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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895 全然出于对延续性的强调,以上两种取向都坚称我们并不是在面对一个社会的残酷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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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897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让人舒服的叙事。这种叙事所倚赖的,是肯贝里·鲍斯在其近著《古代晚期的私人崇拜、公共价值和宗教变迁》中尖锐地称之为“互换式交易”的变迁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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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899 基督教化的叙事一般来说倾向于把社会变迁表达为……一种互换式交易;描述元老院成员如何用他们的执政官长袍换来主教的法冠(miter);市政官僚如何从修建环形剧场和浴场,转为承建教堂和救济所……单纯地相信一种实践、事务或社会角色被交换成了另一种,背后的预设是一种不加明言的目的论。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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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01 这种目的论会给人误导。它让基督教在西方世界的兴起像是一种几乎被预定了的融合,这种融合发生在基督教的实践与早先非基督教世界的习俗之间。如我们将会看到的,被框定在这种理解方式下的关于罗马社会基督教化的叙述,无法恰当地处理那些伴随着基督教在晚期帝国的兴起而出现的崭新元素。我们现在需要转而去关注的就是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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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03 “他用尘世的礼物买下了天堂”:“天上的财宝”和礼物的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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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05 在前几个部分,我总结了那些主张非基督教的制度(例如城市公益)和基督教会的发展在其心态和实践上存在延续的学者的观点。我这么做并不是要全面否定这些观点,它们讲出了不少真理。然而,我们需要对这些观点进行补充。这是因为基督教赠予的某些特定方面代表了某种新意,这不单单体现在所宣称的赠予对象上(向穷人赠予),还体现在赠予者的动机上,最大的不同体现在对基督教礼物的超自然效应的强调上。我们处理的这个宗教赠予体系所在的宗教共同体有独属于自己的形象,它不可能轻率地从在非基督教世界中居于主导地位的赠予形式中“互换”而来。一些崭新的东西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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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07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绝不能低估基督教关于财富的常识在已然生根发芽后获得的缓慢但稳步的发展。属于370年之后一代的主教、布道者和捐赠者并没有步入一个想象的和仪式的真空,一个只能靠他们的罗马习俗来填充的真空。事实远非如此。他们参与进了一个因袭而来的、有关虔诚赠予的基督教观念的集合体,其中的很多成分是和同时代的犹太教共享的。观念集合体的框架则可以上溯近千年(跨越整部《旧约》写作的时期),上达阿契美尼德帝国时代的希腊化时期的智慧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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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09 在这个方面,进入基督教共同体的富人呼吸到了相当新鲜的空气。关于礼物发挥效用的观念本身存在差异。无论如何,发生在基督教会里的赠予意味着打开了一条通向天堂的道路。任何基督教的礼物,无论大小,都以一种让人发晕的不相称感被认为会在彼岸的世界里被立即不成比例地放大。它变成了“天上的财宝”。这是布道者们持续从年轻的富人的故事里得出的结论。在这个故事里,基督对年轻的富人说:“变卖你所有的,分给穷人,就必有财宝在天上。”(《马太福音》19:21,以及《马可福音》10:21和《路加福音》18:22)他也向他的门徒重复这个训诫:“要变卖你们的家产去周济穷人,要为自己……在天上积攒取之不尽的财宝。”(《路加福音》12:33,参见《马太福音》19:24)属于各个阶级、拥有不同文化程度的晚期罗马基督徒,都严肃对待耶稣的这个教诲。这些话似乎暗示了天上和地下的联结,而一个非基督徒一定会觉得这完全不可理喻。一个小例子能够说明这一点。在5世纪中期,著名主教阿尔勒的希拉里葬于一副二次利用的古典石棺内,石棺上有一处铭文,部分铭文是全然传统的:希拉里“留下了肉身的外壳,飞向了星辰”。这也完全适用于任何多神教徒。然而,铭文接下来说,希拉里还带着他的财富前往天上。铭文如此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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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1 他用尘世的礼物买下了天堂。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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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3 在地上被轻视的财富竟以某种方式跟随着缥缈的灵魂上达星辰。此等观念打开了一个崭新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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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5 对于天堂和尘世财富的连接这一崭新的观点,我们有必要稍加停留。这种观点在很多方面对我们来说都是陌生的,事实上,它给现代学者造成了微妙的尴尬。“财宝”这个词可不会出现在任何现代基督教会的词典里!然而,如果我们想要理解那个时候基督教会的经济崛起,我们就不能有任何一个晚期罗马帝国的基督徒都不会有的道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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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7 作为现代人,我们犹疑的原因深植在我们自己的社会中。约翰·帕里在讨论礼物赠予和金钱交换的关系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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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19 当经济关系日益与其他类型的社会关系区分开来时,那些适合各自不同关系的交换在象征和意识形态上也更趋于分化。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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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1 我们今天创造了两个截然分离的领域——一个买卖的世界和一个宗教活动的世界。把前一个领域的语言——如商业和财宝——和宗教领域连在一起,会让我们觉得吃惊,像是把两个无法相容的东西放在一起,这几乎像低俗笑话一样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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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3 罗马时代的基督徒完全不接受这种现代的限制。他们不觉得自己是在处理两个相互分离的领域——商业和宗教。在这两个领域中,一个领域的气息被认为极端不适合另一个领域。相反,他们想的是两个不同的交换轨道。[36] 纯粹尘世的礼物就好像是在一个高速回路上运动。用钱换来帮助。门客和庇护人交换恩典和拥护。城市恩主辉煌的礼物旋即就能迎来赞扬的欢呼声作为回报。所有这些交换都在此世。城市的恩主们在广场竖满了自己的雕塑,但他们追求的身后之名也是在活人的“新鲜空气”[37] 里流传的。他们希望自己的荣耀永存于世,但从没想过他们的礼物能随着他们到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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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5 给彼岸世界的礼物就不一样了。它们被认为进入了一个如此遥远的轨道,与人类的时间如此隔离,以至于留下了被不可通约的思绪萦绕的想象空间。尘世中的礼物和它可能带往那超越星辰的世界的东西之间存在怎样的关系?我们不应该用现代人死板的眼光,来看待晚期罗马帝国的基督徒在赠予时期待回报这件事。向上帝或是多神教诸神献上礼物总有对好处的预期。对研究晚期罗马帝国想象世界的历史学家来说,值得注意的,是一种新的宗教赠予模式的建构,这种模式不同于传统多神教的祭祀牺牲和还愿奉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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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7 新模式基于一种形象性张力,它来自对两个彼此不可通约的领域的连接。基督教的礼物把尘世和天堂连在了一起。这是通过将交换、商业和财宝这些世俗语言(在短距离的、快速运转的世界中的)大胆地延伸到不可想象的天上的世界来实现的。已有学者正确地指出,鲜有其他文学像晚期罗马的基督教文学那样,如此大规模地使用金钱和借自商业活动的意象。[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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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29 这有很多原因。其中一些深植于基督教通过共享经书从犹太教那里获得的过去。自前6世纪起,阿契美尼德帝国的货币干预和大规模共同市场的建立带来了商业的扩张,进而影响了犹太教关于宗教赠予的观念。商业语汇构成的隐喻传递了一种关于无限可能的意识,以及一种瞬间产生变化的能力。罪孽被看成欠债,而上帝的怜悯能让欠债一夜消除。赠予穷人的礼物可以看作向上帝的借贷,而上帝会回报以难以想象的利息。总而言之,现代人初看上去会认为,粗鄙异常的宗教想象的商业化会在那时候受到欢迎,原因恰恰在于它把人和上帝的关系与一种无限的意识融合在了一起。这种无限的意识应和着伴随货币化经济的兴起而产生的可能性视野的惊人扩张。易变性、看似无限的利润机遇,连同这种经济形态的辉煌前景,都被借来作为贴切的表意符号,指涉上帝不可测度的怜悯。[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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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1 波斯时期希伯来《圣经》的语言,同智慧文学一起,被犹太人和基督徒共享。基督的语录和寓言更添加了另一层维度。它们还强调,在人间不起眼的行动与其在彼岸世界难以想象的回响之间存在着令人眩晕的鸿沟。基督教布道者和作家们从基督的话里发展出了一整套颠倒大小的美学。他们强调了基督对那个向神庙的奉献箱投进她的小钱的寡妇的赞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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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3 我确实地告诉你们:这位穷寡妇所投入奉献箱的,比所有人投的更多。因为他们(其他人)是从自己的富余中拿出来投进去;而这位寡妇是从自己的缺乏中拿出来的。(《马可福音》12:43-44;《路加福音》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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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5 他们反复提到基督许诺那些给穷人和他漂泊的门徒“(哪怕)一杯凉水”(《马太福音》10:42)的人会进天堂。施舍给乞丐的铜币和基本吃穿的礼物,与一种截然相对的观念——在天堂里,有超大的奖励在等候这些小小的施舍——对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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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7 这不是精细的隐喻。它们把基督教赠予的例行实践和一种喜剧感融合在了一起。在奥古斯丁的希波,普通的捐款箱被称作“驷马车”。它被看成一辆四匹马驾驶的战车,轻轻摇荡,带着信徒的施舍品越过星辰进入天堂(就像先知以利亚本人曾经做的那样)。[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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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39 这不是唯一一种在基督教圈子里流通的赠予观念,但它很快就广为传布。这或许是因为这种观念尤其适用于一个社会来源多样化的宗教共同体。首先,它夷平了赠予者的等级区分。把财宝放在天堂成全了普通的施予者。因为礼物的报偿被认为与礼物本身完全不成比例。英雄色彩的赠予不再被认为由真正的有钱人垄断。每份礼物,无论多小,都会把天堂和尘世连接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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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41 赠予的权利没有变成一项竞争性事业。家族间的激烈敌对曾刺激恩主们争相向他们的城市赠予财产。[41] 在上层元老院等级中,这一点能够看得更清楚。在4世纪,为罗马城的主要赛会筹资变成了一种财务的相扑。罗马贵族——深厚家底的拥有者——炫耀他们的巨额收入,以及他们准备用来支付家族性赛会的大宗金额,目的在于把新晋上位的元老院成员——通常有官僚背景——挤到镁光灯之外。[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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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1943 基督教赠予与此不同。正如我们所见,有钱阶级的成员常常把他们去的教堂当作一个社会的都市绿肺。他们珍视教会里等级感的削弱和竞争节奏的放缓。他们发现,在教会里,只要他们频繁赠予,他们就不需要一次性赠予很多。每份礼物的背后都有着天堂的荣耀,这一观念让有钱的基督徒能够以一种轻得多的负担做定期奉献。通过在基督教会中的赠予,他们怀着无限回报的期待,参与了一种共同的宗教投资。因为在这种公共投资中,单个礼物的价值被放大了。上百份虔敬奉献的分量,为人们的慷慨之举提供了动力。[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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