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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眼:财富、西罗马帝国的衰亡和基督教会的形成,350~550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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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针眼:财富、西罗马帝国的衰亡和基督教会的形成,350~550年 第19章 消灭富人:伯拉纠派对财富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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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意志之剑”:伯拉纠、习惯与财富的社会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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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拉纠的《致德米提雅斯书》是一份庆祝宣言,是为贵族的特别场合而作。它聚焦于年轻贞女德米提雅斯身上兼具的贵族出身与灵魂的“本性高贵”,回避了其家族的巨额财富问题。总而言之,在财富问题上,伯拉纠相当传统。作为给富裕学生写作的典型导师,他强调了摒弃财富,而非拥抱贫困。教师应该不屑于钱财。他的学生,如同圣保罗《书信》中提到的“圣人”,应该避免势利和对社会细微差异的不当关注。这是贵族反主流文化、哲学的伦理观,我们在古代晚期的研究中见到过许多这样的例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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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也有个说法:伯拉纠在这一问题上的思想较之寻常观点更为激进。这就是习俗。伯拉纠服膺于意志的绝对自由,通过强调人类习俗对善事的累积性抵触,来解释人类在完成上帝的诫命时的困难。虽然没有惰性和消极本性能够限制意志,但是,当上帝指示去做善事的时候,拥有自由意志的基督徒会发现自己为自身经历——此前意志的自由行动所导致的坏习惯的逐渐累积——所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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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难做善事,因为自孩提时代就开始做坏事的习惯持久地影响着我们,多年来逐渐败坏我们,并从此将我们约束起来……它在某种程度上具有近乎本性的力量。舍此无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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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仅个人为他或她的经历所掌控,社会自身同样对反意志的坏习惯负有责任。整个社会在坏习惯的掌控之中。这些习俗是过去的个体有意堕落的无声累积。虽然如此,在面对社会习俗的力量时,伯拉纠保持着乐观态度。习俗并非不可克服。自由意志所创作的,也能由它消除。习惯外在于意志,就像在机械的运转部分形成的铁锈。伯拉纠想教导德米提雅斯如何去掉锈迹,恢复其本性做善事的自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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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习俗观富有极端含义。社会可能是不变的,但是这种不变性只是表面性的,是此前自由行为的结果。这些行为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负面的;财富不必被视为社会不可改变的特征,相反,这不过是过去遗留的坏习惯而已。对于此类坏习惯,人可以凭借放弃行为摆脱它们。用《致德米提雅斯书》的话来说,伯拉纠试图让人们准备好“自由意志之剑”,以斩断与巨额财富之间的纽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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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拉纠并没有在作品中继续这一话题。但是,他的习俗观却为皮尼亚努斯和小梅兰尼娅这样具有超强意志的人士遣散遗产提供了神学合法性。这对年轻夫妇敢干的,就是伯拉纠派作家敢想的。他们的写作就是为了鼓励其他人效仿苦修式放弃财富的激进方式。财富是个坏习惯,它是无数贪婪的和暴力性自由行为的结果,放弃财富的自由行为将逆转这一邪恶进程,使财富像个大饼一样从富人身上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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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拉纠被一群通常远比他本人激进的追随者包围。其中许多人攀附于贵族,并为贵族主人写作。在真正的危机时刻,当公共灾难动摇所有财富的时候,他们呼吸着苦修运动那令人兴奋的气息。在放弃财富和自我放逐的极端场合,他们往往在场。当皮尼亚努斯和小梅兰尼娅从意大利先逃难到西西里,然后到非洲的时候,其随从中有伯拉纠的追随者。这些追随者被导师用独特的观念武装起来,其中的核心观念就是自由和习惯。他们愤怒地回顾正在消逝的富庶年代,罗马沦陷似乎标志着它的终结。财富只是意味着——它该被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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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中盛开的花朵”:伯拉纠派《论财富》和财富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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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类社会思想的突出例子就是伯拉纠派匿名作品:《论财富》。它创作于408~414年,作者不详。在20世纪60年代它第一次被约翰·莫里斯介绍到英语学术界时,其作者被多少有些轻率地称为“西西里的不列颠人”。在莫里斯看来,作者是从不列颠迁徙到西西里的难民,他为的是逃避罗马军队从那里撤退所导致的社会动荡。与伯拉纠派的其他作品一道,《论财富》被视为在战火纷飞的不列颠流行的观念革命的一部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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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近年来安德烈亚斯·凯斯勒的经典性研究很大程度上移除了这一想象的背景。“西西里的不列颠人”变成了更为平凡的“匿名罗马人”。[6] 他并非来自大变革时期的不列颠,而是生长于罗马城和西西里的富庶之乡。凯斯勒指出,他对财产再分配并不感兴趣,施舍穷人尤非他所关心,他关注的是财富的性质以及放弃财富的迫切需要。他并没有期望重组整个晚期罗马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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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作品本身的高调门则是不可否认的。基于意识形态立场,学者们对《论财富》的反应相当不同。约翰·莫里斯认为:“无论如何,其直率的观点是属于社会主义的。”[7] 乔治·德·普林瓦尔(伯拉纠思想的严肃阐释者)就不那么肯定了。在他看来,这是“对教父关于财富思想的第一次系统性歪曲”[8] 。对让-玛丽·萨拉米妥而言,这部作品则是“冒失的苦修尝试”,与伯拉纠慎重主张的高贵性、灵魂出色的一致观迥然不同:这是社会思想的胡言乱语而非贡献。[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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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判断似乎孤立了《论财富》。他们或者过度阐释,或者过于疏略。他们到其中寻找革命主张,乍看之下,发现它不过是一系列当时苦修文献中常见的口号,似乎就失望了。但是,我们应该在整个晚期罗马放弃财富的背景下来分析《论财富》,尚托·托斯卡纳新近的细致研究就是这么做的。托斯卡纳揭示,这篇作品具有将常见观点重新编排的非凡灵感,以及对当时世界的真切了解。[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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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为了达到极端目标来对常见观点进行的重新编排,赋予了《论财富》的作者高调门,这使他免于寂寂无闻。到目前为止,我们讨论的是知名作家(如安布罗斯、奥古斯丁和诺拉的保利努斯),他们的生平和社会背景我们能够尝试探索。而在这里,我们碰到了不同的情形。我们甚至都不知道《论财富》的作者的名字,我们只是粗略知道他写作的日期和他的出身背景。但是,我们知道《论财富》的作者精通辩论术;他全身心地投入放弃财富这个主题,浏览了古代世界基督徒和多神教徒通常对财富的各种不同态度(我们在前面章节中了解了个大概);他发现,哪怕是最大胆的作者,他所能接受的财富常识都是不够的。在立论过程中,他放弃了所有使基督徒团体可以容忍财富的一贯观念、他视之为偏袒富人的独特要求。他的读者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彻底放弃财富以便通过狭窄缝隙,一如诺拉的保利努斯、皮尼亚努斯和小梅兰尼娅做过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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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们讨论的作品深受伯拉纠对意志自主的深刻认识的影响。在《论财富》的作者看来,财富并不在意志之外存在。毫无疑问,仅仅“是”富裕的现象并不存在,财富是贪婪,即变富的欲望的结果。在《提摩太前书》6:9中,保罗将富人称为“那些想变富的人”。对此,这位作者声称,保罗说得很清楚,财富“就存在于意志之中”,这并不只是要比应该拥有的更多,而是根深蒂固的、可怕的拥有的意愿。[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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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渴望拥有的愿望本身是邪恶的,那么对(基督徒的和非基督徒的)财富的传统限制就是无效的。对保罗的《提摩太前书》的绝大多数解释都满足于“好”财富和“坏”财富之类轻巧的区分。这种区分关注富人的好动机或坏动机,也关注财富的好用途和坏用途——用于奢侈消费或者朴素的生活;出于贪婪或者慷慨大方。事实上,这种态度使富人的财富处于某种“假释状态”,它要求富人满足于已有的财富,坏富人走向贪婪仅仅是因为其性格有缺陷。个人的缺陷——好色、傲慢、热衷于权力——驱使他们增加财富。事实上,关于财富的讨论不是在讨论社会,而是针对个人邪恶的社会后果进行伦理讨论,富人尤其面临这种邪恶——如奢侈、残忍和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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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论财富》的作者而言则并非如此。贪婪不是奢侈,也不是好色,甚至不是热衷于权力。坏富人的这些常见罪恶不过是更深层次的、更为邪恶的动机的外在表现而已。贪婪纯粹是意志的产物,它(如同意志那样)存在于人的内心之中。事实上,追求财富是令人恐惧的、无形的持久存在。性欲可以被满足,但是贪婪却不能够。[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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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人类意志的产物,财富也有历史,而且是沉重的历史。当下的财富是建立在由贪婪和权力公然自由行事引发的倒退的基础之上的,这种无休止的倒退可以追溯到数千年前。茂盛的“财富之花”将根须深深地扎在“罪恶的花床”上。[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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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论财富》的作者展示了相当激进版的人类历史。在安布罗斯那里,我们发现的是植根于希腊和罗马世界的古风主义传统,这也是安布罗斯社会思想的基础。跟许多其他作者一样,安布罗斯相信,曾经有过一个黄金时代,在那时丰盈的大自然满足人类所需,只是在随后的零和博弈中,人类滥用共同享有的土地,将之据为己有。这就导致了目前的社会局面——围墙林立、仓库锁闭、攫取土地,以及暴力和战争。[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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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许多基督徒来说,这一黄金时代似乎延续了数千年。苏尔皮奇乌斯·塞维鲁(我们提到过,他是诺拉的保利努斯的朋友)在《编年史》中提到的第一次人类战争,是亚伯拉罕和列王在死海之谷发生的战争,准确地说,是在创世之后第3312年。[15] 这么写,表明苏尔皮奇乌斯相信,人类历史包括数千年的社会无辜期,没有私有财产,也没有战争。这真是一个令人欣慰的信念。如果社会无辜期曾经如此长久地作为正常状态存在,它就有可能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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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有可能重来,哪怕只是体现在极少数杰出人士的身上。通过描述施洗者约翰在旷野中以野草和蜂蜜为生的苦修生活,诺拉的保利努斯认为,约翰是以人类早期的清新方式生活着的。[16] 约翰作为黄金时代生活的化身从旷野中出现。基督徒要努力将这种更加朴素的时代的回响带回社会生活中。406年前后,保利努斯为庆贺年轻执事朱利安·艾克拉努姆的婚姻而写作了颂歌,他要求朱利安和他的妻子(一位主教之女)避免大操大办的流行婚礼,而应该“模仿先祖那圣洁的简单方式”。[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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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从整个人类历史来看,“圣洁的简单方式”曾长期存在,直到最近才告终结,这是罗马基督徒的社会想象中的固有内容。然而,大多数基督徒罗马人认为,这个黄金时代并非十分激进的乌托邦,即并非普遍的无辜时代——没有私有财产也没有社会差别。他们所想象的,则是当下世界的温和版,与他们期望的、体现在基督教会中相对温和的当代社会没有什么区别。这一点从基督徒大贵族群体的代表人物的诗作中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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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尔托妮娅·贝提提娅·普罗芭是法尔托妮娅·普罗芭的祖母。在4世纪50年代,她写作了论基督生平的《集句》(对维吉尔的半行诗句的巧妙拼凑);她收集了《埃涅阿斯纪》第八卷中令人印象深刻的诗句,提及无辜时代之后灰色时代的恐惧降临——这是充满贪欲和战争的“受到玷污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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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之以战争和贪婪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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