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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50 什么是治疗我强迫症的药?就像亚哈,我必须走向敌人并在他潜伏的地方追捕它。所以在1994年,我接受了邀请,去剑桥大学新建立的牛顿研究所访问。那年6月,霍金将会在一群物理学家中开庭审判,大部分我所熟识的人都不在我的阵营中:加里·霍洛维茨,加里·吉本斯(Gary Gibbons),安迪·斯特鲁明格,杰夫·哈维,史蒂夫·吉丁斯,罗杰·彭罗斯,丘成桐和其他一些重量级人物。我的唯一盟友就是赫拉德·特霍夫特,但他并不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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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52 我并不是很渴望再次访问剑桥。23年前的两次经历让我感觉受伤和懊恼。那时我年轻,没名气,由于工人阶级出身成为一个学者的经历,备受缺乏安全感的煎熬。一份去参加剑桥三一学院晚宴并坐贵宾桌的邀请并不能减轻它们[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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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54 我仍然不知道被邀请坐上高桌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荣誉,如果是,谁或者是怎样的人会被授予这个荣誉。还是这仅仅是个用餐的地方?无论如何,我的邀请人,一位慷慨和善的人,名叫约翰·波尔金霍恩(John Polkinghorne)的教授,带我进了一个挂满了艾萨克·牛顿和其他伟人肖像的中世纪风格的大厅。本科生穿着学士服坐在最低的台子上。科学部的教员们入席贵宾桌,一个在大厅一边的高起的台子。上菜的那些服务生穿得远比我好得多。在我两边坐着的都是学者,他们咕哝着一种我很难听懂的语言。我的左边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导师在呼噜呼噜地喝着他的汤,我的右边是一位穿着高贵的学者,他正在讲述一个以前去过那里的美国客人的故事。好像是在说这个缺少作为剑桥人应有修养的美国人,不合适地选了一瓶可笑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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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56 关于鉴赏酒类的知识而言,我有理由相信,我闭上眼睛依然可以区分红与白两种葡萄酒。我更确信我可以区分葡萄酒和啤酒。但是除了这些之外,我的味觉就失效了。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故事中的笑柄。谈话的其他部分是一些只有剑桥人感兴趣的东西,与我无关。我一个人品尝着这顿没什么滋味的饭(煮熟的鱼盖上白色的面粉糊),隔断了任何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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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58 一天,我的邀请人带我参观三一学院。在一幢建筑的大门前有着一块精心修剪象征着荣誉的大草坪。我注意到没有人穿越草坪。环绕这块草坪的一条小路是唯一允许通行的道路。所以在波尔金霍恩教授握住我的手臂径直斜穿草坪的时候,我很吃惊。这意味着什么?我们是在侵入圣地吗?答案很简单:教授是被授予穿越草坪的古老特权的,在英国大学教授的比例要比美国的少。其他任何人,至少是层次较低的人是不允许在上面踩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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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60 第二天,我在没人陪伴的情况下离开了学院,回到了我的酒店。31岁当上教授算是年轻的,但是我当上了。我自然相信我有权力穿越草坪。但当我走到一半的时候,一个穿着无尾半礼服戴着圆顶硬礼帽的矮胖绅士,闪电般地从一座建筑中冲出来,气势汹汹地要我马上离开草坪。我抗议说我是一个美国教授,但是我的抗议毫无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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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62 23年之后,留着胡子,老了许多看起来甚至有些吓人的,我又一次尝试这个我没有成功的事情。这一次的穿越没有遇到任何问题。是剑桥变了吗?我真的不知道。是我变了吗?是的。几十年前那些令我愤怒的划分等级的势利行为——高桌与草坪特权——现在在我看来只不过是一种盛情的款待以及有点英国腔的怪癖行为。这次重返剑桥有好多方面令我很吃惊。事实上我对这所大学传统做法的不悦,已经转变成了某种奇妙的感觉,而名声不好的英国食物的味道也有了明显的提升。我发现我喜欢剑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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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67 到那儿的第一天,我醒得非常早。我打算漫步穿过小镇到达我最终的目的地,牛顿研究所。我把我妻子——安妮,留在了我们在切斯特顿路上的公寓[138]。我步行到了剑河,经过了停放赛艇的船库,穿过了耶稣绿地。(在我第一次造访的时候,我感到很困惑甚至有点生气,为什么那么多剑桥的文化都有宗教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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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69 我走向桥街并跨过了剑河。凸轮?桥?剑桥?[139]我会不会就站在给这个伟大学府定名的桥的原址上?也许不会,但是想想却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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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71 旁边的一条长凳上坐着一个年长的绅士。他留着八字胡,看上去颇有些科学家的风雅。上帝呀,这人看起来太像欧内斯特·卢瑟福(Ernest Rutherford)了,原子核的发现者。我坐下来开始与他交谈。他显然不是卢瑟福,除非他从坟墓中爬出来:卢瑟福已经死了近60年了。也许这是他的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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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73 我这位同伴对欧内斯特·卢瑟福这个名字相当熟悉,他知道这个新西兰人发现了原子能。虽然极为相似,但他不是卢瑟福或卢瑟福的儿子。他更像是我的亲戚,一个退休的犹太邮差,对科学有着一种业余爱好的兴趣。他的名字叫古德弗兰德(Goodfriend),可能是从上一代的古特弗罗因德(Gutefreund)英国化而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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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75 清早,我出门溜达,走过了银街,那里有一幢古老的建筑,以前应用数学与理论物理系就在里边——那也是约翰·波尔金霍恩接待我的地方。但是即使是在剑桥,事物也在发生变化。数学科学系(用英国式的学术语言表示就是“数学”系,“maths”)现在搬进了牛顿研究所附近的一个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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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80 然后我看到了远处一个高耸的建筑。它若隐若现,直插云霄。国王学院教堂是上帝在剑桥的家,有着君临众多剑桥科学建筑的气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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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82 有多少代主攻科学的学生在这个教堂中祈祷,至少是装模作样地祈祷过?出于好奇,我走进了它神圣的内堂。在那样的环境中,即便是我——一个骨子里面不信仰宗教的科学家——也在自己的信念中感到某种迷茫。我认为生命中仅仅存在的是电子、质子和中子,而生命的进化也无非就是那些最自私的基因之间进行的计算机游戏式的博弈。面对巧妙堆砌的石头和彩色的玻璃窗会让人产生“皈依天主教”这样的敬畏感,我对此几乎是免疫的,但也不是那么绝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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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84 所有这些东西使我脑中出现了一个长久困扰我的关于英国学术界的东西:宗教和科学传统的难以兼容地混合。传教士们在12世纪建立了剑桥和牛津,它们以同样的热情接纳了在美国被委婉地称为基于信仰的和基于现实的两种社会意识。更奇怪的是,他们似乎以一种令人不解的独特的宽容做到了这一点。举个例子,剑桥最出名的9个学院的名字:耶稣学院、基督学院、圣体学院、麦格达伦学院、彼得学院、圣·凯瑟琳学院、圣·埃德蒙学院、圣·约翰学院和三一学院。但是话又说回来,有一个沃尔夫森学院是以艾塞克·沃尔夫森(Isaac Wolfson)一个无宗教信仰的犹太人的名字命名的。更惊人的则是达尔文学院,就是那个把上帝赶出生命科学的达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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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86 这里的历史悠久而灿烂。牛顿在驱逐超自然信仰方面做得比前人都多。惯性(质量)、加速度和一个普适的引力规律取代了上帝之手,我们再也不需要他来引导星球运行了。但是正如研究17世纪科学史的历史学家不厌其烦地提醒我们的,牛顿是一个基督徒,而且还是一个狂热的宗教信仰者。他在基督教神学上花的时间、精力和笔墨比物理学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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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88 对于牛顿和他的同辈来说,造物主的存在是必需的:不然怎么解释人类的存在?在牛顿的世界中没有东西能够解释,像人类这样有感觉能力的复杂体,是如何从无生命的材料中诞生的。牛顿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存在一个神予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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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90 但是两个世纪之后,极端但并非自觉的反传统分子查尔斯·达尔文(也是一个来自剑桥的人)就在牛顿失败的地方获得了成功。达尔文的关于自然选择的想法,结合沃森(Watson)和克里克(Crick)(在剑桥发现)的双螺旋结构,人们用概率论和化学取代了创世的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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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92 达尔文是宗教的敌人吗?完全不是。虽然他丢掉了对于基督教教条的信仰并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可知论者,但是他是当地教区教堂的强力支持者,也是约翰·英尼斯(John Innes)牧师的一个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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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94 当然,并非处处都是那么友好和谐。关于托马斯·赫胥黎(Thomas Huxley)与萨缪尔·威尔伯福斯(Samuel Wilberforce)主教之间发生过一次激烈的(关于进化论)争吵。主教问赫胥黎他的祖父母是不是猿人?赫胥黎则称威尔伯福斯为真理的妓女,作为回敬。然而,没人被枪击、没人被刺伤,甚至没人被拳打。一切都在英国学术交流的文明传统中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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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96 那么现在情况如何呢?即便到了今天,宗教和科学依然相处得很和谐。约翰·波尔金霍恩,那个带我穿越草坪的人,已经不再是一个物理学教授。1979年,他辞去了教授职位,去当了一名英国圣公会的牧师而转攻神学[140]。波尔金霍恩是一种流行观点的主要倡导者之一。这种观点认为科学和宗教将进入一个完美交汇的时期,上帝的计划将通过特别设计的自然法则得到显现。这些法则不仅完全不可思议,而且还恰恰保证了智慧生命的存在——这种生命又碰巧能够理解上帝和他的法则。现在波尔金霍恩是英国最负盛名的传教士之一。不过,我不知道他是否还被允许穿过那片草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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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0933098 与此同时,牛津著名的进化论学者,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带头指责科学和宗教的任何汇合。根据道金斯的理论,生活、爱情和道德不过是致命的竞争所引发的一场演出。它不发生在人与人之间,而是发生在自私的基因之间。英国知识界似乎雅量够大,足可容下波尔金霍恩和道金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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