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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镇半英里的地方,他遇到了一个漩涡,于是就把船拉上岸,躲进附近的森林里,这里没有可供停靠的河岸,没有路,没有帐篷,没有一点人的踪迹,这非常好。第二天他把独木舟藏到了茂盛的树枝下,然后独自在丛林中向西北开路,直到进入韦索境内。他跟着其他人径直走进市场,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一走进人群,他的心就怦怦地跳,就像那次他遇到那头死大象一样。但是没人伤害他,甚至没人多看他一眼,尽管他的衣服很寒酸,还拿着一把大刀。他见到其他人也穿着脏衣服,也有几个人拿着刀,他就放松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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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安置在一个金属屋顶的圆形建筑里,十分奇妙。在这里可以买肉,买鱼,买各色的衣服,买干木薯、蔬菜、渔网,还有各种他从没有见过的东西。航海者身无分文,没有法郎,没有黄铜棒,但是他在这些商品里闲逛着,就像要买什么似的。他很喜欢那些小羚羊和猴子,他捡起一只猩猩爪,卖东西的女人仔细瞅了他一眼,他又把那只猩猩爪放了回去。这里的人说林加拉语,他和一个卖鱼的人搭了几句话。航海者比在莫隆杜时要谨慎。我有一些熏鱼,你要吗?他问道。看看再说,男人说道。航海者注意到附近的另一个人,在厚木桌后面,桌子上摆着大块象肉,熏制的,灰色,卖象肉的人可能也买卖象牙。航海者记住了那个男人的长相,并没有跟他说话。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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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镇上出来,向森林走去,对自己明智的初步探路之举非常满意。当他穿过灌木丛回到河边的藏身之地时,看到砍下来的树枝被扔到了一边,有人动过他的船,这让他非常恐惧。他既恐惧又生气,恨他自己太愚蠢,恨这个世界,尤其是那个觊觎他象牙的人。航海者举起大刀,跑上前去,还没等那人转过身来,就像劈椰子一样朝那人的脑袋劈了下去。这一刀下去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的声音,那人僵直着应声而落,脑壳露出了粉色的脑浆,血从中喷涌而出,不过流了一会儿就不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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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者到韦索镇的第一天还没有到下午,就杀了人。这是个什么样的鬼地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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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杀死的那个人翻过来时又大吃一惊。这不是一个男人,而是一个男孩。光滑的皮肤,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尖尖的下巴,还没有到步入社会的年龄。航海者被他的身高愚弄了,他杀了一个高大的年轻人,一个瘦瘦的敢弯腰站觊觎他独木舟的男孩,一个从小镇上来的男孩,他的亲戚一定会很想他。这可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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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者站了一会儿,既疲惫又痛苦,考虑着自己的处境。他又迅速行动起来。他把男孩的身体拖到河里,扔进浅水区。他又跌跌撞撞地把男孩的尸体推离了岸边,推进湍急的水流中,放开了手,看着尸体顺着水流漂远。尸体漂在水中很浅的地方,但是确实漂走了。回到原来的岸边,他跳到独木舟上,确认那两颗象牙还在那里。象牙还在。他抓住每颗象牙的上部,是的,一颗象牙、两颗象牙。他拨开包在上面的树叶看了看,是,象牙,两颗象牙。他把小船拖到水里,爬上去,开始向下游划去。划出不到50码的距离,他就遇到男孩的尸体,他划船经过男孩的尸体,没有回头向韦索的方向再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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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像脱缰的野马一直往前划,再没回过头。他一直向下游划了三个星期,或者四个星期;他没有数着天数。他有独木舟、象牙、大刀、鱼线、鱼钩和一点点其他东西。他最直接的愿望就是活着,活一天算一天。他的驱动力就是希望通过卖掉象牙获得一些生活上的补偿。前进的路上他继续捕鱼,用鱼线钓,除非在晚上否则他很少停下来。他吃抓到的东西,把烘干的鱼和熏鱼保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每天早上天大亮前他就又回到水上。他又经过了另一个小镇,他把独木舟划到离村庄较远的河岸另一边,避免惊动村里人,划过一段穿过沼泽地的河段,缓慢地蜿蜒前行。他知道自己大概在往南走。一路上还有很多冒险、灾难和死里逃生的考验。这些,你和我都能想象到。路上他遇到了乘木筏前行的一群男人,正沿着河流向下游漂流,这些男人买了他的鱼,还警告他要小心在桑加的河口处控制着贸易和道路的专横跋扈的布班基人(Bobangi)。他不知道桑加的入口到底意味着什么;他以为那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河,那里有鳄鱼的伏击,他也经历了这样令人厌恶的时刻,但是那天早上他很幸运,他打败了鳄鱼。这个动物很脏,但是不大,大概6英尺长,只有在放肆又犯傻的时候才会攻击人类,但是航海者报复了这条鳄鱼。接下来的6天,他一直在吃鳄鱼的腹部和尾巴上的肉。他从没吃过鸡肉,所以他感觉鳄鱼肉和鱼肉的味道一样。他把切下来的鳄鱼头放在一个有矛蚁(driver ants)的木桩上,这些矛蚁一下午就把上面的肉吃得干干净净。现在他把被矛蚁啃干净的鳄鱼的头骨放在独木舟的其他货物上面,头骨露出的牙齿白得发亮,就像图腾一样。他到达了桑加河的入口,晚上在河中间划,白天躲在船上,试图躲避布班基人。但是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和他的宝贝待在一起。一次他去莫北树下采果子,他的船就有一小会儿没人看管,回来时他和一个布班基男人出现了对峙的状态,跟他发现那个高个男孩的时候一样,这个布班基男人让他非常生气:他正在朝他的独木舟里看;跟那个高个男孩的情况的不同之处是,这个男人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转过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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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太阳穴两边的头发都花白了,左眼是奶蓝色的,右眼正常。他很老但依然对他可以构成威胁,身体看起来依然很强壮。他拿了一把铁制的小刀,不是大刀,脖子上挂着兽皮做成的一个口袋。他看起来像一个占星家或巫师。他打开了航海者包着象牙的包裹。航海者知道河上还有很多布班基人,没准就在附近,可以听到这儿的动静。航海者感到陷入了困境。他记起大刀砍向男孩的头时那令人作呕的声音。他很快的决定要做铤而走险的妥协。他用林加拉语跟蓝眼睛男人交谈,但他也不确定布班基人能不能听懂这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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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者说,我给你一颗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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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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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一颗象牙,他重复了一遍,说得十分清楚。你拿给你的首领,或者,你也可以不拿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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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着,给蓝眼睛的男人留了一些思考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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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象牙,他举起了一根手指说道,否则我就会跟你决斗,如果你敢拿走两颗象牙我就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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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拖延了很长时间。他开始希望自己不如早点劈了他的脑壳,至少这样试一试,管他有什么结果。蓝眼睛的男人回到了航海者的小船内。他来回翻着小船上的东西,拨掉包着象牙上的树叶,抽出一颗象牙。他抚摸着象牙,认真地查看着光滑冰凉的象牙,很是满意。航海者看着他,希望他赶紧离开。好吧,拿上象牙,赶紧走吧。但是,这个男人没有走,又弯下了腰。他捡起一条熏鱼。他回头张着嘴用一种无耻的茫然又蔑视的表情看着他。蓝色的眼睛抽动了一下——还是眨了一下?他拿着象牙和熏鱼,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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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航海者穿过布班基人的领地继续前进,划船经过桑加入口布班基人生活的大村庄,在那儿,这条河流和一条大到超出人们想象的大河交汇了:这条河就是刚果河。白天的时候,当他看到水道纵横交错、岛屿星罗棋布和湍急的水流时,感到十分震惊。看起来像许多河流在一起,而不是一条河。现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划得都更加努力,也更加小心,谨慎对待可能把小船冲到一边的急流或者可能把小船吸入河底的漩涡。他和其他的小船保持距离。在看到木筏上有人时,他就在不远处划,让对方可以听到自己叫卖鱼的声音,并等待对方的回复。有一次他遇到了一艘汽船,就像一个有动力推动在沿河上行的大房子,里面的发动机发出笨拙的击打声,还有甲板上的站着的乘客和摆放成一捆捆的货物。那是一幕奇怪的景象。但是航海者还看到了其他奇怪的场景——一个男孩流出的脑浆,韦索市场,一个蓝眼睛的布班基酋长——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对惊讶习以为常了。他看到船夫是个白人。航海者紧紧靠着另一岸边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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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河一直向南流。他进入了缇欧人(Tio)的领地,航海者听说,这是一个比布班基人温顺的民族——他们希望做生意但不想要垄断。因为这儿的河流非常广阔,可能缇欧人要更谦逊。没有人可以想象到自己独占这样一条河,甚至是一个部落也不敢这么想。在这里,航海者看到许多船。这是一个新世界。许多独木舟,更多了几条蒸汽船,人们从一只船到另一只船吆喝着做买卖。像迷宫一样的河道、密集的交通加上离韦索越来越远,给了他一种混乱感、安全感和无人知晓的感觉,这让他敢在白天前进,在广阔的水域里这是非常幸运的事儿。他把鲜鱼卖给缇欧船夫,并用鱼换木薯粉。他跟船夫聊道,我是从上游来的,从非常远的地方来的。但他并没有说是哪条河也没有提象牙的事儿。他变聪明了,不告诉别人很多。他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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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存下去的愿望与实现经历这些麻烦后得到应有报酬的梦想之间,他有了中间一层的目标。他的目的地:一个叫布拉柴维尔的地方。那是一个大镇子,在河的下游,还有几天的航程。这个镇子在河的右岸,在一个大水池的旁边。他看到后就知道了——别人是这样告诉他的。另一个大的镇子位于河岸的左边,穿过这个水池,但它属于比利时人。他问道,谁是比利时人?他们是像布班基的部落吗?是的他早就听到了,他们比布班基还坏,布拉柴维尔是卖鱼和其他东西的一个好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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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航海者到了这儿。他转了最后一圈,来到一个看起来长和宽一样长的大水塘面前,按照别人的建议,他从河中一座岛屿的右边划过,在右岸看到了白色的建筑物。其中一些建筑物相当于普通房子的两倍高,比韦索的圆形市场大厅还要高。他把船划向这些白色建筑。走近后他让自己离岸边有一点距离,继续在河上漂着,观察着,直到他过了那些码头、大船和喧闹的工人好远,然后才把他的独木舟停泊在岸上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有几个孩子注视着他的举动,孩子们都这样,但是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人们都很忙,没人注意到一个年轻强壮的巴克维力人来到了岸上,穿着破烂的衣服,拿着鳄鱼头骨,一颗极好的象牙,还有半船腐烂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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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水里走出来,站在那儿,没人跟他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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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他干过什么。没有人把他当作路易斯和克拉克。没有人把他当作来自刚果盆地北部的马可波罗一样跟他致敬。没有人知道他是哈克·费恩(Huck Finn)和吉姆,是在科罗拉多的约翰·卫斯理·鲍威尔(John Wesley Powell),是道特河上的泰迪·罗斯福(Teddy Roosevelt),是阿波罗8号上绕月飞行的弗兰克·博尔曼(Frank Borman),还是在逃的理查德·金布尔博士(Dr. Richard Kimble)。人们对他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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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海者走进了小镇,在第一天的下午卖掉了象牙,得到了120个黄铜棒,他觉得卖了个好价钱,但不知怎么的又感到有一点虎头蛇尾和不满足。由于买象牙的人的一时心血来潮,他的鳄鱼头骨又卖了10个黄铜棒。他买了一些棕榈酒,喝得有点醉酒的感觉,后来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种酒,就再也没喝过。他把剩下的钱攒了起来,或者说留了出来,要以多种方式慢慢地花这些钱直到花完。他已经到了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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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波多波多(Poto-Poto)找到了住处,这是市中心东部的一个社区,有很多来自上游的人,他还在水滩找到了工作。他交了朋友,定居下来。城市的生活很适合他。他变成一个生活多姿多彩、自信的人,他独特的渔民方式让人着迷,因为总有故事可以讲给别人听。没人把他看作女巫生的贱货,没有人会想到他曾是一个孤僻乖戾的年轻人。没人知道他真实的姓名,因为他早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另一件没人知道,甚至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就是他把一种新元素、一种新情况带到了布拉柴维尔。一种病毒,在他血液中流淌的一种病毒。更具体地说:他带来了HIV-1 M组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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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八年或者九年后,在生命要走到尽头的时候,航海者会把自己的一些故事告诉朋友、熟人和一些和他有短暂或者长期关系的女人:关于那只死了的大象,有一半葡萄牙血统的商人,那个高个儿男孩,那条鳄鱼和长着蓝眼睛的布班基人。他的讲述中,高个儿男孩被改称为成年人,那只鳄鱼特别大就像是个河中怪兽。没有人会质疑他的话。他们知道他顺流而下肯定经历过各种危险。鳄鱼头骨已不在这儿,不能证明他的谎言。这些年来他和13个女人睡觉,在某种程度上她们都是自由的女性。其中一个女士,一名年轻的缇欧女孩,最近刚从上游到达布拉柴维尔。她发现爱航海者胜过她对自由的热爱,最后成了航海者的妻子。最终他把病毒传染给了她。他还传染给另一个人,一个住在小镇西部巴刚果(Bacongo)社区的一所小屋子里专门从事妓女职业的女人。在他妻子怀孕的时候,他断断续续地到她那儿去过几次。其他11个女人只和他有过短暂的性关系,很幸运。她们的HIV检测都呈阴性。航海者的一生R0值从此精确到2.0。人们很喜欢他,当他生病时都为他感到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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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巴刚果的女朋友活泼、可爱、雄心勃勃,希望拓宽眼界。因此她穿过大水塘到达利奥波德维尔,在那里她获得了职业上的成功,虽然持续的时间并不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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