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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性德善恶,何不可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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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性之善恶,但是善恶之法门。性不可改,历三世无谁能毁,复不可断坏。譬如魔虽烧经,何能令性善法门尽?纵令佛烧恶谱,亦不能令恶法门尽。如秦焚典坑儒,岂能令善恶断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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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阐提不断性善,还能令修善起。佛不断性恶,还令修恶起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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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阐提既不达性善,以不达故,还为善所染,修善得起,广治诸恶。佛虽不断性恶,而能达于恶,以达恶故,于恶自在,故不为恶所染,修恶不得起,故佛永无复恶;以自在故,广用诸恶法门化度众生,终日用之,终日不染,不染故不起,那得以阐提为例耶?若阐提能达此善恶,则不复名为一阐提也。若依他人,明阐提断善尽,为阿梨耶识所熏,更能起善。梨耶即是无记无明,善恶依持为一切种子。阐提不断无明无记,故还生善。佛断无记无明尽,无所可熏,故恶不复还生。若欲以恶化物,但作神通变现度众生尔。问,若佛地断恶尽,作神通以恶化物者,此作意方能起恶。如人画诸色像,非是任运。如明镜不动,色像自形,可是不可思议理能应恶。若作意者,与外道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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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明阐提不断性德之善,遇缘善发。佛亦不断性恶,机缘所激,慈力所熏,入阿鼻(按:指无间地狱)同一切恶事化众生。以有性恶,故名不断;无复修恶,名不常。若修、性俱尽,则是断;不得,为不断不常。阐提亦尔,性善不断,还生善根。如来性恶不断,还能起恶,虽起于恶,而是解心无染,通达恶际即是实际,能以五逆(按:五种重罪,如杀父母及诽谤佛法等)相而得解脱,亦不缚不脱,行于非道通达佛道。阐提染而不达,与此为异也。(《观音玄义》卷上)[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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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引文主要有两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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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佛与一切众生皆具有善恶两种心性。在正因、缘因、了因三佛性中,正因佛性被认为是先天本具,一般简称为“性”,而认为后二者为后天修习(善行与观智)而来,称为“修”[122]。“由修照性,由性发修”,故“修性不二”[123],统为佛性。从缘因佛性与了因佛性来说,据称也有属于先天而有的“缘因种子”和“了因种子”,二者同为“性德”,而后天的修习则为“修德”。三种性德处于“因”位时“不纵不横”;成为“果”时分别为法身、解脱、般若,称之为“涅槃三德”。既然缘因、了因二性同具善恶(性德善、性德恶),也就等于说佛性(或称心性)同具善恶。无论佛乃至一般众生,包括极恶的“一阐提”在内,也都本具善、恶两种心性。那么,他们之间难道没有区别了吗?智认为,一阐提虽然丧失“修善”(禅观、修行等善的行为),但他本具的善性还在。佛虽然断除“修恶”,却仍有恶性。为什么这样呢?既然称之为“性”,那么“性”的定义就是“不可改”,“不可断坏”,就是说它们是永恒不变的,佛与众生本具的善恶性也永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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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既然性具善恶,那么恶人是否还能行善,佛是否能做恶事?智认为,恶人如一阐提,并没有断尽善性,虽不“通达”理解善的道理,但遇到善的机缘,仍可以产生“善根”,改恶行善。佛虽然还留有恶性,但因为对恶有透彻的理解,所以即使生活在世俗的恶的环境,甚至现身于地狱之中,能用种种为各界众生熟悉的思想和方法教化众生(所谓“恶事”)[124],都不能说是有意作恶。智进一步说,佛在特定条件场合仍做恶事,但因为“通达”恶的本身就是真如、法性(所谓“实际”),即了解“烦恼即菩提”,所以能不为恶所污染,甚至能在犯“五逆”重罪的情况下达到解脱,即所谓“行于非道通达佛道”。这与《般若经》、《维摩诘经》中所讲的大乘佛教的“方便”、“善巧”是一致的,然而独特之处是提出了这样做的心性上根据——恶性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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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佛、菩萨要到世俗社会借用世俗手段化度众生这点,原是大乘佛教的主张,并不是天台宗的发明。南北朝时北方地论学派(相州北派)和弘传南北的摄论学派曾对一阐提何以能“起善”,佛何以能“以恶”化度众生作过解释。他们是信奉大乘唯识学说的,认为第八识阿梨耶(阿赖耶)识是“无记无明”之心,内藏一切善恶种子。一阐提因为有此阿梨耶识,故在一定条件下可引发善种,做善的行为,而“佛断此识,无恶种熏,永不起恶”。[125]佛之所以能入世俗世界用恶法化度众生,是因为他有广大神通,可以变现各种形象到众生之中。对于这种说法,智表示反对,认为这如同外道一样是故意造作,有意地“起恶”,而不是依据心性而自然而然地“任运”以恶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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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善恶问题是中国哲学史上的重要问题。春秋时儒家创始人孔子(前551—前479)不轻易地说性与天道,只说过“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篇》)。战国时孟子(约前372—前289)开始明确地主张性善论,说“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目的是论证伦理道德源于人的本性。与他同时的告子主张“生之谓性”,“食色,性也”,“无善无不善”(《孟子·告子上》),反对道德天赋论。据说战国时周人硕德主张“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性恶,养而致之则恶长”(东汉王充《论衡·本性篇》),认为善恶两性在后天的发展取决于教养。此后荀子(约前313—前238)提出性恶论,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按:意人为)也”(《荀子·性恶篇》),认为只有通过圣人的礼义道德的教化和严格的法制,才可使人为善。西汉董仲舒(前179—前104)提出善、恶、中的性三品说,认为“圣人之性”(善性)和“斗筲之性”(恶性)不可改变,只有“中民之性”靠“王教”可以为善(《春秋繁露·实性篇》)。此后,扬雄(前53—18)提出“人之性也善恶混”的理论(《法言·修身》),认为人之所以成为善人、恶人,是由后天的修养决定。这些说法皆是为了论证施行礼义道德教育的根据和必要性,是否人人可以为善成为圣贤。主张性善论者认为礼义道德本来符合人的天性,如顺其本性而施教,则人人可以成为尧舜。主张性恶论者则认为人性本恶,必须借助礼义道德的强制教化,人才会为善,社会才会得到治理。主张性善恶混论者实际是将性善论与性恶论加以折中。从中国思想史来看,孟子的性善论对后世影响最大,以致成为宋明理学的正统人性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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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是心性论是宗教理论的一个组成部分,自然是与各个佛教宗派的基本教义密切结合的。但佛教的心性论与上述儒家的人性论也有相通之处,目的是论证佛法教化是否需要,众生接受佛法有无内在的根据,一切众生是否皆可为善成佛。天台宗以前的佛性学说很像儒家的性善论,讲一切众生皆有佛性,皆可成佛;佛性本净,由于被无明烦恼遮蔽才使众生轮回于生死,只要信奉佛教,进行修行,断除无明烦恼,就可使佛性显现,从而解脱成佛。这种理论虽讲恶人(一阐提)也有佛性,但没有明确地讲他们有修习佛法的内在可能性(缘、了“性德善”);虽讲佛入世俗世界化度众生,但没有讲佛心性中仍有恶性作为内在根据。智的性具善恶的心性论对此作了明确的解释。智心性论的提出,应当说是受到历史上儒家的“有善有恶”人性论思维方法的启发或影响,但却带有自己鲜明的宗教特色。讲性善,是侧重讲极恶的人据此善性可修善成佛;讲性恶,是强调佛与菩萨可据此恶性任运出入世俗世界普度众生。唐代湛然在评论智的性具善恶理论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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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解唯知阐提不断正因,不知不断性德缘、了,故知善恶不出三千。(《止观辅行传弘决》卷五之三)[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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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为其他心性学说只承认恶人仍有正因佛性,但却不知道他们同时还具有修习止观获得智慧,行善获得福德的内在可能性。这种“性德缘、了”(性德缘因、了因)既然是成佛之因,自然也属于佛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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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有恶性,听起来违反佛教教义。智之前慧思只讲性具染净,还没有明确地讲性具善恶。宋代知礼评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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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一具字,弥显今宗。以性具善,诸师亦知。具恶缘、了,他皆莫测。(《观音玄义记》卷二)[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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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性具善恶看成是天台宗区别于他宗的重要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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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台宗教义来说,三观的“观假”,就是要求修行者在思想上了解无量的世俗世界(假即现象世界、现实社会),明确大乘菩萨应深入到这个世界,接触各种众生,随机进行教化,以大慈大悲的精神济度众生。智讲佛菩萨心性中本具恶性,就是为大乘佛教所说的佛、菩萨深入世俗世界,随机运用众生易于接受的言教和方法进行教化、普度众生,提供心性论基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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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的性具善恶论,在唐代的湛然、宋代的知礼、遵式等天台宗学僧的著作中也有不少解释和发挥。天台宗的心性论丰富了中国哲学的人性学说。这种学说与华严宗为代表的“自性清净”、“随缘成染净”[128]的性善论,都对儒家的人性论有很大影响。唐代以后人性学说发展的总趋势是性善论与性恶论的折中与会通。唐代倡导古文运动的韩愈(768—824)所著《原性》指出,当时言人性者皆“杂佛老而言也”,提出自己的性、情说,认为性“与生俱生”,蕴含仁义礼智信;而情是“接于物而生”,表现为感情欲望(喜怒哀惧爱恶欲);性有上、中、下三品,情受性制约,同时又体现着性。李翱(772—841)是韩愈古文运动的追随者,撰《复性书》,对性、情有新的诠释,说“人之所以为圣人者,性也;人之所以惑其性者,情也”,主张性善而情恶,或“情有善有不善”,主张通过“斋戒其心”灭除“妄情”而复归清明本性。到宋代张载(1020—1077)、程颢(1032—1085)和程颐(1033—1107)、朱熹(1130—1200),虽奉孟子的性善论为正统,但又明确地注明“孟子言性善,是极本穷原之性”,称此善性为“天地之性”,同时承认人有感觉情欲,称之为“气质之性”;说人的“气质之性”有清浊善恶。[129]可以说佛教各派的心性论是促成唐宋人性学说发展的重要因素,并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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