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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同晶现象:转折时代的赠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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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中的公益与教会中的虔诚赠予的对比,对现在的我们来说似乎很清晰了。但我们必须时刻记住,在4世纪晚期和5世纪早期,这种对比还没有那么清晰。这是因为礼物本身有多重含义。其中一些可以被看作古代传统的伟大的庇护行为;另一些则可被看成是为了消罪、感谢上帝,或是打开通向天堂的道路。“天上的财宝”这个观念,尽管之后被证明具有枢纽意义,却并不是唯一一个引导基督教慷慨行为的观念。这种不确定性并不令人吃惊。正如一项关于礼物赠予的晚近研究提醒我们注意的,礼物“不是给定的确定实体,而是处在竞争中的建构”[48] 。它们并不总是带着毫不含糊的标签。礼物的意义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别人怎么看,以及赠予者本人加诸其上的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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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像4世纪晚期这样的转折时代,这些“处在竞争中的建构”可以非常多样。并非所有的基督徒在做出赠予时都出于同样的理由。事实上,并不是每个基督徒都明确地知道自己为什么赠予,对很多人来说,施舍给穷人只是一个好习惯而已,它和传统人道主义行为的其他更多形态很容易混在一起。多神教徒、犹太人和基督徒长期以来都在实践这些人道主义行为。宗教赠予传播很广,但我们不知道它是否总是携带着布道者和基督教护教士们希望加诸其上的那种厚重的意义载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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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点上,我们必须始终记住,我们在书页上和基督教主教的布道文里无法遇上普通的基督徒。我们是在他们的墓碑上与他们相遇的。他们中有一个人名叫卡里西姆斯,名字的字面意思是“最亲爱的人”。他在4世纪的某时葬在撒丁岛西海岸的塔洛斯。我们对他的了解来自立在他坟旁一张小桌上的铭文。他的朋友和穷人为纪念他,在那张桌前进餐。铭文毫不困难地把很多世界合并在一起。卡里西姆斯被赞誉说“乐于资助朋友,他(也)遵守了有关(关照)穷人的戒律”。在铭文之下是一幅竞技场赛马的图案。小马正在欢快地奔跑,臀上烙着“XP”的耶稣基督文字图案,马的侧面是一棵象征胜利的棕榈。那些为卡里西姆斯树碑的人很显然选择了这个古代神话里与赛马场有关的形象,以突出他们的朋友战胜了死亡,以及卡里西姆斯平凡的基业为他们和穷人带来的欢悦。[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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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聚在卡里西姆斯桌旁的人里没有一个人能意识到,由基督教领袖加诸宗教赠予实践上的、日益清晰且雄心勃勃的建构会引出中世纪。然而,中世纪最终还是来临了。本书的很大篇幅将会谈到,以卡里西姆斯和他的朋友们的忠厚虔敬为代表的那些低调、向多重建构开放的实践,是如何在时光中受到打磨的。当我们从4世纪进入5世纪和6世纪,这些实践将获得愈加清晰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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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我们将要逐章看到的,这些清晰的意义不是立刻同时出现的,也不仅仅来源于那些教会领袖的设想。就像鹅卵石在大河的涡流里慢慢被打磨得更平滑,形状更有规则,那些附加在基督教赠予上的建构之所以能够出现,是基督教会内部不同集团间不断互动(常常还是有摩擦的)的结果——在教士和平信徒之间,在禁欲者和有家室者之间,在贵族、中产和民众之间。大公教的中世纪所继承的基督教赠予理念,看起来轮廓清晰;但它的背后,是350~550年这段不平静的岁月里整部拉丁基督教的社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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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研究4世纪时,我们需要暂时忘掉基督教赠予习俗的后果。在当时,基督教赠予还摇摆在新旧世界之间。在这一点上,我们的处境类似于接受了严格儒家训练的中国官吏面对佛教在他们之中兴起时的处境。他们恼火地发现,佛教宗教实践的兴起意味着事情不再像看上去的那样了。一位明代的官吏报告说,他所在省的佛教徒修造桥梁的热情高涨。这是一项任何中国君子一定会认可的公共事业。但这位官员发现,佛教徒在修造桥梁时抱着完全错误的动机。他们行事所依的信仰是,通过为修造这样一座桥梁做出贡献,他们能在另一种存在中获得个人功德。一种看似为公的行为(在中国悠久的公共慈善的传统里完全可以理解)实则是受一种拯救私己的需要驱动。这位官员感到震惊:“不恰当地混为一谈,他们只关心业报,只因此而(公共)行善……这完全有悖行善的精神!”[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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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期罗马帝国史充满了类似的惊异。在写到晚期罗马帝国文明政体(在总论晚期罗马文明)的性质时,伟大的古代晚期历史学家亨利-伊雷纳·马鲁曾借助一个来自晶体学领域的意象。一些晶体经历了被称作假同晶的现象:它们的外表没变,但支撑外表的内部结构已经完全变了。[51] 在接下来的章节中,我们将看到基督教在这样的世界中的发展:这个世界的内部结构在迅速发生变化,但很多特征的出现造成了外表不变的印象——仿佛依旧延续了传统以及植根于古代世界的行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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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370年前后,这个故事还有待在未来完成,而这个未来对当时的任何人都是未知的。但先前低调的基督教,马上就会接受有钱人的大量涌入。一种经济系统和社会结构——其荣衰周期的属性促进了有钱人与基督教会的关系,也加剧了双方关系的戏剧性——似乎已经稳固就位,却在5世纪上半叶遭受了严酷的坠落。凝聚着古代城市对秩序的追求的各色城市花费,依旧吸引着富有的捐赠者。为理解这一社会图景和在当时依旧敞开的选项的多样性,我们需要从拜访罗马及其周边地区开始,而它们倒映在了一位多神教徒元老院成员的生平中,他希望自己首先作为一名强烈热爱他的城市的旧派人物而闻名于世。他就是贵族昆图斯·奥勒留·西玛库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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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A. Cameron,Christianity and the Rhetoric of Empire:The Development of Christian Discourse (Berkeley: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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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基于此书中A. Mandouze的计算:Saint Augustin:L’aventure de la raison et de la grâce (Paris:Études Augustiniennes,1968),62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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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Augustine,Erfurt Sermon 4.6,p.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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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Augustine,Erfurt Sermon 4.6,p.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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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Veyne,Lepain et le cirque ,383-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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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J. T. Peña,“The Mobilization of State Olive Oil in Roman Africa:The Evidence of the Late Fourth-Century Ostraca from Carthage,” in Carthage Papers ,ed. Peña et al.,Journal of Roman Archaeology Supplement 28 (Portsmouth,RI:Journal of Roman Archaeology,1998),117-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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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Augustine,Enarrationes in Psalmos 14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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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新的研究参见L. Lugaresi,“Regio aliena :L’atteggiamento della chiesa verso i luoghi di spettacolo nelle città tardoantiche,” 以及N. Belayche,“Des lieux pour le ‘profane’ dans l’empire tardo-antique?Les fêtes entre koinônia sociale et espaces de rivalités religieuses,” Antiquité tardive 15 (2007) [=Jeux et spectacles dans l’Antiquité tardive ]:21-34 and 35-46. Veyne,“Païens etcharité chrétienne devant les gladiateurs,” in L’empire gréco-romaine ,545-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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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ohn of Ephesus,Ecclesiastical History 5.17,trans. R. Payne Smith (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860),226;see P. Brown,The Rise of Western Christendom:Triumph and Diversity,A.D. 200-1000 ,2nd ed. (Oxford:Blackwell,2003),17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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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A.D. Momigliano,“Introduction:Christianity and the Decline of the Roman Empire,” in The Conflict between Paganism and Christianity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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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K.M. Hopkins,Death and Renewal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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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L.B. Namier,The Structure of Politics at the Accession of George III ,2nd ed. (London:Macmillan,1957),16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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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oncilium in Causa Apiarii ,canon 15,Concilia Africae ,a. 345-a. 525,ed. C. Munier,CCSL 149 (Turnhout:Brepols,1974),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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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J. Gernet,Buddhism in Chinese Society:An Economic History from the Fifth to the Tenth Centuries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95),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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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Jerome,Letter 22.11-25(致保拉的书信,关于尤斯托奇乌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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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Jerome,Letter 66.5-11(致潘马奇乌斯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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