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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眼:财富、西罗马帝国的衰亡和基督教会的形成,350~55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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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眼:财富、西罗马帝国的衰亡和基督教会的形成,350~550年 第16章 “在外邦唱耶和华的歌”:哲罗姆在罗马城,382~38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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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需要大量闲暇、辛劳与金钱的事”:哲罗姆作为专家在罗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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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马苏斯懂得作为艺术赞助人该如何行事。他喜欢将专家们招来,让他们工作,他要最好的。他写给位于地下墓穴中的殉道士之墓的辞藻考究的诗行,就是由傅利乌斯·狄奥尼修斯·费洛卡鲁斯这样一名专家设计并镌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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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洛卡鲁斯为贵族工作。诺拉的保利努斯的富有的姻亲——西班牙人老梅兰尼娅在北非的一处地产上建了洗浴房,费洛卡鲁斯就曾为其撰写并镌刻了碑文。我们所习惯的罗马社会形象过于简单化,有些人物很难被归入其中,他是其中之一。他不属于贵族,也不仅仅是个工匠。就像阿兰·卡麦隆带着他标志性的良好判断力对费洛卡鲁斯的描写:“他出生于体面人家(虽然不是贵族),经济宽裕,只不过选择花时间在特别擅长的事情上。”[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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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洛卡鲁斯最知名的作品是绘制精美的《354年日历》,这是为某个叫瓦伦提努斯的人而制作的。[2] 《354年日历》在很大程度上是新罗马的产物,当时很多罗马上流社会的居民在市民义务与新宗教的要求之间寻求平衡。这部作品将大量传统罗马节日和与之相关的诸神的画面,同罗马主教名单和殉道士节庆日列表放在一起,却没有丝毫尴尬。[3] 打造这样一部作品所需的花费与技艺,使费洛卡鲁斯这位书法家在当时受到的敬重不亚于后来的本韦努托·切利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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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2年,哲罗姆到达罗马时,将自己当作另一位费洛卡鲁斯介绍给达马苏斯。他声称自己具有令人叹为观止的技艺,他的效力可以为教宗增添荣光。跟费洛卡鲁斯一样,他已经做好为罗马主教干“那需要大量闲暇、辛劳与金钱的事”的准备。[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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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1年,哲罗姆诞生于斯特里顿。现在,这个小城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它可能位于连接多瑙河边境地区与阿奎利亚的帝国大道旁。跟奥古斯丁一样,哲罗姆在内陆腹地的小镇长大,但与奥古斯丁不同的是,哲罗姆的父母是有钱人,他被直接送到罗马城。在那里,他获得了非凡的文学熏陶,但他并不想以此谋求一份平淡无奇的职业,譬如奥古斯丁当过的教师。他可能自己就很富有,我们知道他与弟弟保利尼亚努斯在斯特里顿附近有几处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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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年(哲罗姆时年大概27岁),哲罗姆已经在特里尔。他的到来比奥索尼乌斯进入瓦伦提尼安的宫廷仅仅晚几年,比西玛库斯因元老院事务而来早一年。置身于庞大官僚机构边缘的哲罗姆忙于誊抄基督教手稿。他家世好,受过良好教育,在技艺上精益求精,拥有语言天赋,本可以成为出色的帝国官员,前往帝国讲希腊语和拉丁语的各地处理种种棘手事务。然而,对哲罗姆来说,官员这个职业不够刺激,教会政治提供了比服务帝国官僚体系更为广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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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几年,由于反阿里乌派的持不同政见者引发的骚动,哲罗姆被从特里尔扫地出门,到了安条克。375年,他终于在安条克城外定居下来,住在安条克的伊万利乌斯的庄园里。伊万利乌斯是位引人注目的庇护人,他有着不安分的灵魂。他曾任行省总督,很失败,故转而投身教会。他在意大利逗留时,是极端尼西亚派维尔切利的主教优西比乌的追随者。他把阿塔纳修著名的《圣安东尼传》翻译成拉丁文,但是在4世纪70年代,极少有讲拉丁语的基督徒为修道生活本身所吸引。他们前往东方,通常是为支持尼西亚信条。哲罗姆跟随古怪的伊万利乌斯回到安条克,正是出于这个目的。[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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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与此同时(373年),罗马著名的寡妇老梅兰尼娅也来到了东方。[6] 梅兰尼娅与年轻的姻亲诺拉的保利努斯同样富有,然而,她属于尚不习惯轰轰烈烈地放弃财产的那一代。她从未正式宣布放弃财产,也不曾突然从罗马城消失。后来的崇拜者声称,她始终渴望前往圣地。事实上,她并没有急着搬去巴勒斯坦。她从362年开始守寡,十多年间,始终甘愿住在罗马城,直到亲眼见到儿子普布利可拉顺理成章地进入元老院。而且,梅兰尼娅后来来到地中海东岸也不仅仅是作为一名朝圣者而来,她是作为教会一个派系的支持者而来。她从罗马出海,带着支持尼西亚派的资金,她并没有直接前往耶路撒冷,她的船只载着金银,到达亚历山大里亚,去帮助尼罗河三角洲的修士们。亲阿里乌派的皇帝瓦伦斯用高压手段切断了平信徒对这些修士的供给,她一路前行至巴勒斯坦,供养了3000名被流放的埃及修士。她的资金起了决定性作用,使埃及北部的修道院和隐修地倒向了反阿里乌斯派的一派。[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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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罗姆来到东部,是作为活跃分子,而不仅仅为寻找修士。但是,他来此的首要目的是让自己成为专家。在后来的书信中,哲罗姆夸张地说起在修道洞穴中的生活:栖息于“在罗马与蛮族世界的边境延展的一望无垠的沙漠中”。事实上,他仍旧过着学者的日子,他从未远离过大图书馆。他住在伊万利乌斯的一处庄园,名叫马若尼亚,地处哈尔基斯,东距安条克仅30英里。这处庄园更像博学者赋闲之处,而不是哲罗姆后来向罗马读者描述的位于酷热的沙漠之中的隐修士的洞穴。[8] 正如梅根·威廉姆斯对作为学者的哲罗姆进行的细致研究所充分说明的:“对他具有吸引力的应该是苦行理念,而不是苦行生活。”[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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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哲罗姆的赋闲断非虚度光阴。他如饥似渴地阅读。他将语言能力发挥到极致,超越了拉丁教会中最有雄心的教士。他不仅学了希腊语,还开始学习希伯来语,手握这些硬技能的哲罗姆在382年来到了罗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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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罗姆知道达马苏斯需要专家。他很快举荐自己为不可或缺的翻译与校勘家,他为达马苏斯打造了更切合当下的《福音书》拉丁文译本。他回溯到希腊语原文,这开启了一项不朽的工程,由此诞生了拉丁文“通行本《圣经》”。[10] 但是不要忘了,哲罗姆的“通行本《圣经》”是从中世纪早期才开始享有知名度的,在那时,此举在大多数拉丁教会的教士看来是篡改神圣的经文,危险且毫无必要。面对这样的质疑,哲罗姆的反应是将自己塑造为对一知半解者的惩戒工具。他宣称,自己与那些不专业的批评者不同,他有硬货——经过不懈的艰苦耕耘,在掌握数种艰深语言的基础之上的对《圣经》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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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罗姆需要强调他独有的专业能力。因为他向达马苏斯推销的是一个开支庞大的项目,他要求使用贵重的书籍和昂贵的职业速记员。为了提升自己的专家身份,他极尽可能地贬低许多同时代的人。他指出,安布罗斯论圣灵的文章抄袭了希腊作者(著名的亚历山大里亚的解经者——瞎子迪狄穆斯)。他宣称米兰主教大量借用希腊作者的文字,为的是“像借了羽毛的乌鸦”那样粉饰自己。[11] 那些对他重译《新约》提出批评的人,他将之当作“两条腿的驴子”,不予重视。我们如今知道,这些“两条腿的驴子”中有一位正是被冠以“伪安布罗斯”之名的罗马教士![12] 这种态度当然不会让他在罗马教士中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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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马,哲罗姆的命运随着达马苏斯浮沉。384年12月11日,他的庇护人达马苏斯过世,新主教西利修将哲罗姆送回了安条克,那是他最初受圣职的地方。[13] (正如我们前面所见,后来因为保利努斯离开受祝司铎的巴塞罗那,西利修在395年冷落过他。)达马苏斯曾极力促成教士成为第三等级,西利修完全是这个教士队伍的产物。这个教士队伍产生了像伪安布罗斯这样谨慎的、总体上保守的作家。像哲罗姆这样外来的、自我推销的人对他们而言毫无价值。385年夏天,哲罗姆离开罗马,从此再没回来过。正如他愤愤地给修女艾瑟拉写道:“我真是个傻瓜,居然认为自己可以‘在外邦唱耶和华的歌’。”[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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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保拉之府邸”:哲罗姆与罗马贵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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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罗马的数月前,哲罗姆曾抗议,说导致他垮台的真正原因是他与贵妇们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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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熟悉圣保拉的府邸前,整个罗马对我满怀热忱。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我配得上最高级别的主教。我漂亮的文笔替达马苏斯本人表达。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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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说法莫名其妙,但它准确说明了382~385年哲罗姆与一个知名的罗马妇人圈的关系。正是聚拢在年迈的达马苏斯身边的、有强烈自我意识的男性教士世界成就了哲罗姆,也毁了他。他急于在教士中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女人并不是他的主要兴趣所在。他来到罗马,当然不只是为了当保拉与她的圈子的导师。也不是这些贵妇来找的他,而是他才华横溢的书信把他推给了她们。[16] 开始时,哲罗姆接近保拉和其他虔诚的贵妇,可能只是想在服务达马苏斯这个主业外留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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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达马苏斯一死,他的庇护所提供的保护随之消失。哲罗姆成为敌人们攻击的对象,当即出现了哲罗姆与贵妇的关系引发的争议,他遭到性方面含沙射影的攻击。正是在这些年间,在遥远的西班牙,围绕百基拉的戏剧性事件也正一幕幕展开。正如百基拉的命运所显示的,与贵妇有不伦关系的指控可以关乎生死,倘若还牵扯钱财支持,就更是如此。对他的敌人而言,哲罗姆的种种行为正好可以套用经典的有道德问题的富有魅力的筹款人模式:“手里银币叮当作响……谈话交织着性暗示……目光色眯眯地斜睨着。”[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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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个可能带来杀身之祸的指控,哲罗姆的胆识没有弃他而去。他打定主意:坚持己见是最好的防御。关于他与女人关系的指控,他非但没有置身事外,还决定要让大家知道:即使他不得不离开罗马城,那也不是被男性教士同僚们赶走的,而是因为他在贵妇宅邸中宣扬了一种英勇的东方苦行主义。他立刻出版了在罗马城时写给两名主要贵妇的系列书信。一位是60岁的寡妇玛尔切拉,她住在阿文提诺山上的府邸中,而更多的时候是在罗马郊区的庄园虔诚静修;另一位是40岁的寡妇保拉,她后来很快追随哲罗姆去了圣地。这些书信引人注目,令这两位以及她们身边的妇人成为“4世纪晚期女性修道运动中最熟悉的面孔”[18] 。致玛尔切拉与保拉的书信使哲罗姆在当时以及此后的岁月中闻名遐迩,因为它们提出了4世纪罗马人越来越关注的,并且相互密切关联的议题:性与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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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让我们看一下性。384年春天,哲罗姆写了给保拉的《书信22》讨论了她20岁的女儿朱莉娅·尤斯托奇乌姆为苦行做的准备。这封信经过精心设计,融合了当时人们已经接纳的种种苦行理念。信中,哲罗姆争取成为富人宅邸的常客,[19] 他通过在修道意见中对身体给予持续而急切的关注实现了这个目标。长期以来,医术精湛的家庭医生时时出入罗马富豪宅邸,罗马人寄望他们提供饮食与保健方面细致入微的关照。这封书信给出了相反的声音。古时医生这样写,是为了促进健康的暖意流经年轻人的身体,这可以滋养姑娘享受性欢愉的能力,从而影响她们的繁殖能力(根据古时的医学理论,女性高潮与受孕相关)。有了炙热健康的身体,年轻夫妇就有相应的体力,努力组建家庭。而现在,哲罗姆以家庭苦行医生的身份介入进来,他给出了如何倒转这个让身体充满能量的过程的建议。他敦促保拉要“封冻”尤斯托奇乌姆的性冲动,为达到这个目的,她要长时间禁食、守夜不寐、饮食清淡、戒绝酒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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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保拉不断得到哲罗姆的提醒,说这种苦行在时下贵族中颇为流行。尤斯托奇乌姆的身体一看就是贵族姑娘的身体,财富的光泽显在皮肤上,穿透她整个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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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于贵族世家,总是快乐萦绕,总是躺在皮制床上,你声称自己不可能戒酒,不可能放弃较为鲜美多汁的食物。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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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尤斯托奇乌姆的身体极为私密。那是“炙热的青春肉体”[22] 。它被晚期罗马宏伟的宅邸保护着,与世隔绝。这种宅邸有着长长的走廊与门径,以丝绸窗帘遮蔽,导向圣地一般私密的深闺。深闺的功能并不像它在现代的房子中那样,只是卧室。它是个受保护的地方,专门用于私密的谈话,或基督礼拜,或纵欲之乐(对于多数未在圣灵中得到重生的富人而言,他们的情色图案镶嵌画遍布帝国各地的庄园)。[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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