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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14岁步入岐黄开始，这一生都跟中医结下了不解之缘。我今年97岁，除了从事70余年中医工作外，执教也有50余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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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3月我考入南京中医进修学校（南京中医药大学前身）学习，毕业之后留校任教，担任中药教研组的组长。当时的主要工作是编讲义，为成立南京中医学院做准备。1957年8月奉卫生部调遣，调到北京中医学院（北京中医药大学前身）任教，任中医系中药教研组组长，我从南京带来2个学生，3个人成立了一个教研室。以后我历任中药教研室副主任、主任，硕士生导师、博士生导师。1957年8月我调入北京中医学院，9月就开始讲中药学课程，带的是北京中医学院第二班的学生。当时来院之后，我们学校还没有校址，住在进修学校，借的进修学校的一个教室，当时没有教材，也没有准备，什么都没有，所以很紧张，没有教材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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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届的学生用的教材是《神农本草经》，当时我认为《神农本草经》存在问题，不适合做教材。《神农本草经》的分类是三品分类，上品药物的功效是延年益寿；中品药物的功效也治病，也延年益寿；下品药物的功效是治病，有些还有毒，实际上与临床应用情况不符合。《神农本草经》365味药，实际上包含的常用中药只有100味左右，从药味来说作为中药学教材也不够。在这样没有教材的情况下，我选用了自己在南京编的《中药学》，但是这本《中药学》没完稿，只有部分稿子，我以这个为基础开始编讲义，开始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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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上课就是发单篇讲义，明天要上课了，今天就发几页讲义，还得加急用油印，讲几张发几张。所以我当时很紧张，一是没有教学经验，再一个是教材要讲到哪里发到哪里，时间也很紧。在这种情况下，勉强完成了教学任务，但是我的中药教学还是受到了学生的欢迎，受到了领导的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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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完成第一轮教学之后，一本讲义也基本编写出来了，以后的教材都是在这个基础上不断补充、扩展。大概是1985年，这本教材改名为《临床实用中药学》，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反响很强烈，很快就销售一空，人民卫生出版社不断催促我再版，这可以说明当时群众对我这本教材是很欣赏、很重视的。到了1991年，以这本教材为基本内容，我主编的《全国高等院校教学参考丛书·中药学》第二版也正式出版。这本中药学教材代表了我的中药学学科框架，理论联系实际，也契合临床实用，所以受到了社会的好评，以后还有再版，奠定了全国中医药院校中药学的基础。那个时候中药课和中医基础理论课一起开课，由于中医基础理论课所讲内容少，所以学生对于阴阳五行、脏腑经络这些基础理论知之甚少，这也造成了学生对中药术语理解困难。为了解决这一大难题，我们一方面传授课本上的知识，另一方面也重视课外辅导和上山采药。我记得第一次上山采药是在星期天，在香山公园，那时候的公园管理不限制采药，而现在的香山公园一根草也不能采啦。在香山公园主要采的什么药呢？我现在还记得，主要是知母、苍术、桔梗、黄芩、玉竹等。最后背了两麻袋药材返程，满载而归。之后就到八达岭那边山里去采药了，我们带着炊事员一起去，一次采药持续一个星期到两个星期，一方面进行劳动锻炼，一方面加强学生认药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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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北京中医学院的第二件事就是成立中药教研室。当时我们从南京来，都是一个老师带2个学生，3个人成立中药组。北京中医学院的领导还是很重视这件事，特地从北京市调来3个老药工，他们对中药材非常熟悉，对药材公司也非常熟悉。在他们的协助下，我们开始着手中药标本室的建立。当时都是从道地药材公司和同仁堂选用最好的药制作中药标本，而有些名贵的药，比如犀牛角，买不到怎么办呢？我就到同仁堂去借一个犀牛角，然后让我们的模型制作室做一个假的人工犀角，做得和真的一样。还有蛤蚧，蛤蚧是南方的动物，咱们北方没有，也去做一个标本，尽管是假的，外形却与真的相差无几，学生学习的效果非常好。另外，领导还派来2个刚毕业的植物学硕士生到我的教研室，协助我上山采药做标本。学校还为我的教研室置办了各种教具，还给我请来一位画家，专门画彩色中药图谱。为了使中药图谱更美观，我请了书法家题字。中药学教材、中药标本、中药挂图、中药卡片，在众人的积极参与下，中药教研室的教具逐渐充实起来。第一轮教学完成之后，我们又修改了教材和教案，之后的教学就在这个基础上不断充实、补充。由于大家的努力，我们教研室被评为先进集体，受到了表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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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中医学院完成第一届教学之后已经有一定基础了，后来中药系准备成立临床中药教研室，邀请我过去。原来我在中医系，在请示了当时北京中医学院校长王永炎后，又辗转到了中药系。我当时想，中药系确实应该有一个搞中药临床的带头人，后来中药系临床中药教研室正式成立，也是全国中医院校第一个建立的临床中药教研室。临床中药学的学习宗旨仍是我一贯的主张，就是理论联系实践，并要与临床相结合；理论指导实践，但是理论不能脱离实践，理论必须服务临床。我要求年轻老师必须要上临床，不能脱离实践，既要上课，也要带学生临床实习，临床中药教研室一直在贯彻这一宗旨，也让培养的学生做到了理论、实践两手都扎实。之后的教研工作，在众人的参与下开展得如火如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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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国家授予我首届“国医大师”、首届“首都国医名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等荣誉称号。很感谢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北京市中医管理局及学校领导的重视，在北京中药学院为我设立了“颜正华名医工作室”，现在这个工作室由我的学生张冰负责。后辈能将中医事业传承下去我很欣慰，张冰教授在工作方面很努力，总结学术经验方面也很全面到位，多次获得荣誉。尽管我年事已高，但我的岐黄之心没有老，我希望能更多地同年轻人一道，为中医药的现代化、国际化继续努力，尽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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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医：平淡之中见神奇 好大夫要有一双“鹰眼”，一颗“狮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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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出门诊，刚看完一个患者，抬眼看到候诊的人群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看到这位老太太用手捂着右侧的位置，表情看上去有些痛苦，我心里不禁疑惑起来。一周之前她刚来看过病，我给她开了10服药，怎么才一周就过来了？难道开的药不对症？等她坐下就诊，还没等我仔细询问，她就不好意思地说道：“颜大夫，真对不住，看到吃过您开的药后症状已经改善很多，后背也不痛了，我一时没管住自己的嘴，昨天吃了点儿肉解馋，谁知道现在右后背又开始疼了。”或许是看到我脸色变得严肃，她又赶紧补充道：“不过，这次情况不严重，只感到里面隐隐地疼，不像以前那种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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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患者60多岁，主诉间断右侧肋下绞痛，伴右后背疼痛，尤其是刚吃完油腻的食物，立刻引起胆绞痛。症状已经持续了一年多。右后背对应的脏器是肝胆，而肝一般不会出现绞痛，当时我就考虑她可能是胆囊的问题。随后，她拿出之前在医院做的腹部B超，正提示胆囊多发结石，并伴有轻微脂肪肝。从B超显示情况来看，胆囊结石比较严重，整个胆囊内充满着沙粒状的结石。因为结石质地坚硬，很容易造成胆囊黏膜损伤或胆囊管梗阻，引发炎症，导致胆囊功能障碍。而她带过来的血常规检查，的确提示有炎症反应。因为胆汁具有消化油脂的作用，吃了过多的油腻食物会加重胆囊的负担。如果胆囊已经出现功能障碍，无疑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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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药不忌口，坏了医生手”，这句话在医生和患者之间广为流传，已经说明了问题的普遍性。就像这位老太太，病情刚有所好转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嘴。实际上，食物和中药一样，也是有偏性的，利用偏性来治病就是“食疗”；防止偏性致病就是“忌口”。所以，千万不要小看了食物的作用，它们既有利于健康的一面，也有损害健康的一面。从这一点来说，健康大门的钥匙不只掌握在医生手里，其实也掌握在自己手里，患者一个疏忽或控制不住，治疗就可能半途而废。但作为医生，我不能埋怨自己的患者，这时更要建立起患者的自信心，吸取教训之后继续坚持治疗。我耐心劝说道：“刚吃了7服药，现在还在慢慢调理时期，病还没好个七八成，不能大意，慢性胆石症急性发作可就不值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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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没有体会过胆绞痛的滋味，却看到过太多拥有类似经历的患者，知道胆绞痛起来，一般人很难扛过去，要立即就诊治疗。这个患者描述，她每次胆绞痛发作时，痛得在床上直打滚儿，必须立即赶去急诊。因为胆绞痛都是突然发作，一年多时间内，她前前后后已经有5次被送进医院，可见这病有多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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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囊结石并不是所谓的不治之症，如果反复发作，做胆囊切除手术就能消除病痛。但老太太比较保守，不愿意做手术，每次去医院输液，用抗生素，也要保住自己的胆。但她的胆结石是沙粒状的，结石不除，胆囊管梗阻的情况很可能会频繁发生，每一次发作对她的身体都是不小的伤害。因为选择保守治疗，除了药物控制之外，老太太只能忍着，每天炒菜能不放油就不放油，连牛奶、鸡蛋、肉也吃得很少，长期坚持下来虽然有一定的效果，但她也早就厌烦了这种食之无味的生活，也难怪症状减轻之后，忍不住要吃点儿肉。但没想到即使这样控制，按时吃西药，她的症状还是越来越严重。有一天，她刚刚喝完水突然感到右边肋骨部位隐隐刺痛，右后背也跟着疼。吃饭没油水已经足够难受，现在连喝口水都疼，她这才着急了，来到我这儿看中医，想试试喝汤药能不能把这病给调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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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她把完脉，又看了看舌象，发现脉细数，舌质发红，舌头表面基本没有舌苔。“脉细数，舌红少苔”，这是明显的阴虚之象，说明体内津液不足，缺乏足够的滋润。人体的阴阳是相互制衡的，阴不足，阳会相对较盛，阴虚就会出现一系列内热症状，如头晕耳鸣、失眠多梦、健忘、腰膝酸软、形体消瘦、咽干口燥、潮热、烦热、盗汗、颧骨部位泛红等。再继续追问，她晚上还容易心慌胸闷，易醒，大便干燥等，正好对应上阴虚的症状。因为右后背是胆囊的放射区，胆绞痛发作严重时一般都会放射到右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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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西医帮助确诊了胆囊结石，让病变部位更明确，但中医治疗胆囊结石有自己的一套思路。在中医看来，胆囊结石多是由情志失调、饮食不加以节制、外感湿邪等因素，影响了肝脏、胆腑的功能，导致胆汁淤滞，结成了沙石，阻塞在胆道中。不通则痛，所以，常常会引起胆绞痛。综合辨证之后，根据她胆囊结石、阴虚的症状，我给她开出了一张疏肝利胆、养心安神的方子，同时嘱咐她注意饮食调节，膳食要多样化，少吃生冷、油腻、高蛋白食物及烈酒等，这些食物容易助生湿热，使胆汁淤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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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疏肝利胆？中药里有金钱草、鸡内金、海金沙三味药，合称“三金”，具有疏肝利胆、利尿排石的功效。其中，鸡内金能化石消坚，海金沙、金钱草能清热利胆排石，再配以柴胡疏肝行气止痛，同时加上一些疏肝止痛、养心安神之品，总共开了10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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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就发生了前面说的情况，吃了7服药后她就来复诊了。服药后胆绞痛减轻，但因为吃了肉食，右后背又开始隐隐作痛。这一次我根据她现在的情况又给她调了调方子，并且再三叮嘱她一定要忌口，仍然不能吃过于油腻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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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她又吃了半个月的药，再次复诊时症状已经明显减轻。之后又根据症状随时调整用药，坚持调理了2个月，已经能够吃一点油腻的食物。虽然还不能敞开怀吃大鱼大肉，但老太太已经非常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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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患者能康复并不能说中医比西医疗效好。医生看病也需要一双“鹰眼”，一颗“狮子心”。一双“鹰眼”是说好医生一定要辨证准确，在望闻问切之后抓住疾病的主要症状。抓主症是中医的一大治病思路，不管患者说出多少症状，最主要的症状是什么，就抓那一个。一颗“狮子心”，是说好医生一定要清楚自己的能力范围，清楚自己所在的领域内的优势和不足。就像一头雄狮不会冒险去追捕力量比自己强大的猎物，因为了解哪些猎物胜算大，哪些猎物胜算小，每次追捕都势在必得。如果这个患者的胆囊结石不是像沙粒一样细小，而是一颗直径几厘米的结石，我可能会告诉她，我只能利用中药帮助她疏肝利胆、清阴虚内热，中药可能很难排掉如此大的石头，想要短时间内排石必须得借助现代医学。中西医治疗都有各自的不足，即便选择了胆囊切除手术，日后还可能遇到和胆囊相关的其他问题的困扰。因为虽然切除了胆囊，可胆管仍然在，会继续分泌胆汁。很多患者做了胆囊切除手术发现又得了胆汁反流性胃炎，做胃镜能清楚地看到胃里有一滩绿，这就是胆管分泌的胆汁反流到了胃里。遇到这种情况，西医会给一些增强胃肠动力的药物，阻止胆汁反流上去，但想要完全解决这类症状却也不容易。也就是说，中西医要合理利用，才能达到最好的疗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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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医和西医的确有很大不同，但正是因为不同，才要懂得如何利用各自的优势和不足，医学才能不断发展。所以，如果听到一个中医跟你说：“去做做西医检查吧。”或者听到一个西医告诉你：“还是去看看中医吧。”这确实是一名医生非常诚恳的建议。为患者选择最佳的治疗手段，是医生的职业素养，也是对患者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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