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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42 在阅读普罗提诺的拉丁文译本时,奥古斯丁遇上了这些论述。不过,他是以罗马人的眼光来阅读的,很快,他还会改用罗马基督徒的眼光,因为他就要开始思考亚当的叛逆了。人人都会注意到这两个人的不同腔调。普罗提诺讲的是,灵魂简直是被迷住了,悄无声息地坠入了物质,陷入了一种狭隘而重私情的状态。[29] 与他相比,奥古斯丁眼中只有魔鬼的堕落与亚当的堕落,魔鬼和亚当都是造反的,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按照晚期罗马的风格来表达,他们是在用自己的私欲和上帝的公共法律作对。他们的行为就是“自以为靠自己的力量、靠私人的能力足矣,所有的骄傲都应运而生”[3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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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44 就在这么写的时候,奥古斯丁认为,在人类堕落状态的根基上,存在一种“私心化”的行为。私情对公益的胜利并不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并不发生在黄金时代的末期(就像安布罗斯在描述私有财产的起源时所说的那样),它是一切罪孽的模板——从亚当第一次犯罪,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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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46 对于奥古斯丁,亚当堕落的悲惨后果波及人类社会的方方面面。正是在修道院的小集体里,他充满激情地投身于与“私人”之欲念的斗争。有的“兄弟姐妹”沉溺于私人占有财物的欲念而不顾修道院的公益,这种做法不只是忽视了“共和国”的更高要求,他们其实是在纵容私欲,与更大的整体作对。他们的这种做法重复了亚当命定的背叛,在更深刻的意义上,他们也再次表现出了灵魂坠入畸零个体的悲剧。对于其悲惨后果,普罗提诺表示了淡淡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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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48 在阐述这些观点的时候,奥古斯丁锋芒毕露。在395年前后,有一位“兄弟”感到对母亲的照顾依然是难以割舍的,为此奥古斯丁写信给他。按奥古斯丁的观点,这种执念将会拖累未来的修士,使他丧失重归普罗提诺所想象的那种浩瀚无比的团结统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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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50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灵魂扪心自问,认识到必须憎恶私情……还要爱那种集体与社团。所谓的“他们都一心一意地追求上帝”(《使徒行传》4:32),说的就是这个团体。所以,就连你的灵魂都不属于你自己;它也属于你的全体兄弟,因为他们的灵魂也属于你。或者说,那些与你的灵魂结合在一起的灵魂,已经不再是多个灵魂了,而是变成了同一个灵魂,也就是基督的独一灵魂。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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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52 奥古斯丁之所以如此严厉,是因为他觉得,私己之爱完全无法与朝向更高、更广阔事物的爱相比拟。普罗提诺使他一直以来都相信,在得到上帝的时候,人类就得到了一种极大的丰富,那是他们的私心想要占有的东西所无法比拟的。从加西齐亚根时期开始,他就坚持一种观念:追求一种在浩渺而甜蜜的“智慧”中平等共享的能力,同时抵制零和博弈的竞争。奥古斯丁对共同分享“智慧”的号召(在386年的《独语录》中)会使读者大吃一惊。因为在哲学界,类似的观点长期以来都被认为与纵容“精神式”“自由恋爱”的思想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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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54 女人只愿为一心一意的爱人而赤裸;然而,对(神圣)之美的爱能有什么限制呢?想到她的时候,我不仅不会嫉妒他人,甚至还会到处寻找更多的人,让他们和我一起抱住她,和我一起渴望她,和我一起占有她,并且和我一起充分地享受她。他们还会变成我更要好的朋友,如果我们可以分享共同的宝贝。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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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56 相比古人,现代读者对于这种语言会更加吃惊。我们会倾向于将这样一段话当成血气方刚的产物,认为它是在加西齐亚根那种激动过头的氛围中产生的。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数十年后,在一篇完全面向大众的关于《诗篇》的布道中,在“智慧”中一同享乐的论调又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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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58 那些热爱上帝之智慧的人会怎么说呢?“与我共同称颂主的伟大!”(《诗篇》33:4)我并不希望独自爱她。并不是当我拥抱她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准伸手抚摸她。“智慧”的身子足够大,所有的灵魂都可以一起爱抚她,充分地享受她。 [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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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60 在上文中,我们讨论的是一种怪异现象:一种话语被融入另一种话语。罗马人怀疑私心是公益的潜在障碍;普罗提诺呼吁人们超越现世中相互“分隔”的生存状态:这两种观点结合到了一起,使对私心的怀疑更加尖锐了。在谈论和论述在修道院中分享财物的团体时,实际财富的问题从来不在奥古斯丁的思想中占据首要地位。他之所以要思考这些问题,是因为热烈坚信上帝无所不有,憎恶一切企图私人占有的欲望。罗马共和派(以西塞罗为代表)的美德与神秘主义者(以普罗提诺为代表)对无限的渴求,二者的罕见混合为奥古斯丁的思想提供了基础。正如在这方面最有才华的学者古尔文·马德克所说,这就是奥古斯丁的“精神共产主义”。[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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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62 这就是共享一种神圣的天上共和国的生活——在这个共和国里,“穷人”(谦卑的信徒)“满载而归”(《路加福音》1:53),因为“他们求的不是自己的事,而是耶稣基督的事”(《腓立比书》2:21)。 [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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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64 “沐浴共同之光,对于我们大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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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66 在奥古斯丁就以分享公益为基础的团结进行宣讲时,他的声音总是掺杂着巨大的忧伤。“神圣共和国”的胜利只有到了天国才会实现,我们距离天国还很远,但是我们至少可以渴望天国。在一篇作于5世纪20年代初的布道词中(当时他已经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了),他是这样结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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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68 我能感觉到,你们的思绪已经和我一起飞向了天国,但是,我马上就要收起这本《福音书》了,你们都要回家了,各走各的路……在共同的光辉中沐浴(片刻)对我们来说不无裨益。我们感到欢欣鼓舞,这太好了;我们在一起欢呼雀跃,也太好了。不过,尽管我们马上就要分散回家,各奔东西了,我们却千万不能离开共同拥有的上帝。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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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70 那时已经是三十年后了,正是北非和整个帝国的黯淡岁月。在395年,未来的一切皆不可知。迄今为止,发生在奥古斯丁身上的一切是很不简单的。这个出身于市议员阶层(正因如此,他才非常依靠庇护人和好朋友的关系网)正在努力向上爬的人,为了追求无私产的社会,凭借与朋友们共有的大量热情,先后参加了一个宗教教派、一个哲学团体,最后还自己新建了一个修道院。在拉丁西方整整一千年的历史中,他的理想在修道院里付诸实践之后就一直是人类制度建设的最光荣、最有意义的模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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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72 奥古斯丁的修道实验虽然已经经历了长期的内在演进,具有了一定的准备,但并不是在封闭的退隐地点进行的。希波是一个重要的港口,奥古斯丁和他的修士们站立在广阔天地的边缘。那些有钱的基督徒正在围绕着地中海编织一张精神友谊的巨网,奥古斯丁和他的朋友们刚好可以参加这张网。395年,他们在希波收到了一封信,该信邀请他们加入这种精神性的友谊,它来自庞提乌斯·梅诺比乌斯·保利努斯。保利努斯是一位元老贵族,在意大利、高卢和西班牙都拥有财产,他已经在坎帕尼亚的诺拉安了家,并且正式放弃了巨额财富。[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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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74 一批像保利努斯这样的巨富皈依了,这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在居于米兰的短暂时光里,奥古斯丁已经与财富触手可及了,他懂得保利努斯的财富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一个追名逐利之徒的财富,也不是一个官僚的财富,它是老底子,是一位元老贵族的财富,是经历数代人的积累而来的“跨州连郡”的财富,这种财富早已融入了保利努斯的生命。奥古斯丁很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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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76 (在给保利努斯的第一封信回信时,他说道:)天意注定,奢侈的尘世享受紧紧地束缚着您:因为您已经拥有了它,而不只是在渴求它。正因如此,那位年轻的富人才会“忧愁地走开……因为他太有钱了”(《路加福音》18:22-23)。……不想占有自己未曾拥有的,这是一回事;撕下早已成为自身一部分的骨肉,那是迥然不同的另一回事。我们不难拒绝尚未得到的东西,比如食物,但放弃我们已经拥有的东西,那就真的刻骨铭心了。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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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78 就在奥古斯丁重回非洲安家的那几年里,保利努斯弃绝了财富。为了理解这种现象,我们就要远远地离开地中海的南岸。我们必须离开非洲甚至意大利,看一看在高卢和西班牙的大庄园里,在保利努斯他们安享富贵的年代里,巨大的财富究竟意味着什么。然后,我们再来看看,对于保利努斯而言,身为书信作者、建设者和弃绝财富的基督徒榜样,在坎帕尼亚使这种财富分散并且用掉它,将会意味着什么。在多神教徒西玛库斯心中,这片土地就是最念念不忘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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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80 [1] Lawless,Augustine of Hippo ,148-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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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82 [2]Sermon 3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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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84 [3] Possidius,Life of Augustine 2.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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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86 [4]Sermon 35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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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88 [5] Possidius,Life of Augustine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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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123590 [6]Letter 211;Lawless,Augustine of Hippo ,15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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