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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前我的研究刚起步时，就听说过一种“全息呼吸法”（Holotropic Breathwork），由捷克精神病学家斯坦尼斯拉夫·葛罗夫开创。这种呼吸法的目标并非重启自主神经系统或治疗疾病，而是心理治疗和意识转化。据估计，有一百万人尝试过全息呼吸法，如今在全世界有一千多名教员开设工作坊进行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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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葛罗夫家拜访了他。他住在我家北边的马林县，开车只要半个小时。通向他家的路上橡树夹道，树根有人的大腿那般粗，从狭窄的人行道扎入地下。我在一栋20世纪五六十年代现代主义风格的房子前停了车，抓起包来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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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开门的是葛罗夫本人：蓝色牛津衬衫，卡其裤和洞洞鞋。他引我到他的卧室，一路上我看到各种佛像、印度教天神、印尼面具，还有一摞摞的书，是他多年来写就的20本著作。两扇玻璃推拉门外，是散落着西班牙式红瓦屋顶的一片山景。我们在一个红杉木的露台桌边坐下，葛罗夫开始给我讲述他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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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11月，当时葛罗夫还在布拉格求学。学校的心理学系收到瑞士制药公司山德士的一款新药样品。研制这种药原本是要用于缓解痛经和头痛，但投放市场比较困难，因为公司发现其副作用过于明显，副作用之一就是致幻。山德士公司觉得精神病学家也许能利用它来进一步研究精神分裂症，更好地与精神分裂症患者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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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罗夫自告奋勇当志愿者。一名助手将他绑在椅子上，注射了100毫克该药物。“我看见了一种光，一种从没见过的光，简直难以置信，”葛罗夫后来回忆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仿佛看到了广岛原子弹爆炸。然后我又看见自己飘浮在诊疗室上空，在布拉格上空，在地球上空。我的意识失去了边界，我已置身世外，我拥有了宇宙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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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罗夫成为麦角酸二乙酰胺最早的试验对象之一。麦角酸二乙酰胺也就是更广为人知的LS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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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经历跟随葛罗夫完成了在布拉格的研究，以及后来在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所从事的心理治疗研究。1966年，美国政府将LSD列为非法药物，葛罗夫因此与妻子克里斯蒂娜开始寻找另一种疗法，要有同样的致幻和疗愈的作用，但用了不会使他们进监狱。他们找到了，那就是重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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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罗夫的呼吸法本质上就是地狱版拙火：人躺在小黑屋地板上，音乐震天响，拼命地快速沉重呼吸，长达三个小时。他们发现，呼吸到力竭的临界点时，患者能进入一种压力状态，出现潜意识和无意识思维。所以其实这种疗法就是让人们大脑里的“保险丝”烧断，从而回到万籁俱寂的至臻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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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罗夫和妻子将其命名为“全息呼吸法”——Holotropic Breathwork，取自希腊语的“holo”，意为“全”，以及“tropic”，意为“转变”。顾名思义，该呼吸法旨在将意识推倒重建，攒零合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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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整个过程有点儿复杂。全息呼吸法一般包括一个叫作“灵魂暗夜”的部分，留下患者与自己“痛苦对峙”。这个过程可能引起呕吐或精神崩溃，如果能撑过去，你会看到神秘幻象，体验灵性觉醒，实现心理突破，感受魂不附体，有时还能到达葛罗夫称之为“迷你涅槃”的境界。总之，效果非常强烈，甚至有病人称看见了自己的一生在眼前掠过。这种方法在精神病医生间迅速获得了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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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病学家詹姆士·艾尔曼博士三十年来一直在治疗中应用全息呼吸法，他说：“那些谁都不愿收治，什么设备都不管用的精神病人，我们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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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到2001年，艾尔曼医生所在的圣安东尼医学中心圣路易分部通过全息呼吸法对11000名患者进行治疗。在对482名躁郁症、精神分裂症及其他精神病患者治疗过程的记录中，艾尔曼发现全息呼吸法的效果不但明显，而且持久。比如，一名有自杀倾向的14岁男病人，尝试全息呼吸后很快进入了被称为“纯粹意识”的异境状态（altered state）。再比如，一名31岁的女病人，多种毒品上瘾，治疗中到达了“灵魂出窍”的境界，后来停吸并参加了12步戒毒计划。类似的转变，艾尔曼医生见证了几千例，而且都没出现不良反应或副作用。“虽然病人在治疗时会显得十分狂暴，但狂暴能在他们身上起作用，”他对我说道，“效果特别好，医院里的所有医护人员也都想不通是什么机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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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些更新的小型研究显示，全息呼吸法对焦虑、自卑、哮喘及“人际交往问题”也能起到积极作用。但从整体上来看，自其诞生半个世纪以来，全息呼吸法的相关研究数量非常少，既有的研究也大多建立在主体经验上，即对治疗前后个人感受的语言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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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要亲自感受一下，于是报名参加了一个课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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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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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个凉爽的秋日，我驾车前往葛罗夫家以北几小时车程的地方，来到一个古红杉林掩映中的温泉度假村。目光所及之处是土灰色的毡帐，男人们留着大胡子，穿着分趾鞋，女人们梳着发辫，戴着绿松石首饰，还有装在玻璃瓶里的自制燕麦片。画风不出我所料。而我没有预料到的是，除了这些人，这里还吸引了另外一批人：身穿Polo衫（烫过的那种）的企业法务和建筑设计师，还有留着大兵寸头的肌肉猛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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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十来个人走进宿舍的活动室。一半人在地上躺了下来，准备开始练呼吸，另一半人坐守在他们身边。我自告奋勇和一个叫克里的男子一组，此兄戴着阿玛尼的眼镜，叫我练习过程中不要碰他，因为他觉得任何接触都可能使他烫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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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起。节奏澎湃的电音，混杂余音绕梁的拨弦，再加点儿阿拉伯小曲儿，和我预想的差不多。接下来的画面也不意外：商务人士们开始粗重地呼吸，在垫子上摆动身体，但基本上能保持冷静和克制。与此同时，那些自然疗愈者开始“狂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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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叫本的大个子，住在离这儿好几公里的山上，修了个木屋，远离尘嚣。练习开始几分钟后，他突然坐起身，惊异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看，那表情让人觉得他得到了霍比特人的魔法石。接着呼吸一阵后，本开始用鼻子哼哼，猛抓自己裆部，接着像狼一样嚎叫，手脚并用地在房间里四处走。治疗师只能跟到他背后，把他摁在地板上，将其制伏，一直等到他恢复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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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本身后的玛丽则一边用指关节自戳双目，一边交替着用天使与魔鬼的嗓音哭喊：“我要我妈。我恨我妈。我要我妈。我恨我妈。”她蠕动到房间的一角，像挨了揍的狗一样蜷了两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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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了一下，本和玛丽的呼吸节奏和强度并没有超过其他任何人，连我都不比他俩弱，可我却只能偏坐一隅，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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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组学员互换角色，轮到我体验“灵魂暗夜”的部分。坦率地说，这部分我不是很有把握，但还是尽了全力，尽力地呼吸，尽力地坚持，时而一身热汗，时而一身冷汗，我两腿发麻，手指不由自主地蜷曲，这是过度通气造成的肌肉收缩反应，是常见的副作用，称为“手足搐搦”（tetany）。我的意识游移不定，我觉得进入了某种清醒的梦境，周遭的声响、音乐和躁动，同我潜意识里的思维和幻觉胡乱交织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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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段时间，单薄的电子鼓声、合成的铙钹声、键盘模仿的拨弦声一股脑儿涌入了我的意识里，课程结束。治疗师请大家围坐在桌子前，用蜡笔把自己先前的感受表现出来。我离开屋子走到外面充满芳香的夜色中，上车坐在副驾驶位喝了瓶不冰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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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面，对于包括本和玛丽在内的千千万万人而言，全息呼吸法会让他们改头换面；另一方面，心理暗示也明显存在。我忍不住猜测，它的疗效究竟有多少来自外部环境，来自所谓的“心态与场景”（set and setting），又有多少是真正来自长时间重呼吸的、可测量的生理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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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罗夫认为，至少有些视觉体验和内省体验是由大脑缺氧触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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