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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开放未来原则得到了全方位的支持,科学似乎还是不能解决一些我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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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宇宙中存在事物,而不是空无一物?”我无法想象这个问题的任何答案,更不用说有证据支持的答案了。即便是宗教也在这个问题上铩羽而归。如果答案是“神明”,那么宇宙就是从上帝开始的。换个问题,“如果时间没有开始,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原因都可以归结到无穷远的过去?事物是不是没有终极的原因?”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假如它们有答案,其答案可能永远处于科学疆域之外。然后,还有一些问题科学现在无法回答,但这些问题有着清晰的意义。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至少我希望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科学将进化出新的语言、概念、实验技术,并最终将它们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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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论证过,所有事物的真实都是关于瞬间序列中的一个瞬间的真实。但真实到底是什么?这些瞬间的实质是什么?又是什么将它们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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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能同意,宇宙并不等同或同构于一个数学对象。我也论证过,宇宙没有拷贝,因而没有事物可以和宇宙“相像”。但这么一来,宇宙到底是什么?任何比喻定义都会失败,每一个数学模型定义都不完备,然而,我们还是很想知道世界的组成。不是“它像什么”,而是“它是什么”。世界的实质是什么?我们所知的物质是简单、惰性的,但我们对于物质的本质其实一无所知,我们知道的只是物质间如何相互作用。一块石头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每一次原子的发现、原子核的发现、夸克的发现,以及此后的各种新发现,都给我们带来一个个未解之谜,一个个只会不断加深的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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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有时,当我试图入睡时,我会开始思考石头到底是什么。我会安慰自己,在宇宙的某处,一定存在“宇宙到底是什么”的答案。但我不知道如何寻找这个答案,不知道该应用科学的方法,还是其他什么方法。凭空捏造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各种形而上学的方案汗牛充栋。但是,我们希望获得真正的知识,就意味着一定存在一种验证可能答案的方法。这就将我们限制到了科学领域。或许,另有一条科学以外的路径可以让我们获得关于世界的可靠知识,然而,我大概不会走上这条道路,因为我的一生总是围绕着对科学伦理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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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科学本身,我们无法通过它预测未来(这正是本书的题中之义)。关系主义观点也使我怀疑,科学可能无法告诉我们世界到底是什么。这是因为关系主义声称,所有的物理量都能被相对关系、相互作用测量和描述。当我们询问物质的本质或是询问世界的本质时,我们问的是它们的内在性质,也就是没有相对关系和相互作用时,它们到底是什么。[10]站在关系主义的立场上,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除了那些能被相对关系和相互作用定义的性质。有时,这个观点似乎可以将我说服;有时,这个观点又看似荒谬。它非常巧妙地摆脱了“事物到底是什么”的问题。但是,如果两个事物都没有任何内在性质,说两个事物有相互关系(比如相互作用)到底讲不讲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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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所有存在的事物都是相对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还有一个我们尚未拥有的洞见,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是这样?或者,为什么必须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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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来说,这些问题过于深奥了。一个拥有不同出身和气质的人可能会在这些问题上取得进展,但那个人不是我。有一件事我绝不会去做,我不会忽视“世界到底是什么”的问题,不会把它视作荒谬。一些科学的拥护者坚称,科学回答不了的问题没有意义。但我觉得他们的说法没有说服力——狭隘且无法吸引人。对科学的追求,使得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未来是开放的,新鲜和意外的事物都将是真实存在的(the future is open and novelty is real)。正因为我拥护的是作为伦理的科学,而不是作为方法论的科学,我必须接受还存在无人想到的科学方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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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我们带到了一个“真正”困难的问题面前:意识问题。我收到过很多询问意识的电子邮件。对于其中的大多数,我的回答是,围绕着意识,存在许多真正的未解之谜,但它们超越了科学凭借现有知识所能处理的范围。作为一名物理学家,我无法告知他们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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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和一个人讨论意识问题——他是我的密友詹姆斯·乔治(James Geor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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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是一位退休了的外交官,曾任加拿大驻印度、斯里兰卡高级专员,驻尼泊尔、伊朗、海湾诸国大使。有人告诉我,他是外交界的传奇。詹姆斯是莱斯特·皮尔逊(Lester B.Pearson)总理和贾斯汀·特鲁多(Justin Trudeau)总理时期加拿大外交的执行者。那个时代,加拿大向全世界宣扬了维和的理念。詹姆斯现在90多岁了,他在写几本论环境问题的精神基础的书籍,还在经营一个致力于环保的基金。[11]詹姆斯经常给人明智的建议,也因此备受朋友和熟人的尊敬。一些人的生活智慧我无法企及,詹姆斯就是我认识的少数几个这样的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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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詹姆斯对我说,“你告诉我的时间在物理学中的意义着实美妙,可是你没有考虑一个关键要素,那就是意识在宇宙中的作用”时,我认真倾听了。然而,我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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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至少,我大致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让我先来解释一下我所谓的意识问题。我所说的问题,不是我们能不能用一台计算机进行编程,使其知道或反映自我的状态;也不是系统如何从化学反应网络中,进化出自主能动性。斯图亚特·考夫曼用“自主能动性”一词代称系统能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作出决定。以上问题都很难,但它们是科学的、可解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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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谓的“意识问题”是指,当我用物理学和生物学描述你时,我漏了一些东西。你的大脑是一片广阔且高度内连的网络,拥有大约1 000亿个神经细胞。每个神经细胞本身是个复杂的系统。它通过控制化学反应链得以运行。我可以为这个描述再加上许多我想要的细节。但对于你拥有内在经验、意识流这个事实,我永远无法对其进行解释。就我个人来讲,我不知道我具有意识。以我对你神经过程的了解,我没有任何理由怀疑你有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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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为神秘的不是我们意识的内容,而是我们具有意识这个事实。莱布尼茨曾想象把自己缩小,进入某人大脑后开始四处走动,犹如在一间磨坊内走动(现在我们可能会说“工厂”而不是“磨坊”)。如果真的是座磨坊,你可以通过一个行走其中的人的所见对这个磨坊给出完整的描述。而对于大脑,你无法做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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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办法告诉我们,物理学描述漏掉了大脑的一些工作原理,即提出一些物理学描述无法回答的问题。你和我看到坐在临桌的一位穿红裙的女士。我们是否都经历了相同的感知(我指的是对于红色的感知)?有没有可能,你感知的红色是我感知的蓝色?我们如何对此加以分辨呢?再假设你的视觉延伸到了紫外。新的颜色看上去如何?它们的原始感觉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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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将颜色描述为光波波长或某种大脑神经刺激时,我们遗漏了一些东西,那便是感知红色这个经验的实质。哲学家为这些实质起了个名字:“感质”8。问题在于,当我们的眼睛吸收特定波长的光子时,为什么我们会体验到红色的感质?这便是哲学家大卫·查莫斯(David Chalmers)所说的“意识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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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换个问法:假设我们将你的大脑神经回路映射到芯片中,再把你的大脑上传到电脑中。那这台电脑有没有意识?它有没有感质?还有一个问题能让我们的思考更为尖锐:假设你这么做了,且你自己没受到什么伤害,那么,是不是同时有两个意识共享你的记忆,但它们的未来由此分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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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质问题或意识问题,看似无法被科学解决。因为当我们描述粒子间的所有相互作用时,我们并没有包含世界的这个方面。这个问题属于“世界到底是什么”的领域,而不属于“世界到底该如何建模或表示”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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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哲学家认为感质等同于某种神经过程。在我看来,这个观点不对。感质可能和神经过程有很强的关联,但它本身不是神经过程。神经过程可以被物理和化学来描述。但不管你有多少物理化学的细节描述,你都无法回答“感质到底是什么”,或者解释“为什么我们感知到了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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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研究感质和大脑之间的关系,这能让我们收获颇丰,或许可以允许我们把意识和感质的难题表达为科学问题。我对此毫无疑问。我们能在意识主体上进行实验,这将告诉我们大量与感质相关的神经活动的准确特征。这些都是科学问题,受科学方法论的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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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质难题使得意识成为一个真正的谜题,科学方法尚未将其破解。我不知道未来的科学有没有可能将其破解。或许,当我们了解更多生物学和脑科学方面的知识之后,我们描述生物和人类的语言会发生革命性的转变。在这一转变之后,我们或许会拥有今日无法想象的概念和语言,允许我们将意识和感质之谜表达为科学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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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问题是“世界到底是什么”的一部分。我们并不知道石头或者原子、电子到底是什么,我们只能观测它们和其他事物的相互作用,从而描述它们在相对关系中的性质。或许,一切事物都有外在和内在两个层面。外在性质是那些能被科学捕捉和描述的性质——通过相互作用、相对关系加以描述;内在性质是事物的内在本质,它是一层无法用相互作用和相对关系表达的真实。无论意识到底是什么,它都是大脑内在本质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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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的另一个特征是,意识在时间中发生。事实上,当我声称世上总存在一些时间时,我其实是在对一个事实进行一次外推。这个事实就是我所经历的世界总在时间中发生。但是,“我的经历”到底指的是什么?我可以科学地谈论它们,经历就是一次次的信息记录。依照这种方式,我无须提及意识或感质。然而,这可能只是一种逃避,因为经历的一部分正是感质的意识。因此,我对“一切真实都是当下的真实”的信念,与我对感质真实性的信念相关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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