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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生活的世界中,大多数意外事件都无法被提前预测,无论对象是政治、发明、时尚、天气,还是气候,我们都不可能未卜先知。在现实的世界中,我们不可能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放入一个抽象空间中来研究。想要研究现实世界的经济学,想要摆脱各种神秘元素,我们需要一个新的理论框架。这个框架要承认时间的真实性,要承认未来不能被未卜先知,即便只是在原则上承认。只有在这样的理论背景下,谈我们构筑未来的全部潜能才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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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一步说,为了融合经济学和生态学,我们需要用同样的要素构建两个理论。这些要素包括:复杂的开放系统、随时间不断演化、路径依赖、存在多个平衡态、受反馈机制的约束。上文描述的经济学理论如此,生态学的理论框架也是如此。在生态学中,化学反应受基本生物循环的推动和约束,气候就是这个化学反应网络的总和与表达。[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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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之门永远向我们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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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尝试与未来进行建设性对话的过程中,我们面临的难题之一便是:我们现有文化中存在许多不自洽的地方。站在一个知识前沿的人,很有可能不知道站在其他知识前沿的人到底在说什么。我们常常在进行孤独的对话。大多数物理学家不知道生物学中有什么突破,更不知道社会学的前沿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对大艺术家谈论的问题没有丝毫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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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想让我们的文明繁荣昌盛,我们最好基于一个共同的世界观来作出我们的决定。这么做的第一步,就是要融合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而时间的真实性可能正是这个全新的融合性理论的基础。在这个新理论中,未来是开放的,每个尺度上都可能有新鲜事物出现,无论它们小到要用物理学基本定律来描述,还是大到要用经济学、生态学组织来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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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物理科学上的思维大跨越,总会在社会科学中获得回应。牛顿的绝对时空观极大地影响了同时代的哲学家约翰·洛克的政治学理论。在牛顿时空观中,粒子位置的定义,不相对于其他粒子,而相对于绝对空间。相应地,在洛克的政治学中,公民权利的定义,相对于一个由正义原则构成的不变的绝对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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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义相对论使得物理学成为时间和空间的相对关系理论。相对关系理论中的所有性质,都可以通过相对关系加以定义。社会学中是否有与之相应的回应?我认为这样的回应是存在的。我们能够从昂格尔及其他许多社会学家的著述中找到这种回应。在社会学的背景下,这些研究探索了相对关系哲学的隐含寓意。相对关系哲学指出,社会系统代理的全部属性,都起源于它们之间的相对关系以及相互作用。在一个莱布尼茨宇宙中,不存在永恒的范畴,也不存在永恒的定律。未来是开放的,因为当社会面对意料之外的问题和机遇时,它会永不停歇地发明全新的组织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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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社会学理论尝试重塑民主。新民主将成为全球政治组织的模式,将引领新兴多民族、多文化社会的演化。它也必须要为应对气候变化作出必要的决定,这样人类才可能从由此引发的全球危机中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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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我所理解的新民主,从关系主义新哲学出发的民主。值得注意的是,同样的观点使我们能够理解科学的工作原理。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要应对气候变化的挑战,科学必须和政治相互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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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治理和科研工作一样,都已经发展到了管理人类若干基本方面的层次。人类非常聪明,但也有特有的缺陷。我们可以在区区一生之中,学习人类在自然界中的位置,向前人学习并积累许多知识。可是我们也进化出了应急思考和应急行动的能力。这意味着我们常常会犯错、愚弄自己。为了对抗犯错的偏向,人类有了社会系统。当为后人服务时,人类社会接受了保守和叛逆之间的矛盾。未来是真正未知的,但有一件事我们非常确信:我们的后代将比我们知道得更多。通过社区和社会的工作,我们能取得远超个人的成就。然而进步需要个人承担风险,发明并测试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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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社区以及诞生它们的民主社会,都因两个掌控它们的基本原则而取得进步。[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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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基于公开证据的理性论证足以决定一个问题时,问题就必须这样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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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基于公开证据的理性论证不足以决定一个问题时,人们就必须鼓励一系列不同观点和假设的提出。只要它们的目标是发展出令人信服的公开证据,并为之作出善意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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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这两点称作“开放未来原则”(principles of the open future)。它们突显了一个启蒙主义的新阶段,一个正在不断上升的阶段。当问题有确定的答案时,我们尊敬理性的力量;当问题没有确定的答案时,我们尊敬那些善意的不同意见者。这里,善意的人指的是社区中愿意接受以上原则的人。在这样的社区中,知识能够进步,我们能够努力地作出明智的决定,即便决定的对象是未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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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开放未来原则得到了全方位的支持,科学似乎还是不能解决一些我们最为关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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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宇宙中存在事物,而不是空无一物?”我无法想象这个问题的任何答案,更不用说有证据支持的答案了。即便是宗教也在这个问题上铩羽而归。如果答案是“神明”,那么宇宙就是从上帝开始的。换个问题,“如果时间没有开始,那么是不是所有的原因都可以归结到无穷远的过去?事物是不是没有终极的原因?”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问题,假如它们有答案,其答案可能永远处于科学疆域之外。然后,还有一些问题科学现在无法回答,但这些问题有着清晰的意义。或许未来的某一天,至少我希望是在未来的某一天,科学将进化出新的语言、概念、实验技术,并最终将它们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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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论证过,所有事物的真实都是关于瞬间序列中的一个瞬间的真实。但真实到底是什么?这些瞬间的实质是什么?又是什么将它们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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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能同意,宇宙并不等同或同构于一个数学对象。我也论证过,宇宙没有拷贝,因而没有事物可以和宇宙“相像”。但这么一来,宇宙到底是什么?任何比喻定义都会失败,每一个数学模型定义都不完备,然而,我们还是很想知道世界的组成。不是“它像什么”,而是“它是什么”。世界的实质是什么?我们所知的物质是简单、惰性的,但我们对于物质的本质其实一无所知,我们知道的只是物质间如何相互作用。一块石头的本质是什么?我们并不知道。每一次原子的发现、原子核的发现、夸克的发现,以及此后的各种新发现,都给我们带来一个个未解之谜,一个个只会不断加深的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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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有时,当我试图入睡时,我会开始思考石头到底是什么。我会安慰自己,在宇宙的某处,一定存在“宇宙到底是什么”的答案。但我不知道如何寻找这个答案,不知道该应用科学的方法,还是其他什么方法。凭空捏造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各种形而上学的方案汗牛充栋。但是,我们希望获得真正的知识,就意味着一定存在一种验证可能答案的方法。这就将我们限制到了科学领域。或许,另有一条科学以外的路径可以让我们获得关于世界的可靠知识,然而,我大概不会走上这条道路,因为我的一生总是围绕着对科学伦理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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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科学本身,我们无法通过它预测未来(这正是本书的题中之义)。关系主义观点也使我怀疑,科学可能无法告诉我们世界到底是什么。这是因为关系主义声称,所有的物理量都能被相对关系、相互作用测量和描述。当我们询问物质的本质或是询问世界的本质时,我们问的是它们的内在性质,也就是没有相对关系和相互作用时,它们到底是什么。[10]站在关系主义的立场上,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实的,除了那些能被相对关系和相互作用定义的性质。有时,这个观点似乎可以将我说服;有时,这个观点又看似荒谬。它非常巧妙地摆脱了“事物到底是什么”的问题。但是,如果两个事物都没有任何内在性质,说两个事物有相互关系(比如相互作用)到底讲不讲得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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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所有存在的事物都是相对关系。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还有一个我们尚未拥有的洞见,可以解释为什么会是这样?或者,为什么必须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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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我来说,这些问题过于深奥了。一个拥有不同出身和气质的人可能会在这些问题上取得进展,但那个人不是我。有一件事我绝不会去做,我不会忽视“世界到底是什么”的问题,不会把它视作荒谬。一些科学的拥护者坚称,科学回答不了的问题没有意义。但我觉得他们的说法没有说服力——狭隘且无法吸引人。对科学的追求,使得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未来是开放的,新鲜和意外的事物都将是真实存在的(the future is open and novelty is real)。正因为我拥护的是作为伦理的科学,而不是作为方法论的科学,我必须接受还存在无人想到的科学方法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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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将我们带到了一个“真正”困难的问题面前:意识问题。我收到过很多询问意识的电子邮件。对于其中的大多数,我的回答是,围绕着意识,存在许多真正的未解之谜,但它们超越了科学凭借现有知识所能处理的范围。作为一名物理学家,我无法告知他们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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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和一个人讨论意识问题——他是我的密友詹姆斯·乔治(James Geor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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