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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德国的科学却令人惊异地始终保持着世界最高的地位。哪怕大学的资源严重不足,教授的工资甚至不足以养家糊口,哪怕德国科学家在很长时间内被排斥在国际科学界之外:在1919年到1925年间举行的275个科学会议中,就有165个没有邀请德国人。尽管如此,德国科学仍然在如此艰难的境地中自强不息。量子力学在此发源,相对论在此壮大,在材料、电气、有机化学、制药以及诸多的工程领域,德国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美国虽然财大气粗,但它最好的人才——包括奥本海默和鲍林——也不得不远涉重洋,来到哥廷根和慕尼黑留学。在骄傲的德国人眼中看来,科学技术的优势已经不仅仅是战后振兴国家的一种手段,还是维护国家光荣和体现德意志民族尊严的一个重要标志。1918年普朗克在普鲁士科学院发言时说:“就算敌人剥夺了我们祖国的国防力量,就算危机正在我们眼前发生,甚至还有更严重的危机即将到来,有一样东西是不论国内或国外的敌人都不能从我们手上夺走的,那就是德国科学在世界上的地位……(学院的首要任务)就是维护这个地位,如果有必要的话,不惜一切代价来保卫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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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自然科学,魏玛共和国期间德国整个的学术文化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在哲学史上的地位无须赘述,马克斯·韦伯(Max Weber)名震整部社会科学史,施密特(Carl Schmitt)是影响现代宪政最重要的人物之一。心理学方面,格式塔(Gestalt)学派也悄然兴起。在文学上,霍普特曼(Gerhart Hauptmann)和托马斯·曼(Thomas Mann)两位诺贝尔奖得主双星闪耀,雷马克(E.M. Remarque)的《西线无战事》是20世纪有名的作品之一。戏剧、电影和音乐亦都迅速进入黄金时代,风格变得迷人而多样化。德国似乎要把它在政治和经济上所失去的,从科学和文化上赢回来。对于魏玛这样一个始终内外交困,14年间更迭了20多次内阁的政权来说,这样的繁荣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奇迹,引起了众多历史学家的兴趣。不幸的是,纳粹上台之后,德国的科技地位一落千丈,大批科学家出逃外国,直接造成了美国的崛起,直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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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下一个霸主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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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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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说到,普朗克在研究黑体的时候,偶尔发现了一个普适公式,但是,他却不知道这个公式背后的物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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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能够解释他的新公式,普朗克已经决定抛却他心中的一切传统成见。他反复地咀嚼新公式的含义,体会它和原来那两个公式的联系以及不同。我们已经看到了,如果从玻尔兹曼运动粒子的角度来推导辐射定律,就得到维恩的形式,要是从麦克斯韦电磁辐射的角度来推导,就得到瑞利—金斯的形式。那么,新的公式,它究竟是建立在粒子的角度上,还是建立在波的角度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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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传统保守的物理学家,普朗克总是尽可能地试图在理论内部解决问题,而不是颠覆这个理论以求得突破。更何况,他面对的还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麦克斯韦电磁理论。但是,在种种尝试都失败了以后,普朗克发现,他必须接受他一直不喜欢的统计力学立场,从玻尔兹曼的角度来看问题,把熵和概率引入到这个系统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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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是普朗克一生中最忙碌,却又最光辉的日子。20年后,1920年,他在诺贝尔得奖演说中这样回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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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生中最紧张的几个礼拜的工作,我终于看见了黎明的曙光。一个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在我面前呈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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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完全意想不到的景象”呢?原来普朗克发现,仅仅引入分子运动理论还是不够的。在处理熵和概率的关系时,如果要使我们的新方程成立,就必须做一个假定:假设能量在发射和吸收的时候,不是连续不断,而是分成一份一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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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引起各位读者足够的注意力,我想我应该把上面这段话重复再写一遍,而且必须尽可能地把字体加大加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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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假定,能量在发射和吸收的时候,不是连续不断,而是分成一份一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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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了解它的具体意义之前,不妨先了解一个事实:正是这个假定,推翻了自牛顿以来200多年、曾经被认为是坚不可摧的经典世界。这个假定以及它所衍生出的意义,彻底改变了自古以来人们对世界的最根本的认识。极盛一时的帝国,在这句话面前轰然土崩瓦解,坍塌得是如此干干净净,就像爱伦·坡笔下厄舍家那间不祥的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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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回到我们的故事中来。能量不是连续不断的,这有什么了不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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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了不起。因为它和有史以来一切物理学家的观念截然相反(可能某些伪科学家除外,呵呵)。自从伽利略和牛顿用数学规则驯服了大自然之后,一切自然的过程就都被当成是连续不间断的。如果你的中学物理老师告诉你,一辆小车沿直线从A点行驶到B点,却不经过两点中间的C点,你一定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开始怀疑该教师是不是和校长有什么裙带关系。自然的连续性是如此地不容置疑,以致几乎很少有人会去怀疑这一点。当预报说气温将从20摄氏度上升到30摄氏度,你会毫不犹豫地判定,在这个过程中气温将在某个时刻到达25摄氏度,到达28摄氏度,到达291 /2 摄氏度,到达293 /4 摄氏度,到达299 /10 摄氏度……总之,一切在20摄氏度到30摄氏度之间的值,只要它在那段区间内,气温肯定会在某个时刻,精确地等于那个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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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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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能量来说,也是这样。当我们说,这个化学反应总共释放出了100焦耳能量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会潜意识地推断出,在反应期间,曾经有某个时刻总体系释放的能量等于50焦耳,等于32.233焦耳,等于3.14159……焦耳,总之,能量的释放是连续的,它总可以在某个时刻达到范围内的任何可能的值。这个观念是如此直接地植入我们的内心深处,显得天经地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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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连续性、平滑性的假设,是微积分的根本基础。牛顿、麦克斯韦那庞大的体系,便建筑在这个地基之上,度过了百年的风雨。当物理学遇到困难的时候,人们纵有怀疑的目光,也最多盯着那巍巍大厦,追问它是不是在建筑结构上有问题,却从未丝毫怀疑它脚下的土地是否坚实。而现在,普朗克的假设引发了一场大地震,物理学所赖以建立的根本基础开始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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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币式的量子化传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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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朗克的方程倔强地要求,能量必须只有有限个可能态,它不能是无限连续的。在发射的时候,它必须分成有限的一份份,必须有个最小的单位。这就像一个吝啬鬼无比心痛地付账,虽然他尽可能地试图一次少付点钱,但无论如何,他每次最少也得付上1分钱,因为就现钞来说,没有比这个更小的单位了。这个付钱的过程,就是一个不连续的过程。我们无法找到任何时刻,使得付账者正好处于“付了1.005元”这个状态,因为最小的单位就是0.01元,付的账只能这样“一份一份”地发出。我们可以找到他付了1元的时候,也可以找到他付了1.01元的时候,但在这两个状态中间,不存在别的状态,虽然从理论上说,1元和1.01元之间,还存在着无限多个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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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朗克发现,能量的传输也必须遵照这种货币式的方法,一次至少要传输一个确定的量,而不可以无限地细分下去。能量的传输,也必须有一个最小的基本单位。能量只能以这个单位为基础一份份地发出,而不能出现半个单位或者四分之一单位这种情况。在两个单位之间,是能量的禁区,我们永远也不会发现,能量的计量会出现小数点以后的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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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0年12月14日,人们还在忙活着准备欢度圣诞节。这一天,普朗克在德国物理学会上发表了他的大胆假设。他宣读了那篇名垂青史的《黑体光谱中的能量分布》的论文,其中改变历史的是这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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