阔?诚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取决于我们所讨论的音乐类型,而不同的社会和不同年代的人也会对此做出不同的反应。例如,没有歌词的古典音乐相对缺少明确的背景,而是纯粹只强调聆听,正如我们之前谈过的一种情景,这种情景本身就是注入情感和潜意识的,从特定的、文字的情境中独立出来。它是一块强有力的石头,但不一定是一块很大的石头。石头虽然很小但投掷的力量很大,并且之后更多的小石头接连不断地被投掷出去,正如音乐的节拍和节奏不断重复,这可能引发特殊且脆弱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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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没有注意到这些神经元全部的诡计。现在你正开着车,莫扎特的旋律冲入你的耳朵并在你的大脑中盘旋,变幻出一连串半思维、半感觉的愉快而不合逻辑的感受,而与此同时你的眼睛、手和脚自动地驾驶着,有效地带你穿梭在车流中。突然间,面前的某些事情侵入了你的意识,当你看到办公大楼的那一刻,你用音乐营造出的珍贵的内部世界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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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的一天 第五章 在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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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私人世界里享受音乐和各种感官愉悦的美妙时光告一段落了。现在你要转身出门,拥抱外面的世界,走进这座在上世纪中叶流行庞大玻璃建筑风格时修建的写字楼。当你踏入这座大厦时,你的灵魂如自由落体般下坠。为何身处这个由玻璃混凝土构成的空间让你感到如此痛苦?你走向自己在办公室的座位,环顾开放式的办公环境,办公桌并在一起,组成长长的一排,而自己的那张与两旁的桌子别无二致。你坐下来,盯着眼前的电脑屏幕,感觉接下来这一天的时间漫长得像永远都过不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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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每天平均工作超过八小时,1 所以想要检验环境对人类专属精神状态的影响,办公室是个不错的选择。在自然光教室学习的学生比在人工照明教室的学生表现得更好,医院房间的设计会影响病人康复的速度。或许大家对这样的研究结果并不感到惊讶。但是,虽然有这些来自直觉的深刻洞察,我们却并不真正了解其中的缘由,以及大脑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会带来这些影响。尽管鼓励神经科学与建筑学的交叉研究似乎是常识,但几乎没什么研究尝试用足够严谨的方式探讨两者之间的关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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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明亮的光芒、巨大的声响等直接的感官刺激,对于推动大脑状态从一个时刻到另一时刻的变化发挥着关键的作用。但是,对输入刺激的个性化认知因素也同样重要(即石头的大小和扔石头的力量)。如果说石头的大小相当于长期、局部的神经元连接,而这些连接又是由长期持续的环境驱动的,那么你每天八小时中所处的生活环境对于你的意识塑造便至关重要。如果把头脑简单的大鼠和小鼠转到一个“丰富”的环境中,这种环境都能够在大脑中的神经元和化学物质、复杂的脑回路以及行为等各个层面滋养它们,那么你作为一个独特的人类个体,日常工作环境又会怎样影响你的大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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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思考复杂的日常环境对人大脑的影响,会发现环境无疑是多方面、多感官的。对于实验中的大鼠来说,用这种单一的、全或无的方式来看待它们完全没问题,但是无法和人类环境中所谓的“丰富”相提并论。我们很容易创造环境丰富性的范式,把它作为实验室动物的一种实验装置。可对于人类来说,情况就极其复杂了,因为在任何关于丰富性的研究中,都不可能设计出一种“有差异”的控制情境。即使是对于非常愿意做被试的志愿者,把他们长时间关在一个接受人为刺激的环境里,都是不符合伦理的。而且,要让他们与那些环境不丰富的被试产生显著差异,需要的时间太长了,不可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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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遗憾的是,最接近这种用极端环境修改人类大脑的事件,发生在残酷的齐奥塞斯库政权时期罗马尼亚孤儿院里悲惨的受害者身上。20世纪70年代至80年代,由于禁止堕胎和避孕而导致的出生率攀升,许多儿童被遗弃在孤儿院,其中也有许多残疾和患有精神疾病的儿童。这些孩子遭受了制度化的忽视和虐待,这种可怕的剥夺显然影响了他们的大脑和身心发展。3 许多人在小肌肉群控制、语言和社会情感功能方面出现了显著的发育迟缓。4 在一项对两岁到四岁多的罗马尼亚孤儿进行的调查中,所有人都表现出心理过程上的缺陷,令人惊讶的是,这与入院时间长短、入院年龄及出生体重均无关。环境本身带来的巨大恐惧似乎压倒了其他更微妙的变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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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这些孤儿的医生观察到,他们大脑中白质和灰质减少了,而且大片脑区都无法充分利用葡萄糖(神经元活跃度低的指征之一)。他们还发现了脑功能一个关键方面的异常,即神经元连接。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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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最擅长的是社交互动,因为这是孤儿院唯一允许他们进行的一项活动。此外,剥夺带来的某些最糟糕的影响在寄养后得到了改善,7 再次证明大脑拥有不断适应环境的能力,它反映出个体每时每刻的经历,并且通常会在输入刺激的影响下茁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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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大部分人类经验很难直接归类到丰富或贫乏两种极端条件中。即使在极端情况下,勉强有口饭吃或者露宿街头一类所谓穷困潦倒的生活,可能也包含许多刺激人际互动的元素,以及难忘且有意义的经验,无论好坏。更主观的因素显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例如对特定事件的个性化反应和独特的诠释,同时,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议题和动机。此外,个体可能会发现,最能够充实和丰富自己的是最具多样性的那一类环境。多伦多康复研究所的戴安娜·弗拉斯卡(Diana Frasca)博士评论道:“因此,丰富一方面反映了环境的复杂性(有机会加入不同的运动、俱乐部或社交圈,并从事脑力的活动),另一方面也反映了个体与环境互动的愿望和实际互动的频率。”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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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研究环境对人类和大鼠的影响时,另外一个不太明显但重要的差异是,我们会用单一的尺度来测量啮齿类动物的实验结果,无论是化学物质水平的上升或增加,还是神经元和神经元连接的增多,抑或是实验组在某种测试中表现出比控制组更擅长的行为。人类不能这样,不仅每个人会以高度个性化的方式对环境做出反应,而且如何评估环境带来的独特效果也尚未有清晰的答案。例如,当测试焦虑程度时,看大鼠是否愿意吃新奇的食物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我们很难想象用这种方法能够可靠地评估人类,更别说人类行为中存在相反的模式,即由压力引起的暴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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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索环境对人类意识的复杂影响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工作场所是一个不错的开始。毕竟,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比较标准化的生活方式。同时,因其明确的目标、规则、层次和日程,可以说也是一个稍微简化版本的真实世界。但是,我们仍然需要把目光放长远,超越环境的物理 性质,通过人与环境互动的方式以及在开放空间中的行动来考虑问题。在塑造集合与意识方面,每个个体的主观反应 都将起到重要的作用。因此,工作场所创造了一个巧妙的机会,帮助我们探索人类思维中所特有的复杂深奥的内容——身份认同和自我意识。那么我们从哪里入手呢?或许最明显的是你周围客观存在的物理性质,其中最为无所不在的便是颜色,即便在办公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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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物理特性: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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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视力正常的人能辨认出高达二百三十万种颜色,9 而我们已经在生理学上对大脑处理颜色的过程进行了广泛的研究和记录。10 尽管如此,当个体看到颜色时究竟有怎样的主观体验,依然是一个令人困惑的未解之谜。比如我们只能通过对苹果、血等红色事物的比较,来描述对红色的知觉。因此,看见红色的体验也经常作为一种“感受性的”、质感难以描述的主观意识体验加以引用,这种体验是其他人无法分享,也无法亲身感受的。11 颜色如此频繁地被当作描述“感质”(qualia)的例子,也许是因为颜色是意识体验中最基本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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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倘若你眼前所能看到的仅仅是一整片均匀单一的颜色,在这种不太可能出现的假想情况下,简单的体验依然有可能在最原始的层面上,在神经元集合的产生,也就是意识的产生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那就是纯粹的兴奋。回想那个决定神经元集合最终大小的重要因素——唤醒水平,它反过来受到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和其他化学物质的调控。事实证明,单是不同颜色的波长就可以直接且有差异地影响人们的唤醒水平,而这仅仅取决于不同颜色的物体相似程度如何(相应的,原因在于它们的波长各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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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年前,歌德把蓝色描述为一种“消退”的颜色,与之相对的红色则是“穿透器官”的颜色。黄色的波长相对较长,给人的基本感受是令人兴奋。多项心理研究表明,黄色的刺激可以引起人们的情绪反应并因此能振奋精神。与之相对,绿色激活位于视网膜中央的感光细胞(视锥细胞)的中波段光谱。12 因此,一些科学家认为,由于绿色光位于光谱的中央,所以看到绿色光时眼睛不需要进行额外的调节,据此可以推论绿色光更容易让眼睛休息和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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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当一种颜色与另一种颜色形成对比时,也会影响唤醒水平。红光的波长要比蓝光长,人们认为当涂有红色和蓝色的方格相邻放置时,由于两种颜色波长的差异 ,会使这两个方格看起来距离不同。13 因此,颜色本身就可以因其物理特性(以一种最抽象的方式)影响人们的意识,而不是因为在日后生活中可能产生的任何心理上的“认知”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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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经元水平上,可能正发生着什么呢?不同的颜色通过直接对唤醒产生不同的影响,进而改变大脑中心那些不同化学物质的释放水平。因此,这些遍布全身的化学物质最终通过改变“水潭的黏度”,对神经元集合形成的难易度进行调节。水潭中的水是否很容易就能产生涟漪是一个关键因素。相比于纯净、清澈的水,浓稠、污浊的液体作为传导介质其效率较低,会减缓涟漪扩散的速度。因此,产生于大脑中心,且具有调节作用的化学物质家族能够决定神经元集合招募的难易程度,所有这些都取决于某个颜色所引发的兴奋或抑制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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