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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对热带的品味,又变了。我们马上会想到,热带的雨林在减少,连老虎都到了濒危灭绝的地步,整个地球的自然,被人类的贪婪和冷漠毁坏了。但是,回过头去想一下过去,是很有益处的,离现在不到一个世纪之前,人们对热带的认知和理解,相比今天是多么的不同,多么的负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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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改变历史 热带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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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带,并不仅仅被看作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物产丰饶的地方,或者是一个有凶猛野兽、致命疾病的场所。热带,也和它的原住民密切相关。不可回避的是,这就牵扯到温带与热带的比较问题,进而要讨论,那些非欧洲地区的人们,为何在热带的恶劣气候和疾病影响下,无法创造自己的文明?这个问题在今天看来,也许在一定程度上显得非常盲目、固执己见,但是直到20世纪50年代,在西方的作者群中,几乎持有一种普遍认识,热带是完全不适宜文明发展的,只有温带才是文明的发源地带。一个基本的假设,就是热带的自然环境是如此丰饶,土著人的基本生存需要非常容易满足,他们不需要花费太大的脑力和体力,就可以获取。斯米思曼先生,我们前文有引述的一位作者,在1786年的西非,写下如下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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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气候温和,土壤肥沃的地方,一个人只需要一套换洗的衣服,一个木斧,一个锄头,一把小刀,他就能很容易地让自己过上舒服的生活。他的衣服,只不过是要稍微看着体面点儿。他不需要翻地到两或三英寸以上,只需要轻轻地锄地,他就可以种任何他想种的粮食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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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热带的住民,被认为过着轻松容易的生活。然而,是否这真的是让人羡慕的?逐渐地,欧洲人把这样的生活看作是懒惰的生活方式,热带原住民没有工作的欲望,不需要积累财富,创建文明,完全不同于欧洲文明那套发展方式。早期欧洲人艳羡热带的气候、植被和土壤,后来却变成了对它的尖酸的斥责,还有道德上的蔑视。欧洲,自豪于它自己的工业发展,对像热带这样的地区,只会看作是显著的文化落后状态。柯廷引用了詹姆士 • 斯图加特(James Steuart)在1770年的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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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土壤广阔而肥沃,气候又是温暖宜人,可以自然灌溉,土地的产出就会源源不断,这样就使得居住在那个地方的人们变得懒惰。懒惰是劳动和工业发展的最大障碍,制造业不会在这样的地方兴起,只有在气候不利的条件下,而且人们要通过辛勤劳动,才能从土地上收获,才可以看到工业发展的曙光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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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似的,欧洲人在东南亚,也非常鄙视环境在文化上的影响。英国的一个评论员弗兰克 • 斯韦特纳姆(Frank Swettenham),在马来西亚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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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十二个月里,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劳作。把鱼篓放在河里或者是水塘里,或者晚上撒网一小时,一个人就能获得足够的食物。如果超过这一工作时间,那他就有多余的东西去市场上卖掉。也许,这样就解释了马来西亚人的天生的懒惰。这样的气候,让一个人的身体容易放松,精神上长时间的呆滞,处于迟缓状态,而不是奋发持久的辛苦劳作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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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类关于热带的生活和劳作的观点,不仅限于18世纪的道学家,或者19世纪的殖民者,现代学者埃尔斯沃思 • 亨廷顿,也非常执着于热带低等论。他认为,热带气候导致本地人无法建立起一个自我完善的社会,或者像有文明的白种人一样,拥有一个干净卫生的住所。他还声称,热带的土著人思维上迟钝,行动上迟缓,云云。那么,他凭什么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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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的发展,需要人们聚集各种食物,还有原材料,并且积攒多余的物资,这样就能在维持生活的同时,有新的发现,不断前进。也要求人们能够出门旅行,这样就可以从别处获得新的想法和物资。这对于热带来说,要比温带困难。另外,比起那些较冷的地区,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动力去做这些事。他们不但不需要过多的衣服,温暖的住所,火种,而且他们一年中的四季一样的气候,让他们没有丝毫动力去做额外的事情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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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么样的理由,评论家们毫无疑问地认为,热带文化非常罕有,甚至是根本就没有。如果热带文明真的存在,那也只有一种可能,因为来自温带的移民或者入侵者们,带来了文明的种子,譬如越南或者印度。但是,玛雅文明如何在繁盛的中美洲森林里发展起来,这始终是个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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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鉴定热带“他者”的时候,主要集中在欧洲人的不舒服和被疏远的感觉上,但是,对非白人的劳动力的依赖,同样也是白人如何认识和回应热带的重要因素之一。特别是16世纪到19世纪期间,奴隶制的存在,成了关于热带的观念和形象的集中表达。一方面,奴隶制对这些地区,似乎是个“自然而然”的事。自然环境如此富足,对那些天性懒惰的人来说,想要从他们身上榨取点剩余价值的话,那需要给予一点点强迫,就可以达到。相应的,热带的气候和疾病,让欧洲人很难在那里劳作(尽管有证据表明早的时候,白人殖民者在西印度群岛顺利地生存下来了)。所以,奴隶制,不只是个解决劳动力的现实手段,而且还象征着热带“他者”,对那片土地,普遍的劳动法是不适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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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人们开始逐渐反对那样的认为——奴隶制在热带——是个自然的而且是必要的制度,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奴隶制,恰恰使热带这片充满刺激和财富的土地,变得越来越枯萎。自然,就像洪堡所说的,是一片“自由的领域”,当他看到加勒比的种植园是由“非洲奴隶的汗水浇灌”的,他感到异常痛心。当“自然忍受着人类的摧残的时候,田园生活也就失去快乐的吸引力”44;同样的,达尔文在巴西也发现,奴隶制与充满刺激和兴奋的热带形成了鲜明反差。一位英国女性玛利亚 • 格雷厄姆(Maria Graham),在19世纪20年代初期到达巴西时,也发现了类似的冲突。她在1821年到达伯尔南布科(Pernambuco)45,映入眼帘的奴隶贸易市场,让她“彻底反胃”,她带着强烈的心痛,和她的随从们赶紧逃回到自己船上。她产生一个决心:“我们的力量不大,但也不小,一定能够废除或者减轻奴隶制度”。作为一个业余艺术家,玛利亚的作品,把热带真实的景色展现给人们,她叹息奴隶的悲惨生活,她始终在写“奴隶制的罪恶”,同时,间杂着像“有趣的植物,小鸟,无数的香气撩人的鲜花”之类的文字46。残忍的奴隶制和伟大的自然界,这一并列放置的视角,是自相矛盾的,也是重要的,它集中体现那一时期,热带以外的人们对热带世界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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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证实了,热带是可以产生文明的,比如巴西。巴西在19世纪80年代还保留着奴隶制,也一直被看作是热带生活中最为负面的代表,但是,它也可以被视作最有吸引力和创造力的一个论据。的确,巴西作为热带一个国家,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体现,它逐渐拥有了国家的主权。从1860年到1890年,在布兰卡港,建立了名为热带(Tropicalista)的医科学校,试图向人们证实,巴西并不是像很多欧洲人想象的那样,不健康或者很落后。在半个世纪以前,社会学家吉尔伯托 • 弗雷耶尔(Gliberto Freyre),热情洋溢地欢迎一个新巴西的到来。他发现,巴西文明融合了葡萄牙的探险精神和热带土著的独特性格,它是独一无二的。在他看来,巴西绝不是一个落后的欧洲转运港口,巴西是一个新文明的代表,它产生并适应“各种情况和可能性”,“完全不是欧洲那一套”。“它是热带的文明,有着热带的气候,热带的植被,热带的风光,热带的光线,热带的颜色”。弗雷耶尔表扬了巴西科学家,他们攻克了这个国家的两大问题,一个是疟疾,另一个是钩虫病,“伟大的巴西胜利,宣告了人类对热带的征服”。依他观察,“这有助于推翻欧洲人过去的观点,即认为这些疾病和热带不可分割的谬论”。他甚至提议,建立一个“热带学”新学科,新学科的对象是:探讨欧洲的科学和技术如何适应热带环境,健康、农业、城市化和区域管理等等问题,都要想到,进而教育、政治、心理和“心理卫生”,以及“热带人的行为模式”,也要想到,特别是和热带环境有直接联系的问题47。弗雷耶尔有其独到见解,因为在他之前,热带文明的美德和潜力,很少被如此积极地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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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候改变历史 占领热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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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目前为止,我们已讨论过了,热带是一个观念、一个形象(塑造)。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它不光是欧洲人的一个文化创造、一个发明,一个想象的所谓异己的“他者”。在很现实的层面上,热带客观上也经历了欧洲的监护,监护的程度与位于温带的“新欧洲”的新大陆,与澳大利亚,相差无几。但是,热带并没有变成欧洲的复制品,相反的,变成了与温带互补的经济体系、生态体系,被设计成了满足温带地区的欧洲人的需要和欲望的地区。对于欧洲人,在温带想要获得这一切,那要难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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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热带的占领和征服,欧洲人用了三种方法:一是控制自然资源(特别是蔬菜生产),二是动员非白人劳工,三是克服热带疾病。这三个相互联系的方法,在占有和控制热带过程中,产生了重要的环境后果。弗雷耶尔呼吁,用和欧洲不一样的方法来解决热带的劳力、疾病及环境问题,我们已经论述过了,现在让我们看看第一个方法,对热带植被的掠夺性开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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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三种方法,在开发热带问题上,是互相紧密联系的,而植物和医学之间的关系尤其显得紧密。中世纪的欧洲,人们研究植物的动力,主要是为了发现它们的药用价值,那一时期的草药目录就可以证明这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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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7世纪和18世纪,很多医科学校的植物研究和自然历史的学习,被认为是医学训练的一个必要环节,从莱顿(Leiden)48、爱丁堡出来的医生,往往也是植物学专家。很多针对美洲和东印度群岛的早期的植物研究,就出于这个原因,为的是对其医学价值的探索。当着欧洲被梅毒(新世界赠予旧世界的礼物?)、疟疾、瘟疫和其他疾病折磨的时候,他们希望能在另一块大陆上找到解药。在国外的欧洲人感到,他们要向新大陆的医师学习太多的东西,来治疗他们不熟悉的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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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西方科学常常认为,技术和医药是在欧洲的文化传统下,由欧洲自身发展起来的;但是,我们可以逐渐看得清,在欧洲的扩张中,与其他地域的文化上的交流促成了上述发展与进步。植物学的发展就是一个例子。1533年,帕多瓦大学(University of Padua)第一个创立了植物学这门学科,修建了植物园,为系统地研究和利用植物的各种属性。帕多瓦、莱顿、莱比锡(Leipzig)49、巴黎、乌普萨拉(Uppsala)50和爱丁堡等地,建立了数量众多的植物园,它们紧随欧洲的第一阶段扩张,引入了从前不为人知的来自美洲和亚洲的植物。植物学努力地将植物这一复杂的并且令人困扰的知识领域,融汇在一起,使它最终能够系统化。而这一切,不能再依赖欧洲的过去,古老的文献或民间的经验之谈,它们已经不能作为引导新的植物学的发展方向。第一个“植物园”的用途,就是将全世界各地的植物引进那里,从而便于研究它们的药用价值。一开始的时候,欧洲还停留在它的中世纪梦里,创建这样的植物园,仿佛人类还在从天国堕落下来后,将伊甸园散落在人间的各个碎片,重新收集在一起。这样,就可以把上帝最初创造的植物,能够全部展现出来。但是18世纪之后,这样的观点已经逐渐褪色。在乌普萨拉,有林奈(Linnaeus)51的带领,在巴黎的雅尔丹有乔治 • 布丰(Georges Buffon)52,还有在伦敦的丘园(Kew),有约瑟夫 • 班克斯(Sir Joseph Banks)53和他的继任者的引领,植物园已经变成科学研究的先锋阵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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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外的植物学发展,和欧洲大陆是同步进行的。葡萄牙医师加西亚 • 多尔塔(Garcia d’Orta),在西印度群岛的研究,是第一个也是最具原创性的研究。他死后,1563年他的一本书出版,描述了大概60种医学植物,而且针对西印度群岛的疾病,做了详细解说,还有印第安医生如何治愈这些疾病的内容。特别重要的是,多尔塔描述的很多植物和药品,对希腊学者,对欧洲的医学的建立者而言,是闻所未闻的。17世纪初期,荷兰人雅各布 • 邦特(Jacob Bondt),详细描述了东印度的各种植物、动物,以及医学药品。新大陆亦不应被忘记,它对新医学药品提供了最大的独立的资源知识,自16世纪中叶始,翻译成西班牙语、英语,还有其他欧洲语言的医学书,都开始建议使用美洲的药品,比如黄樟(sassafras),比如烟草,还有撒尔沙植物(sarsaparilla),以及愈创树脂(guaiac wood)等药物(后两者尤其被推荐为治疗梅毒的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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