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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温弗里和我开始研究更理论的问题,寻找卷轴波的拓扑规则。因为没有明确的方向,于是我们感到需要更好的直觉。温弗里的实验里贮存着大块红色绿色的牙蜡,还有橙色的成型黏土,以及取之不尽的吸管。所有这些都是制作打结点、联结以及扭曲面必不可少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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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们的工作。我坐在电脑前或实验室的长凳上塑造牙蜡,试图将其塑造成从未见过的形状,温弗里则总是用记号笔在画板上绘制卷轴波图案,然后用剃刀“吱吱吱吱”地把好想法剪下来,将它们粘到实验室笔记本中。对我们而言数个小时有如弹指一瞬。偶尔,我们会在顿悟时打破平静。然后,我们会努力解释想到的景象,澄清它,用直觉体会它,我们总要创造一些词语,因为三维几何形状非常难以捉摸,难以表达。但最终,我们总能理解彼此,并一起着手把这些想法变成理论的曙光。这些数学谈话紧张而兴奋。对我来说,这种感觉就像拥有了一个更强的大脑,它会持续一整天之久,日复一日。通常我们一起吃午饭,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们会坐在公寓的游泳池里,他在画板上绘图,而我则在脑海中描绘这个场面。到了晚上十点,我们总会感觉头痛,不得不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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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8月,我们已经找到了联结和扭曲的卷轴环所有可能结构的规则,但打结的规则很难找,我们对其一无所知。我们开始从最简单的例子着手:单个的卷轴环,上面系着一个三叶结。为了制作三叶结,我们准备了一根鞋带,打一个反手结,就像开始系鞋带一样,然后把末端连在一起。我们得到的曲线是一条打结的环,看上去就像一片三叶草的轮廓(见图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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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3 三叶草形状的卷轴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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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三叶草形状的卷轴环是否具有数学意义和化学意义十分好奇。如果是在烧杯中的B-Z反应,它是否必定会联结到其他环上?它可以单独存在吗?它也可以通过正确的方式扭曲吗?果真如此的话,那么扭转多少圈是合适的呢?它产生的波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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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使这些抽象问题更明确,我把一些牙蜡卷成更长更纤细的部分,弯曲它们,把它们的末端连接起来,直到它们看上去像一片三叶草。此时,奇异线便像是卷轴又长又细的木销钉,波就像卷轴展开后的羊皮纸。这个表面始于销钉终于销钉,同时紧紧围绕在销钉周围。幸运的是,在数学意义上,卷曲是无关紧要的:它总是可以通过拉紧卷轴波而消除(我们假想波是由氨纶组成的)。卷轴波的关键是,它始于奇异线,也终于奇异线,它的表面没有其他边界。用另一种颜色的牙蜡,我开始制作波的表面,一次制作一个格,总是从奇异线开始做起,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进行,直到所有的小格合并成一个连续的薄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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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个问题是,这张薄层有一面还是两面?这个问题可能听上去很疯狂:单侧曲面是什么?最著名的例子就是莫比乌斯带(Mobius strip),一张纸条扭转半圈,然后闭合成一个环。如果你用手指从某处开始,沿着莫比乌斯带前进,最终你的手指会回到纸条的另一面(尽管这个说法是错误的——这里并不存在“另一面”,因为正面和背面是相同的)。从这个意义上讲,莫比乌斯带只有一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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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的牙蜡表面是单侧曲面,那就糟透了。化学理论表明,卷轴波一定是双侧曲面,这源于应激介质的基本事实:波垂直传播,侵入平静的范围,留下耐火的灰烬。这意味着波同时具有正面和背面,但莫比乌斯带不是这样。或者用另一种方式说,想象一下,如果把莫比乌斯带的一面画成红色,表示向前燃烧的那一面,然后把另一面画成黑色,表示灰烬的那一面。但它们是同一面,所以你在红色上面又画了一层黑色。如果波只有一面,那么向前传播的整体概念则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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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一片三叶草有很多方法。奇怪的是,有些方法会画出单侧曲面(因此是被禁止的),有些方法则会画出预想的双侧曲面,因而提供了预选的波阵面形状。经过一阵摆弄,我意识到,所有可接受的表面都是拓扑等价的,通过适当的弯曲和拉伸,每一个都可以通过连续变形成为预想的任意双侧曲面(见图8-4)。因此,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它就是三叶草形状的卷轴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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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4 三叶草形状的卷轴波示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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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问题是,得到的卷轴是否会扭曲。如果会扭曲,那么会到什么程度。为了通过实验测量扭转,我在牙蜡表面画了一段线,这条线始终与外边缘平行,位于边缘内侧一毫米处,一直沿着表面画,直到闭合成为回环。回环同样形成了一个三叶结,就像最初的奇异线,它们一起定义了假想丝带的两个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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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丝带让我想起了我的大学毕业论文,论文中描述了处理超螺旋DNA分子拓扑结构的方法。此处的一个关键概念是一个被称为DNA连接数的数学量纲。粗略地讲,它衡量了一股DNA围绕另一股盘绕的次数,这个数值远大于双螺旋空间本身所体现的盘绕次数。它同时取决于DNA的盘绕次数和它在空间中的三维路径。现在,对于卷轴波,丝带的连接数包含了波的扭转的所有重要信息,还有它打结的奇异线的形状。我计算的连接数结果为零。太完美了——它是如此简单。三叶草形的卷轴波可以存在,而且它们不是扭曲的。后来我们证实,不只是三叶草形如此,任何打结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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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结束后,我搬到波士顿,开始了在哈佛大学的研究生生涯,但我仍与温弗里保持着联系。我们有论文要写,还有两个挥之不去的谜题要解决。那一年冬天,我去佛罗里达州朗博特岛的温弗里父母家中拜访了他,在那里,我们最终解决了最普遍形式的卷轴波的拓扑结构问题。我们证实,任意数量的卷轴环可以通过不同的形式联结、扭曲、打结,它们只要满足一个方程:每个环的丝带的连接数加上它们与其他环的连接数,总和一定为零。否则这种结构就是不被允许的。我们半开玩笑地称它为不相容原理,类比于化学中的泡利不相容原理,泡利不相容原理限定了元素的原子结构,决定了元素周期表的形式。对我们而言,“元素”是卷轴环和打结的允许构造,按照复杂性的增加排序。“氢”是单个的卷轴环,其中没有打结或扭曲。“氦”是两个环,二者相互联结并扭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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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我们在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度过了暑期,利用世界上最快的超级计算机工作。我们使用的是超级计算机Cray-1,但超级计算机的设计者们为它起了一个更具先见性的名字是“X机器”。在常驻计算机图形学专家梅尔·普鲁伊特(Mel Prueitt)的帮助下,我们终于制作出了扭曲的卷轴环的图像,清晰地揭示了扭曲的奇点,基于抽象的数学基础,我们知道奇点一定会穿过它的中心。看到图像时,温弗里和我都赞叹不已,仿佛最终遇到了一位远在国外的亲密网友,而在此之前我们仅仅朦胧地想象过他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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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20年里,人们对螺旋线和卷轴波的兴趣呈现出了爆炸式增长。化学家们更细致地测量了B-Z反应,使用计算机辅助视频记录,他们发现,螺旋线并非总是绕着一点旋转,而是经常迂回前进。螺旋波的内侧可以沿着圆形旋转,或勾画出花卉图案,甚至胡乱地游荡。数学家们立刻对这些结果展开研究,急切地解释了它们源于非线性动力学的不稳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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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述所有研究中,最重要的研究仍然是心律失常。一些心脏病专家在实验中证实,螺旋线和卷轴波会导致心动过速,虽然它们导致室上颤动的原因尚有争议。最有可能的嫌疑对象是蜿蜒的螺旋波,一条螺旋线会瓦解为许多条,还有三维卷轴波的不稳定性。一些心脏病学家和数学家团队紧张地投入到了这个问题的研究中,真正的肇事者可能很快就会被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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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温弗里始终不懈地追寻着卷轴波,以揭示它们在心律失常中所扮演的角色。他依然把大量时间花在了打结点和联结的可视化上;但现在他更关心它们的动力学特性,而不是我们当初共同探索的静态的几何形状。今天,我们拥有强大计算能力的超级计算机,他和他的学生模拟出了联结和打结的卷轴波的运动方式。它们的奇异线疯狂地抽打着,猛烈地翻腾着,同时,一条奇异线的一部分发出的波不断拍打另一条。然而,这些结构中的大部分都是非常稳定的;它们不会自发解开自己。从这个意义讲,它们是基石,就像量子物理中的基本粒子。它们是应激介质的场方程的局部基本解。它们必定十分重要。这就是温弗里从不放弃研究它们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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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弗里还曾试图探寻(但没有找到)一个简单的规律,能够解释奇异线的滑行和翻转。即使有简洁的答案,也没人知道它是否与心律失常有关:到目前为止,在心肌中只发现了最基本的卷轴波,即没有打结点和联结的直卷轴波。无所畏惧的温弗里又回到了实验室的长凳上,他发明了针对B-Z反应的一种新的光学成像系统,希望捕捉到难以捉摸的粒子的快照。他获得了当之无愧的认可:1984年被授予麦克阿瑟天才奖,1989年被授予爱因托芬心脏病学奖,2000年被授予诺伯特·维纳应用数学奖。温弗里的儿子埃里克,也获得了麦克阿瑟天才奖——这是第一对父子共同获奖者,而我认识埃里克时,他就是个电脑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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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弗里对于耦合振子和同步科学的贡献繁多:当振子允许在空间中混合时所发生的奇妙现象;振子围绕着永恒点的自组织方式;在二维中产生螺旋线,在三维中产生卷轴波……在这几年里,科学家们将开始探索一种更普遍的连接形式,振子不再与普通空间中的邻居耦合,而是与一种神秘而强大的网络中的邻居耦合——这种网络只需要“六度分离”就可以连接我们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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