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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莱纳。杰米说:“他可是一个名人呢。”在一定程度上,莱纳的魅力来源于他在社交场合一贯的冷酷。然而,他并不是对所有事物都漠不关心。他在听别人说话时,有时候会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样子,反而给人一种冷酷的感觉。交谈时,他偶尔也会对其他人说的话发表一些评论,通常是一些温和的嘲弄。他的声音悦耳动听,语气平和,你以为他是在表示赞同,但随后你就会发现他是在嘲笑你。莱纳非常不善于批评人。我敢打赌,在批评手下人时,他仍然会轻声细语,而不是恶言相向,仿佛因为给了别人一个不好的评价而让他自己感到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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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之所以在社交场合如鱼得水,原因之一就是他的冷酷。他不关心外界对他的评价,他也不需要你的青睐,因为他非常自信。我怀疑正常人不大可能如此自信,但是他的自信有着强烈的感染力。总体而言,我觉得随着他的年龄增长(目前他30多岁),他给人一种睿智、朴实的感觉,即使他说的某些话让人难堪,人们也会接受,同时心怀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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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善于摆弄那些复杂装置,可以让探测器自动恢复正常。探测器有多个自动反馈渠道,可以自行查找问题,然后做出决策。我问他,是不是人们都知道他在摆弄这台机器方面有自己的一套,他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表示同意。他解释说,对于这台机器的每一个元件,他都了然于胸。他只要想一想各种可能出现的问题,就能做到心中有数,而不用坐到桌边、打开电脑、掏出纸笔,进行几个小时的计算。他没有时间进行这种慢条斯理的计算,他只能做出一些假设,思考如何让机器正常工作,然后大致判断机器能不能修好。他担心有朝一日他会彻底失去这种能力,但是现在,随着高新探测器安装工作的稳步进行,他觉得一切又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就连LIGO项目发言人加布里埃拉·冈萨雷斯都说:“是的,只要莱纳在旁边,探测器的性能就会稳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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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他发了一封邮件:“莱纳,我两周内要去利文斯顿一趟,你有时间跟我见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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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的旅程!我刚从印度和澳大利亚回来。我再也不坐飞机了……至少在我走出连续16个小时飞行的阴影之前,我不会坐飞机了。等我跟刘易斯安那州的那些法国人办好手续,就会回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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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的眼睛很大,黑色眼珠,有着南亚次大陆居民的典型特点,始终给人一种炯炯有神的感觉。他的嘴上留着两撇短短的胡子,仿佛在嘲讽什么。到了利文斯顿天文台之后,莱纳问起我上次来访的情况:“他们跟你说过那些鲈鱼吗?”“没有啊。”“那你不是白跑了一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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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LIGO干涉臂包上水泥防护层之后,在沼泽地里会下沉。因此,他们要先清除管道下面的泥土,再把管道垫起来。结果,便道两边就形成了两条壕沟。由于是在沼泽地里,壕沟很快积满了水,水里又出现了大量鲈鱼。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些鲈鱼是从哪里来的。我试探着找出一种可能:一阵狂风裹着鱼群,跌跌撞撞地在经过LIGO探测器上空时丢下那些鱼,然后彻底消散。这是我在电影《木兰花》(Magnolia)的启发下想到的一种可能性。我听过一些传说,称龙卷风走廊上的牛被大风刮到牧场以南3英里的地方,有的牛死了,有的则安然无恙。莱纳告诉我,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鸟儿从泥地里飞起时,脚上沾了鱼卵;等它们飞来这里,那些鱼卵掉进了沼泽地的沟渠里,然后孵化成鲈鱼。他觉得我的解释与这个说法都有道理。考虑到没有人在雨后的沟渠旁边看见死鱼,我觉得我的解释可能找不到证据,正确的可能性很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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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听说这些鲈鱼时,莱纳根本不相信。于是,一名工程师徒手抓住了一条。他用手指头扣着鱼鳃,走进实验室来到莱纳面前。莱纳看到那条活蹦乱跳的鲈鱼时,不由得吓了一跳:“你在干什么?赶紧把它拿出去。”那名工程师不敢相信莱纳竟然是这种反应,赶紧说道:“那我把它放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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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告诉我:“那里还有鳄鱼呢。他们有没有告诉你那里有鳄鱼?那你岂不是白跑一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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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这些趣事之后,我才第一次留意到门厅里有一个软木公告板,上面醒目地贴着几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有男也有女)要么用手指勾着一条鲈鱼,要么站在泥泞的堤坝上摆拍,身后的水中有一只若隐若现的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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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纳带我爬上屋顶,在那里可以更好地看清四周的景色。他说:“你看,前面那些树排得整整齐齐的,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那是惠好木业公司的功劳,他们砍掉了原来的树,又栽下了这些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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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有史以来对地震最敏感的探测器来说,有一家木业公司在这里砍伐树木可算不上一个好消息。在经过一年的调查研究之后,他们在I–12号公路沿线安装了地震仪,用于检查附近工业管道的布设情况,为第一代探测器的投入使用做准备。但是,他们探测到一种特别明显的噪声,却无法辨别这些噪声从何而来。整整一个夏天,他们都在苦苦追寻噪声源,却毫无收获,所有人都十分沮丧。一天早晨6点,雷纳开车来到利文斯顿天文台。看到道路两侧那些被砍倒的树木时,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个糟糕的问题。他冲进控制室,让那名操作人员到室外进行观察。雷纳告诉他:“当有树倒下来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原因终于找到了,“只要树‘轰’地一声倒下,我们就能从地震仪上看到那个信号。”在选址的时候,他们当然也知道这里有惠好木业公司,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严重低估了砍树的声音。为了保证实验可以正常进行,雷纳希望从惠好公司手中购买更多的土地。但是,惠好的要价太高(或许高达数亿美元吧),因此他们只能从技术上解决这个问题。后来,实验室精心设计出一套液压系统,用来保护那些反射镜。他们原本计划将这套系统应用于高新探测器,但是为了解决伐木噪声的问题,第一代探测器就安装了这套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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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来说,利文斯顿天文台给人的感觉远没有汉福德天文台那么偏僻。在通往天文台的那条路上,一个铁路道口的一侧很突兀地立着一些破房子。这些房子呈八字形,外宽内窄,还能看到一些儿童玩具散落在屋子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道口栅门变成了这个社区的大门。这些住屋已经破败不堪了,尽管还没倒塌,但是破碎的木板条之间已经长出了丛丛灌木。那天上午,加布里埃拉·冈萨雷斯开着她的敞篷汽车,载着我前往天文台。对于天文台的“邻居们”,她也有点儿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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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我听说终端站遭到枪击了。”加布里埃拉认为我有点儿夸大其词:“好像发现了一个弹孔,可能只是意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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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就没有考虑过这是一种故意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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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人认为这次枪击是一个警告,但是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不过,我们同狩猎协会碰过头了,问题似乎已经解决了。猎人们都知道住在这里的是一些科学家。”加布里埃拉笑了笑,意思是让我放心。我回了一个假笑。我的假笑往往很假,因此我很少这样做,但我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告诉她无须为我担心。我觉得,我们的笑都起到了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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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控制室,我发现里面的人比平时多,大家挤在一起正在看着显示器。今天,他们打开了终端站通向x臂的闸阀,然后沿着干涉臂朝着4 000米外的反射镜发射激光。几个小时之后,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圈在黑框里的脉冲光团。这件事比较重要,但是不会让人感到紧张,因此屋子里的气氛非常安静、克制。再过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会朝着y臂的反射镜发射激光,然后把两条干涉臂都锁上。那才是一件大事,因为它代表探测器正式投入使用。应该打开香槟庆祝一番,然而,他们还需要再等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为真正的引力波探测做好准备。其间,他们的任务是降噪,但是噪声常常不可预测,而且难以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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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角落的那间大实验室,从一段相当坚固的金属楼梯爬上去,可以看到一个天桥。沿着天桥另一端的楼梯下去,就可以跨过其中一条干涉臂,进入面积巨大的实验室内圈——由角落里的几个房间以及呈L形排列的两条干涉臂的交点围成的一个区域。但是,实验室的常客都不会走那个拱桥,而是从管道下方的那排低矮的类似于手术台的金属桌子上爬过去。我想问这个传统是如何形成的,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布莱恩·奥赖利就已经手脚并用爬到了管道下方,然后用顽皮的眼神鼓励我也尝试一下。想把这个动作做得漂亮是很难的,但是我知道,在摇摇晃晃地爬了几级楼梯之后,你会被那两条穿墙而过的不锈钢干涉臂困住。经过一番权衡之后,我决定放弃走楼梯,选择从管道下方爬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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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洞穴似的内圈里没有多少人。有的人正在固定电缆,有的人在闸阀附近,坐在管道下方忙活着什么。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做什么,但是我看到了他们脸上自信的神情。没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每个人似乎都是专家,都清楚下一步该做什么。有一个人全身都包裹在防护服里,站在临时无尘室帷帘后面的一个装置上面。他是我的朋友艾丹·布鲁克斯吗?他的工作是为热补偿系统安装零部件(热补偿系统的作用是调整激光的热量对反射镜造成的扭曲效应)。但是,穿着防护服的人是很难辨认他的真实身份的,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走过去聊天显然不可行。所以,我只能再次放下身段,朝着位于干涉臂另一侧的地方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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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莱恩开着车,送我去终端站。路上,他的手经过我面前指向车窗外,示意我看路旁的一个狩猎小屋。小屋是用木头搭建的,架在木桩上,里面有一只供鹿饮水的蓝色水桶。每天凌晨,猎人就躲在小屋外面,准备射杀前来饮水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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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弹孔并不是一个意外。”他加重了语气,“联邦调查局调查过了,这件怪事大概就这样了结了。”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点了点头。我相信他说的没错,我们都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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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易斯安那州LIGO天文台的负责人乔·贾埃姆说:“那些欧洲人在看我们的笑话。在汉福德,一辆货车撞上了干涉臂,而这里又遭到枪击。他们肯定认为这是美国的典型现象。现在,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找到继续坚持下去的理由。”然而,LIGO项目在全世界范围内仍然是独一无二的。(欧洲的Virgo引力波探测器还不具备先进的探测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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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束电缆从终端站延伸出来,挂在终端工作间的一侧。内置的起吊装置将重物吊起来,然后放进工作间。但是,悬挂系统和反射镜的重量已经接近最大起吊能力,所以必须减掉一些重量。最终的解决方案是让人进入工作间完成组装工作和固定连接装置。工作间顶部被打开,供吊舱通行,周围的空间很小,成年人站在那里几乎无法活动。每次起吊后,需要8周时间才能关闭工作间的顶部。安装完毕、撤回人员、清除蜘蛛之后,终端工作间就会被抽成真空状态,通向干涉臂的闸阀随后就会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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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终端站返回时,布莱恩·奥赖利兜了一个圈,来到y干涉臂的中段工作站。一组建筑工人把面罩挂在脖子和耳朵上,伸着双腿,坐在便道上休息。从早晨开始他们就在这里工作了,负责从干涉臂里掏出隔离材料。y臂的某个地方出现了渗漏,他们已经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但还是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他们已经找到问题的症结了。原来,隔离层里滋生了黑寡妇蜘蛛和棕色隐遁蛛。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把隔离层去掉。在主楼里,我们是从这根不锈钢干涉臂下面爬过去的。现在,布莱恩让我走进混凝土保护层,看看与里面的一段干涉臂。由于没戴防护面罩,他很快又把我叫了出去,管道里的空气有一股很大的霉味儿。我们离开时已经是中午了,我一只脚踏在刘易斯安那州明亮温暖的土地上,身体其余部分仍然留在阴冷黑暗、气味难闻的管道里。这时候,我发现我能看到两公里之外管道另一端的一团亮光。我的脑海里浮现出雷纳·韦斯在管道里行走的情景。在探测器建成之后的几年时间里,他是进入混凝土保护层、沿着干涉臂行走的第一人。他的手在探测器的不锈钢外壁上划过。借着手电筒的光柱,他看到了那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害虫和蛇,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在他走到管道尽头的亮光处之前,他从未想过,这条4 000米长的不锈钢管道一直在承受尿液和氯的腐蚀作用。我默默地想:“希望他那时戴面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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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任LIGO项目负责人巴里·巴里什的领导下,两个天文台的建造工作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了。在罗克斯·沃格特被解雇后不久,加州理工学院院长问他:“我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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